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驟雨歇,但海麵上濃濃的大霧卻未曾散去,即便將商船上的探照燈開到最亮,前方的能見度也依舊十分有限


    失去了方位的司南依舊沒有恢複過來,現在隻能憑借著領航員的經驗在海上航行,即便這條航線跑了不下百次,但船長依舊打著十二分精神,隻要盡快駛出這片大霧的覆蓋範圍,他便能夠憑借星象再度確定方位。


    作為尋常之人的船員們正在為劫後餘生而感到慶幸,但船艙之內的二人的談話卻越來越凝重。


    “師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南郡的邪靈術師?”


    “未曾有聞,你且說說是怎麽回事。”


    人間五域各有其獨特的道統,東域地區以劍修聞名,中原地區的修士多以術法傍身,而在南郡這片群島組成的海上世界中,則曾經盛行過一陣名為邪靈術的風氣。


    曾經在東域盛極一時的神巫教被摧毀之後,教中的大部分信徒跟隨著大巫躲進了西南邊陲的十萬大山之中,蟄伏著以待歸來之日。


    而有一部分信徒卻脫離了大眾的隊伍,他們向著大海一路南下,在海上漂泊了幾個月之後終於到達了全新的大陸。


    他們本意隻為躲避追殺,但當他們踏上這裏之後才發現此處簡直是他們從未謀麵的故鄉。


    炎熱的氣候和充足的降水造就了大片大片的雨林地帶,在這些雨林當中蛇蟲鼠蟻都生長得十分龐大且強壯,這簡直就是為巫蠱之術量身定做的天堂。


    在這裏,神巫教的蠱術得到了新的發展,骨骼,血液,頭發,指甲等等都成為了他們施術的媒介,甚至連草木石化也在其列。


    更有甚者將尚未出世的胎兒,死亡不久後的屍體最為靈介,手段殘忍令人發指,而原本的蠱術也被他們改成了邪靈術。


    中了邪靈術之人,渾身的氣血,精力都會被緩緩抽走,借由靈介過渡到施術之人的身上,從而使自己再度煥發青春或一次延長壽命。


    不同的靈介,不同的施術手段都會造成不同的效果,到後來邪靈術的運用已經不單單流通在修士之間。


    許多尋常之人隻要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便可請動邪靈術士為其施法,不勞而獲奪去財富,肆無忌憚強搶民女,強占他人的壽元為己所用……


    短短十餘年間,邪靈術士在南郡大肆蔓延,整片南郡被搞的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但也許是此法背離了天道倫常,最終不論是邪靈術士亦或是動用過邪靈術的人,最終都會死於非命,求財之人吞金而死,好色之徒被妖魔吸幹了精氣,奪取壽元之人在頃刻間暴斃……


    邪靈術就像是一道黑色的流星,在南郡大陸短暫地盛起又滅亡,時至今日,南郡已經全然沒有邪靈術士的存在了。


    聽完了青崖的講述,江凝情不自禁地抱著雙肩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女子生性愛潔,這邪靈術士的手段聽來實在是令人作嘔。


    “方才那瑪麗賽萊號上的活屍,我看著很像是神巫教中所流傳的控屍之術,而它們死去的模樣,也像是被人活活吸幹了壽元而死。


    我覺得,操縱這一切的人應該是一位精通神巫教之術和邪靈術之人,瑪麗賽萊號雖然在全世界的海域中出沒,但它在南洋出現的次數遠遠大於其他地區,也許這就是幽靈船的真相。”


    青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語氣也不禁激動了幾分。


    “你的意思是,幽靈船頻繁襲擊商船,是幕後的那邪靈術士想要以此來奪取他人的生命,從而使自己獲得更多的力量嗎?”


