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卻尹厲對我的管製,我的人生還是因為能夠重返校園而顯得光明起來。


    開學報道的那個早上,尹厲因為有例會,所以安排了司機陳伯送我。


    “雖然戴了膝關節固定帶,但是醫生關照你還是不能長時間行走,多用用拐杖,不要逞強,知道麽?報到完了陳伯會接你回來的。不要惹事。”


    尹厲說完還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這才關上車門。


    而隨著汽車的駛動,車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化,我的一顆心早就已經在路上,甚至連和尹厲揮手告別都忘記了,也沒在意後視鏡裏倒映出的尹厲的表情,隻是一個勁地盯著前方展開在我麵前的蜿蜒小路,再想起尹厲時候,回頭才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姿勢都沒有變,朝著我的方向望過來,身影越來越小,等繞過一個彎,他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陳伯,你說外麵現在是怎麽樣的?我穿的這樣合適麽?開學報到應該是怎麽樣的?現在校園裏流行什麽?h大食堂的飯好吃麽?”這好幾個月裏,我能接觸到的除了尹厲就是那些醫生,對於突然要豐富起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而對於我這樣熱烈的期待,陳伯卻並不熱情。無論我怎樣搭話,他都皺緊了眉頭,眼神堅毅,嘴唇像是撬不開一般閉著。


    我自討無趣,也不再說話,隻是壓抑著心中的興奮,盯著窗外陌生的建築和街道。


    一直聽聞h大是名校,從來不缺傑出校友的捐贈,因此校園非常雅致,建築也非常漂亮,很有人文氣氛。然而等陳伯停完車,拉開車門把我請下來,卻壓根沒給我參觀參觀未來學校的時間,而是直接帶著我去了院係的辦公室,注冊入學,領學生證,教材,課程表還有學生卡。


    陳伯把這些事情進行的快速並且有條不紊,而我瞪著眼前的教材,卻還處於雲裏霧裏。


    法語現代語法,法語精讀,高級法語……我望著眼前的書名卻真有點懵了:“我是要來學法語的?”


    這一個問句顯然很沒有底氣,係主任帶了點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鏡,語氣很是不滿:“你知道我們h大法語係本身就是整個外語係師資和生源最好的,而且政策裏我們不接受轉學生,何況還是插班生,這次也不知怎麽了,院長竟然要我們破這次例。但我們一向采用精英教學,速度很快,強度和壓力很大。我還是奉勸你們家長讓她從頭開始學法語,我們這裏有個全日製的培訓班,是由我們法語係最棒的學生單獨一對一輔導的。”說著這係主任便要拿出一張培訓班的宣傳單來,“你看,價錢也合理,何況語言這個東西,要打好了基礎,這樣才能學好,盲目躍進的話,成績也不會好看,即便有h大法語係這張畢業證,將來找工作也是個障礙。”


    她這一番話說得頗有些語重心長。我甚至都在心裏點頭,可陳伯卻不為所動:“沒關係,這孩子心理素質好。”


    一錘定音,我們在係主任不大友好的眼神中完成了一切的入學手續。之後陳伯去繳學費,讓我在門口等。


    這才是報到的第一天,並沒有課,大部分老生都並沒有來,整個校園都是一派慵懶的氣氛,我等得百無聊懶,便抽出本教材隨手翻起來,而直到我被書中的故事逗得笑出聲來,我才發覺到,我似乎真的能讀法語,並且沒有障礙,顯得這仿佛便是我生活裏的一個常態一般。


    這個意識讓我有點心中激蕩,車禍後想不起一切一直讓我沮喪,即便現在終於能站起來了,卻心裏某一塊還是失落的,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哪裏需要我,如今法語卻像是這塊缺失了終於被追回的重要拚圖。在這個還帶了陌生意味的世界裏,我多麽急切的需要認同感和一個讓我能歸屬的群體啊。


    在激動和興奮裏,我撥了尹厲的電話。我很想炫耀,想要宣告,我也是一個很有用的人,我也有很多別人不會的技能。


    這個時候我頭腦發熱,所以當尹厲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出口了:“尹厲!尹厲!我會法語!!!我會法語呢!!我原來是法語係的!”


    “félicitations。”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尹厲用法語說了一句恭喜,字正腔圓,語調標準,我用法語回了一句謝謝,突然有點挫敗:“你怎麽也會法語?”


    對麵傳來尹厲低低的笑聲:“顏笑,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家法國餐廳裏。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法語很漂亮。’”


    我毫無記憶,更加挫敗,隻好轉換話題:“你在幹什麽呢?”


