…


    容九疏在天涯閣雖說三天兩頭招惹是非,三天兩頭被容不凡懲罰,但大多數也都是做做樣子,這麽結結實實的挨罰,卻是他生平第一次。


    容不凡當然會心疼,但畢竟是在無夢山上,別人的地盤裏,他說過了懲罰,別人連人家弟子都罰了,他即便是有心放過卻也無計可施。


    容九疏沒吃過這種苦,一日比一日難熬,熬到最後他從靜心堂出來,已是怒火攻心滿腹暴躁。


    他勉強壓著脾氣,回到自己的住所,關上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發雷霆。


    他將自己那幾位死士全都喚到自己麵前,命他們乖乖跪在地上,拿著鞭子,泄氣一般對著他們一通亂抽,邊抽,他還邊罵他們,直到將這幾個抽的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沒有一處肌膚是好的,他這才精疲力盡的丟下鞭子,坐在椅子上氣喘籲籲地喝了杯茶。


    發泄了一通的他,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他剛想讓眼前這幾個狼狽的死士滾下去,突然想到三日前在食堂,少了個人沒到場,頓時又氣血上湧,看向跪在最後一排的薑予身上:“你,那日去哪兒了?”


    薑予沒說話。


    從他被容不凡挑進天涯閣,他一直話少得可憐,若不是他偶爾會蹦個字音出來,很多時候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啞巴。


    在這一圈人裏,他跟容九疏最久,但即使到現在,容九疏都不知道他說話的聲音是什麽。


    容九疏怒道:“本少爺問你話呢!”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容九疏將茶杯往前一丟,狠狠地砸在了薑予的腦袋上,鮮血沿著他的額頭順著他的麵頰流淌下來。


    薑予似是感覺不到疼一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其他人挨打會求饒,會磕頭,會疼的大喊大叫,隻有他永遠都是這副無聲無息的樣子,不管他下手多狠,打的多重,哪怕就算是斷了肋骨,他跪著的時候後背永遠都是筆直的。


    就像是一隻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馴服的小狼。


    容九疏好不容易緩轉的心情,再次怒火攻心,他拿著鞭子,不管薑予身上已無一處是好的,又是一頓亂抽。


    抽到薑予唇角出血,渾身疼的在發顫,他才停了下來。


    他見薑予繃著唇角,後背依舊挺拔,命小廝拿來開水,想往薑予身上澆。


    恰在此時,容不凡到了,阻止了這一幕。


    他看著幾個死士鮮血淋漓的樣子,蹙了蹙眉,沒訓斥容九疏,而是語氣淡淡道:“你們都先出去。”


    幾個死士如蒙大赦般連滾帶爬的跑開,唯獨薑予,雙手攥拳,跪在地上起了好幾次身,才站起來,然後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腳步踉蹌的往外走去。


    即使如此,從背後看去,他的腰板依舊是挺直的。


    對天涯閣來說,死士就是用來死的,被容九疏打成這樣,他們無藥可醫,隻能受著。


    其實在無夢山上,對這些死士來說可以說是仙境,無夢山的弟子把他們看成了天涯閣的弟子,對他們十分的禮貌客氣,安排的房間也是兩人一間,每日的吃食和山上的弟子們一模一樣。


    這是他們在天涯閣從未有過的待遇。


    這也是薑予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天涯閣以外的地方,他也會被當成一個人。


    挨打完的那日夜裏,薑予渾身疼的睡不著覺。


    無夢山上的夜景遠比天涯閣那邊美很多,和他同住的人早就睡下了,他披了袍子,踏著月色出了門。


    他住的離後山很近,他隻是隨便走走,但卻在後山一個湖泊旁邊,撞見了一個和他一樣,深夜睡不著,躺在草地上數星星的少女。


    那位少女是真的在數星星,她嘴裏叼著一根草,數到了三百六十七顆星星。


    好無聊的一件事,但卻被她做的很愜意。


    甚至她隨意搭在自己另一條膝蓋上的腳丫子,還隨著數的數,一晃一晃的。


    他以為自己很隱秘,也以為她看不到他,卻未曾想到,其實他出現在她周身的時候,她已經發現了他,隻是沒有戳穿他。


    起先他並未覺得這個少女有何不同,也並未往心裏去,他隻是覺得這後山夜色很好,適合深夜在這裏修煉,所以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依舊都會過來,然後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夜裏他同樣都有撞見這位少女。


    他和她第一次有交集,是在第四日夜裏。


    她除了第一晚數星星,後來的那幾晚在這裏要麽是偷偷地喝酒,要麽就是吃東西。


    許是他每日都會來,也許是她真的有點無聊,她第四日破天荒的出了聲:“你過來。”


    他一驚,沒說話也沒動。


    她又開了口:“這裏就你一個人,你來的第一日我就發現了,所以過來。”


    他抿了抿唇,頓了片刻,起身走了過去。


    他來到她身邊,什麽話都沒說,就被她抬腳踹進了湖裏。


    他剛想念咒從湖裏飛出來,她的聲音從岸邊脆脆的傳了過來:“這是溫泉,對伱身上的傷有好處。”


    他愣了下,看向岸邊的她。


    她笑眯眯的對著他打了符篆,他整個人頓時像是被什麽東西捆綁住一樣,動都無法動彈了:“乖,小孩兒,多泡會兒。”


    小孩兒?