    “我認為,當年邪靈術士遭受滅頂之災,一定有一小部分修為高深之人活了下來,隻是他們雖然得以殘喘,卻也遭受了重創,所以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當年的瑪麗賽萊號恐怕就是因此而遇難的,但一船人的氣血明顯不夠,所以他才會操控幽靈船四處襲擊商船,奪取他人的性命來恢複自己的元氣。”


    江凝聽出了青崖言語中的興奮之色,在他的眼底,江凝看到了對戰鬥的渴望。


    “你想怎麽做,我配合你。”


    對方是一個至少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這些年他不知吸收了多少人氣血,實力不說恢複了巔峰,但怎麽也得有七成以上,要不然幽靈船襲擊的頻率也不會減少。


    但既然青崖撞上了他,這本就該下地獄的惡魔,就決不能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天隕弟子,執劍隻為護蒼生,有蛟龍處斬蛟龍。


    這一夜,船長始終提心吊膽,精神緊繃著指揮著船隊航行,直到天光破曉,彌漫在海麵上的大霧散去之後,他懸著的心這才重新放回了肚子裏。


    重新揚起風帆,商船重新調整了航向,偶然有一個浪潮打來,船身略微顛簸了一下便再次恢複了平穩,一名水手隨手把飛濺在甲板上的水漬清理幹淨便不再理會,一切都是一如往常。


    隻是誰都沒有發現,幾滴遺落在甲板上的水珠像是蠕動的蟲子一樣緩緩流進了船艙之中,如此不起眼的變化自然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師姐,我們暫且按兵不動,方才你一劍封盡屍鬼,幕後之人活了這麽多年一定十分謹慎,現在我反而怕他不來了。”


    說話間,青崖突然感覺後頸處傳來一絲涼意,伸手一探,竟是幾滴水珠落在了青崖的脖子裏。


    “奇怪,外頭沒有下雨,船艙的屋頂也沒有漏水,這水滴是從哪兒來的?”


    青崖正感到疑惑,卻突然覺得心髒之處傳來一陣猛烈的劇痛,像是一口喪鍾在自己的心頭發出了猛烈的一擊,連帶著五髒六腑一同翻湧了起來,一口鮮血從口腔中湧了上來,而自己的意識竟然也在瞬間開始潰散。


    江凝見到青崖突然停了下來,再看他的麵容之上突然失去了血色,立刻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青崖,他緊咬的嘴角有絲絲血液滑落,滴在了江凝胸口的白衣之上,如雪中寒梅,鮮豔欲滴。


    “你怎麽樣,聽得見我說話嗎?”


    江凝輕輕拍打著青崖的臉龐讓他保持清醒,掌中蔚然霞光升騰而起正隨著她的指引緩緩地進入青崖的身體,可青崖的情況卻絲毫不見好轉,似乎已有愈發惡劣的跡象。


    “喝,”青崖發出一聲吼,隨後竟是反手一把抓住了江凝的手掌,一下子就在她的手上捏出了血痕。


    此刻,青崖的眼底通紅一片,眼中所見隻有濃濃的血汙,他的心底燃燒著最原始的戰火,似是要將眼前的一切撕毀。


    江凝眼見青崖血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脖子,似乎隨時會撲上來將自己撕碎,見此情形,她的呼吸也變得劇烈而急促起來,但她很快地冷靜了下來,最後似乎是放棄了抵抗,閉上了雙眼。


    但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睜開眼的時候,看見青崖眼中的血色正在逐漸褪去,他身體上滾燙的溫度也在漸漸變得平緩,隻是他的意識似乎到了崩潰的邊緣,終於是堅持不住栽倒在地。


    江凝將暈倒在地的青崖扶起,跪坐著將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雖然她還沒能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青崖的身體似乎正在逐漸恢複,一切隻等他醒來才能知曉了。


    意識渙散的青崖恍惚之間遊蕩在一片荒蕪的世界,這裏沒有天地之分,更無日月星辰,一切事物顛倒無常,腳下漆黑的土地扭曲成不可名狀的規則,時而在地,時而出現在自己的頭頂。


    “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


    沒有人回答青崖的疑問,這裏似乎是被所有生命遺棄的地方,不出片刻的時間,青崖的認知似乎正在被改寫,他正在忘記自己的來路,也不知自己的歸途。


    忽的感覺手中一陣刺痛之感,青崖伸出手掌一看,自己的掌心中逐漸泛起了道道血絲,血絲逐漸交錯匯聚,很快便形成了一朵彼岸花的外形。


    隨著彼岸花成型的那一刻,青崖渙散的思緒重新複原,不僅如此,一股新的信息正在源源不斷地從虛空中傳輸進自己的腦海。


    這個世界的所有學識像是一座封存的寶庫,隻有找到相對應的鑰匙才能獲得,而青崖此刻卻像是有人用萬能的鑰匙打開了這座寶庫,將其中的學識傳給了自己一部分。


    在看到手中盛開的彼岸花,青崖自然是知道是誰在冥冥之中幫助自己,那危險而迷人的紅衣,似乎尤在眼前浮現。


    “原來竟是如此,我還擔心那家夥會當縮頭烏龜,沒想到卻是先下手為強,既然如此,那就瞧好吧”