    “開會。”


    我哦了一聲:“那不打擾你了,你開會去吧。”


    掛完電話,我就有點垂頭喪氣,法語竟然是我和尹厲之間的關聯,然而我還記得法語,卻怎麽都想不起過去了。


    蔫蔫地又等了片刻,陳伯終於回來了:“顏小姐,現在手續都辦妥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先把教材搬去宿舍麽?”


    陳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少爺沒和你說麽,你不住校,我會天天來接送你上學的,你還是和少爺住在一起。”


    聽到這裏我就有點熬不住了,大學裏同學之間的交往本身就淡薄,如果還沒有住宿,那我作為一個插班生,想融入已經成型的班級群體,豈不是難上加難。


    “尹厲沒和我說!但他不能這樣對我!我要給他打電話!”我氣鼓鼓地拿出手機,卻被陳伯不鹹不淡地製止了,“少爺開會的時候從來不接電話,連尹萱小姐的電話都不會接的。”


    號碼我已經撥了,趁著尹厲還沒接通,我瞥了眼陳伯:“您別騙我,我剛才才給尹厲打過呢,他就是在開會,照樣接的 。”


    尹厲確實還是接了,但這次卻態度堅決,不論我怎樣哀求怎樣耍無賴,他都不同意我住校。


    “你的腿還沒全部恢複,我不放心你住校。陳伯會每天接你,然後去做一個腿部按摩。”然後他便以不容商榷的口吻掛了電話。


    我泄憤般的把手機丟進包裏,卻見陳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而等我再仔細看,他臉上卻仿佛並沒有出現過那樣的神色。


    之後正式開學,便真的是嚴格按照了尹厲的安排來執行,陳伯有我的課表,每天便是一刻我也沒法在學校多待,更沒辦法和同學接觸。這麽一個星期下來,我都隻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上課,下課然後便是回家,也沒人和我主動說話。


    哎,真寂寞。這是一節法語精讀的課間休息,我隻好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發呆。


    “嗨,你好,你是叫顏笑對吧?”


    我有點受寵若驚地看著對麵主動和我說話的女孩,沒記錯的話,她是叫吳梅 。


    “是這樣的,明天周五下午我們都沒課,大家本來決定去看新上映的《無法逃生》,現在蘇琳琳有事沒法去,票多了一張,你要一起來麽?”


    我看到吳梅身後還有好幾個女孩子看著我,多好的機會啊!我當然雙眼放光著答應了:“去!”


    反而是吳梅被我的回答弄地楞了一下,似乎驚訝於我這麽容易就答應了,然後她羞澀地笑了笑:“那我們明天下午一點在校門口集合。”


    我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卻盤算著要怎麽樣從尹厲那裏請出假來。


    當晚和尹厲一起吃飯,趁著氣氛大好,我便開口了。


    “明天下午我要晚點回來,你別讓陳伯接我了,我到時候自己打的回來。”


    尹厲放下了刀叉:“下午你有什麽事麽?”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語氣裏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意味,但隱隱約約的我還是覺察出他的不高興,鬼使神差的,我便沒講真話。


    “係裏有個年級大會。”


    尹厲太具有掌控欲,而我又太渴求自由,我並不想在尹厲眼裏沒有一點隱私,但又心裏模模糊糊意識到,我怕是沒有和尹厲談隱私的資格,而尹厲又並不希望我有自己的社交圈。


    尹厲此刻不置可否,他隻是切了一塊牛排,慢悠悠地送到嘴裏,並不急於表態。


    我雖然心裏有點七上八下,但卻仍正視著他的眼睛,非常坦誠和無保留地望進他的眼眸。臉上表情坦蕩。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這一直是我一項美好品德。


    等尹厲終於吃完了牛排,他笑了笑:“既然是係裏的活動,那就去參加吧。”竟然並非我想象中的各番阻止,讓我倒覺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是羞愧。


    然而這件事也隻是個插曲,很快便被我丟到一邊忘了,待到周五和同學在校門口集合,愉快和興奮的情緒已經讓我雙臉發紅了。


    可是與我的雀躍相比,其餘眾人的表情卻有些遲疑。


    我從電動輪椅裏跳出來,好心地解釋道:“我聽說光明影院有個規定,如果是有殘疾人的,影院會安排給vip包廂,而且這樣咱們就可以不用那麽早去排隊占位了。”


    然後我又坐回了輪椅:“你們看,這是電動的,很方便,不需要有人推。”