    他臉色頓時一黑。


    他可不一定比她小。


    本就不喜歡講話的他,尤其是不喜歡和陌生人講話,他抿著唇,沒出聲。


    兩個人一個人在湖裏,一個人在岸邊,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她解開了符篆,將他從湖裏撈了出來,然後不等他有所反應,就又給他施了個法,他身上的衣服幹了也淨了。


    她借著月色,近距離的看到了他的麵孔:“小孩兒,你長得還挺漂亮的。”


    他不是很想理她了,原本到嘴邊憋了半天想說的“謝謝”,也不想說了,轉身想走。


    但他沒走幾步,她突然哎呦了一聲。


    他扭頭看去,隻見她捂著腹部,一臉痛苦。


    他掙紮了幾秒,退了回來,彎身看向她:“你……”


    他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她趁著他張嘴的功夫,往他嘴裏丟了幾顆圓咕嚕嚕的藥丸,然後她將他嘴一捂,抬著他的下巴,往上一仰,他完全都沒來得及反應,藥丸沿著他的喉嚨進了他的腹中。


    她笑嘻嘻的說道:“小孩兒,我喂你吃的是毒藥,不出一刻鍾,你就沒命啦。”


    他麵無表情,他本就被天涯閣喂了藥,本就隨時會死,死對他來說是最沒有威脅力的東西。


    她見他半晌沒反應,以為他嚇傻了,“誒誒誒,小孩兒,你來點反應,我跟你鬧著玩的,我喂你吃的不是毒藥,是我們無夢山的靈丹妙藥,平常人是吃不到的,我看你身上有傷,才喂你吃的。”


    “我沒騙你,這些藥吃了,可以增強你修為的。不但讓你皮外傷好得快,就連內傷都可以快速痊愈。”


    “你每晚在這裏修煉,內傷不好,強行修煉會損傷心脈的。”


    她嘰嘰喳喳說了很多,他才眨了眨眼睛,道:“謝了。”


    她睜大眼睛:“原來你不是小啞巴啊。”


    他又沉默了。


    她歪著頭看了看他:“你幾歲呀?”


    他一臉不悅:“我十七了。”


    “啊?比我還大?原來不是小孩兒啊,而是小哥哥啊。”她似是嘴饞了,從兜裏摸了個食盒,掏了個果子塞進嘴裏,“那你看起來怎麽那麽小,瘦瘦弱弱的,是餓的嗎?”


    沒等她回答,她就自顧自的又說道:“一定是餓的。”


    她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從懷裏掏了掏,又從袖口裏掏了掏,然後拆開隨身攜帶的乾坤囊,沒一會兒,他麵前就落了好幾個大大小小不一的食盒:“這些小吃食是我師娘做的,很好吃的,都給你吃。”


    “你不是我們無夢山的弟子吧?我們無夢山的弟子是不會餓肚子的。”


    “你是怎麽來到無夢山的?是因為仙盟大會才過來的嗎?”


    “那你們門派可真糟糕哦,居然不給吃的。”


    她說把東西都給他吃,卻每樣都拆開吃一些,甚至吃的還不少:“咦?忘了問你,你叫什麽?”


    這是他活到現在,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名字。


    他愣了半晌,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他沒有名字。


    他這種出生就注定要死亡的人,不配有名字,也不配被人記住。


    她看他不說話,也不惱火:“我姓鍾名妤字少虞,你呢?”


    原來她就是那個打容九疏的人。


    薑予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不同:“薑。”


    “啊?薑?”她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你姓薑?叫什麽呢?”


    他搖了搖頭。


    鍾少虞:“你不會沒有名字吧?”


    他點了點頭。


    鍾少虞張了張口,手裏的吃食都不吃了,她默了會兒,淺淺一笑:“沒關係,我被我師父撿回來的時候,也沒有名字,我師父給我選了個妤字。我把我師父送給我的名掰一半給你。”


    “予。”


    “薑予。”


    “以後你就叫這個名字好不好?”


    他看著她依舊沒說話。


    隻有天知道,那一刻他內心到底在經曆著怎樣的波濤洶湧。


    她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你發什麽呆呢?我現在再問你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薑予。”他說,“我叫薑予。”


    ps:你們敢相信嗎?我居然寫了6000字!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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