    青崖再次閉上雙眼,身體的知覺正在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眼前混亂的世界也在逐漸遠去。


    睜開眼來,青崖感受到後頸所觸及到的柔軟和舒適,眼前看到的是江凝被遮住的一半臉龐,盡管很舒適,但現在可不是留戀的時候。


    “師姐,我沒事了,方才衝撞了你,實在抱歉。”


    青崖起身離開了江凝的膝枕,而江凝眼見青崖醒來,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你感覺怎麽樣了,方才你的樣子,好嚇人。”


    青崖那如地獄修羅般的麵容,即便現在回想起來,江凝依舊心有餘悸。


    “師姐,看來我們不用守株待兔了……”


    神巫教靈蛇堂下,曾有一門名為同生蠱的秘法,施蠱者以自己身體的血肉來飼養蠱蟲,便可達到和蠱蟲心念合一的程度。


    此法喂養出來的蠱蟲更加凶狠,不僅能將中蠱者同化成施蠱者的傀儡,操控其一言一行,更能在需要的時候激發出中蠱者最原始的獸性和身體的全部機能,但同樣中蠱者也會在耗盡血氣後很快死去。


    曾經的靈蛇堂中就一直存在著這樣一批蠱人,當年在麵對圍剿的時候,正道聯盟在它們的手下吃了不少虧。


    神巫教被剿滅之後,那些幸存者漂落到了南郡,他們的同生蠱也得到了改進,做到了不必直接在對方體內種下蟲蠱,隻要有相關的靈介間接地進行接觸便可。


    這幾百年一直在海上操控著瑪麗賽萊號不斷興風作浪的正是當年神巫教靈蛇堂中的一位長老,因為同生蠱的關係需要不斷汲取別人的血肉來補給自身,否者他便會被自己身體中的蠱蟲反噬而死。


    世間一切力量的來源都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同生蠱也是如此,當它不斷進階,變得越為詭異,越為狠毒的時候,它所需要的血肉也就越龐大。


    這一蠱經過了幾百年的喂養,吞噬了不知幾千幾萬人的血氣所養成的同生蠱,已經可以憑借著一滴沾染過的水珠便可入蠱的地步,先前滴落在青崖後頸處的水滴,正是此物。


    江凝一劍封盡群屍,斬滅鬼船的風采太過淩厲,而青崖雖未出手,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怪物,又怎會看不出青崖的實力更在那一劍之上。


    就此離去應當是他最好的選擇,可兩個如此年輕卻又如此純淨的靈肉之體就在眼前,若是能將這兩人吞噬了,自己的力量估摸著能夠再達巔峰,到那時自己便可以離開這茫茫大海,重新回到東域,一報當年滅教之仇。


    思索再三,他選擇了放手一搏,況且這兩人一位金丹一重,一位更是隻有築基境,再怎麽天才,也翻不起多大的風浪。


    但為保萬無一失,他還是放出了同生蠱,想要以此激起青崖體內的凶性,從而使得二人刀劍相向自相殘殺,若是二人同歸於盡便是最好,即便一人存活,自己隻需略微出手便可收拾殘局。


    當同生蠱進入青崖的身體後,青崖的心底的確升起了狂躁的殺意和對鮮血的渴望,但憑借著月神的心法青崖卻將這股殺意硬生生地壓製了下去。


    同時,輕羅在他身體中種下的彼岸花之靈迅速地找到了同生蠱的藏身之地,輕而易舉地便將其殺死。


    而青崖之所以會陷入昏迷,一是因為他強行以意誌抵抗本能,大腦為了保護身體的機能而暫停了雙方的鬥爭,而另一方麵,則是輕羅推波助瀾,將一切的前因後果告知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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