    “所以你是真的出了很嚴重的車禍?這其實是你之前用的輪椅?”吳梅很驚奇地問道。


    我攤了攤手:“準確說,我在一個月前都還沒法直立行走呢。”說完我便掃了一眼眾人的表情,此刻他們臉上都收起了之前那副對我打量而觀望的神色,表情都緩和下來,有幾個臉上還帶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唯有中間一個挺拔的男生,臉上卻殘餘了些玩味的神色,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裏發毛。


    然而不論怎樣,這深入群眾的第一步,算是被我完成了。一路上便有很多人競相和我搭話。


    “顏笑原來你這麽好相處呀!當初大家都不敢貿然和你打招呼。”


    “對呢!你是轉學生,可每天除了上課就根本不在學校。”


    “而且你法語說得連一點口音都沒有,感覺像是在法國長大的,身上穿得又都是名牌,這麽一個星期我就沒看到你穿過一件一樣的衣服,大家開始都還覺得你可能比較高傲,不想搭理我們這些窮學生。”


    我穿得都是尹厲放在衣櫃裏的,此刻經大家提醒,才發現症結所在,隻好賊溜溜地笑了笑:“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哦!我的衣服其實都是高仿的山寨。怎麽樣?看不出吧?”然後我指了指我脖子裏的圍巾,“這個,就在街對麵的流動攤點買的,10塊錢一條。”


    一個女孩子叫起來:“啊!現在的山寨真是好強大,跟進也好快!這個仿造的完全和burberry這一季的新款一模一樣呢!下次你去掃貨一定帶我一起去呀!”


    其他女孩子也起哄起來:“原來山寨也能穿出這種效果!你不知道,你一來,把蘇琳琳的風光都搶走了。”


    然後她們指了指身後的高個子男生:“魏嚴你總認識的吧?蘇琳琳就是他女朋友,係草和係花組合。”


    這樣說起來我隱約有些印象,尤其是蘇琳琳,我記得她看我時刻薄的眼神和滿臉的嫉恨,要不倒確實是個長相不錯的姑娘。而我今天能來,卻倒是沾了她的光,吳梅告訴我蘇琳琳不喜歡看戰爭片,所以不願意和魏嚴一起來,魏嚴才落到和大部隊一起出場的境地。而潛意識裏,我覺得魏嚴對我沒什麽好感,他總是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我,也不得而知他嘴角的那一抹,是不是帶了嘲諷的笑容。


    他看穿了我剛才那些謊言。然而我反正也並不在乎他。


    我們不久就到了影院,《無法逃生》是史詩戰爭片,今天是首映,果然連進場都排起了長隊。


    因為我的輪椅,我們果然被服務員引進了vip通道,然而即便是vip通道,竟然還有優先,服務員抱歉地讓我們等一等,有一組vip客戶需要先入場。


    我便百無聊懶地坐在輪椅裏,吳燕卻叫了起來:“啊!是柳年!”


    這一聲之後周圍便沸騰起來,柳年是《無法逃生》的女主角,雖然因為這是部戰爭片,她並沒有多少出鏡的戲份,但是柳年卻是現下最紅的新人。因為長相清純,形象正麵,在男女中都有很多粉絲。


    我好奇之下也抬起頭看了過去,結果這一眼卻讓我後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挖了。


    柳年旁邊站著的,分明是尹厲,而也因為吳梅誇張的叫聲,他和柳年都朝著我們看過來,柳年更是擺出了最完美的笑容,朝著她的粉絲大方地揮了揮手,尹厲則是終於看到了我。


    這一驚非同小可,慌亂下我從輪椅裏直起了身體,卻沒掌握好重心,並沒有站起來,隻是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毯上,魏嚴便蹲下身想要來扶我,我把他的手揮開,然後自己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抹了一下嘴角,才發現磕破了,手上也有血絲。


    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氣氛不大對。魏嚴臉上玩味的笑意更深了,而吳梅等一波人都在給我使眼色。


    “小姐你……你的腿?”服務員看著眼前的我連說話都帶了點楞神,然後他終於反應過來,“小姐你不是殘疾人?!”


    我這才也反應過來,冷汗就差點順著額頭流下來。我今天扮演的可是殘疾人啊!這下豈不是穿幫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哎呀”地叫了一聲,然後盡量柔弱無骨地往地上重新趴去,仿佛剛才站起來的瞬間都是錯覺和虛幻。


    魏嚴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趴在地上,心裏恨恨地詛咒,他這個時候怎麽不來扶我了,剛才我下意識地揮開他,他就應該用蠻力把我抱上輪椅的,也不至於此刻還要在尹厲麵前丟人,心中卻很是後悔自己剛才的舉動,現在的場景,我還不如剛才一般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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