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紫淩寒淵,逐水浮生還真不知道該去哪,妖界是斷然不能回去的,這座山也不是她的藏身之地,想想心中鬱悶,逐水浮生兩手托著腮幫坐在一塊光溜溜的石頭上,抬起頭癡癡望著天上飄的雲。


    “反正歲雨哥哥不樂意看見我,無端端的妖神又要殺我,雪嬋姑姑也不要我了,救了個人還差點丟了小命,我該去哪呢?姑姑說人間對於妖來說是最危險的地方,那就……去人間吧。”


    “可是往哪邊走呢?”


    正躊躇,卻見天空飄起了雪,雖然並不覺得冷,心裏的思念也變得厚重起來,“不知道姑姑去了哪裏,姑姑最愛看雪,人間的雪在姑姑的眼裏是不是跟妖界有所不同呢?”


    風吹起雪花漫天飛舞,飄飛的雪花為迷途的小妖找準方向,因此,此妖決定小小禍亂一下人間。


    雪下得越來越大,逐水浮生也離紫宸越來越遠,茫茫雪海中,一女子衣著有如明媚夏豔中盛開的花,色彩絢麗,成了最不一樣的風景。


    “咦,快看,雪地裏有朵花,那花還在動。”


    “公子莫不是又犯癡病了,花開在雪地裏,還在動?那是妖還是花啊?”


    說話這人臉上寫著不信兩個字,但是出於好奇,他還是忍不住將頭探過去,這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他家公子卻一副淡定的模樣。


    “公......公子,這雪地裏怕是有妖。”


    “咦,我看不過就是朵花,你是怎麽看出她是妖的,要不我們近前去看個仔細。”


    “公子,這玩笑可開不得,萬一真出了事,小的可擔當不起。”


    “我若真有事,你還能苟活麽?既然苟活不了還用擔當什麽呢?”


    這話一出口,那人臉都黑了,“公子......那小的可就朝那個方向去了。”


    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那人極不情願地朝那個方向悠悠過去,無奈那朵花似乎十分頑皮,速度也慢了下來,突然佇立在雪中,就像是專門在等他們路過一樣。


    馬車在逐水浮生的身旁緩緩停了下來,車中的人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原來是位姑娘。”


    逐水浮生轉過臉,那張臉便有如和煦陽光一樣照進了他的心中,“還是位很可愛的姑娘。”


    他從馬車中出來,衣著華麗,長相清俊,全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無需矯飾的高貴儒雅的氣質。


    她手中捧著一隻嫩黃嫩黃的小鳥,大眼睛撲閃撲閃呆呆看著他,突然冒出來一句:“沒什麽不一樣嘛。”


    “那你希望我和什麽不一樣呢?”


    “和......”


    逐水浮生發現旁邊一雙不大友善的眼睛睜正死死地盯著自己,這才及時醒悟,趕忙把妖字吞了回去。


    見她衣著單薄,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在浮生的身上,雖然浮生並不冷,可還是不介意這種暖暖的感覺,而且這東西披在身上軟軟絨絨的,摸起來很舒服,還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氣。


    “這麽冷的天,你要去哪裏?我載你一程吧?”


    “公子,這麽大的雪,一個姑娘家怎麽會隨便出現在雪地裏呢?公子也不問問這姑娘的身世,就要把她請入車內,萬一......”


    “如果是,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嗎?戌時之前趕不回去,錯過了老爺子的壽宴,我看你就真的沒法站著說話了。”


    “唉......以前公子癡的時候不好伺候,現在公子病好了,反倒更難伺候了。”


    他伸出手,想拉她上去,而她卻不領情,拒絕他的這份好意。


    “浮生的手隻給喜歡的人牽,要是歲雨哥哥的話......”


    逐水浮生心中暗想,利索地爬上了馬車,而他依舊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笑得滿麵春風,融化了一地冰雪。


    逐水浮生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小鳥放在披風上,用手輕輕地撫弄著它的羽毛,一股微弱的靈力絲絲注入它的體內,小鳥的眼中終於有了光澤,車中溫暖,隻片刻,它便能扇動翅膀,原本僵硬的身體變得靈活起來,逐水浮生的臉上也跟著漾出了笑容,她旁若無人地對小鳥說道:“小東西,別再這麽輕易受傷,下次未必就有這麽好運氣了。”說完將它放飛了出去。


    他的眼睛極力捕捉她的一舉一動,絲毫都不放過,這樣的女子才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望。


    “我叫李言,姑娘怎麽稱呼?”


    “我叫......逐水浮生。”


    姑姑曾經講過,別人若真心待你,你也要真心待他,雖然浮生不能肯定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真心待她,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不過是個人,雖然名義上高妖一等,實際上卻是不堪一擊,小妖出手就能讓他小命不保,有什麽可擔心的,知道了又能怎樣?


    “姑娘的名字好特別啊,不過很好聽,還有點淡淡的傷感,逐水而往,追不上若夢浮生;無根無定,留不住蹉跎歲月,即便短暫駐足,也終歸順流而下,想要的得不到,想留的留不住,卻徒有一顆清淨的心,心裏裝著永遠不會靜滯的情,如若誰能受到姑娘青睞,成為姑娘心中的那個人,即使化作灰,逝去了,消散了,也是幸福的,因為姑娘會好好珍藏心中的那份情,讓它永不枯竭。”


    逐水浮生瞪大眼睛看著他,這番話顯然她並不十分理解,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以後姑娘會懂的,你若現在不懂,我該竊喜,隻因為你還未動情。”


    “聽他亂說,我的心裏明明就裝著......歲雨哥哥......”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要去哪呢?”


    “我去.....哪好玩就去哪。”


    “天下間還有比繁華熱鬧的唐都長安更好玩的地方嗎?”


    “那就去長安。”


    長安城外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各地往來商販接踵而至,吆喝聲不絕於耳,各種小物件琳琅滿目,表演雜耍的地方圍了好大一圈人,還有歌舞姬彈撥胡琴,一曲飛天,舞出驚豔絕倫。若說好玩,這長安城怕是隻磚片瓦也能看出些許樂趣,單憑言辭怕是三天三夜也說道不盡。


    “姑娘,我便住在長安城中,今日家父壽辰,姑娘若是賞臉,可隨我一同前往。”


    她將披風脫下來遞給他,“謝謝你,送我到這裏就好。”


    她莞爾一笑,笑得傾城,這日的長安也變得多情溫潤起來,飽含著一夜的脈脈風雪情。


    “逐水而往,我果真不值得她停留,我亦留不住她,也罷,緣分止於此,便不作強求。”


    這一夜,仿佛是夢了一生,這一生夢的隻是一個人,這個人恍然入夢,又悄無聲息地離去,留給夢醒的人一世輕歎,而夢醒的人也對於夢中人而言也不過隻是個匆匆過客。


    逐水浮生看到什麽都覺得新奇,滿街飄香讓她這隻不食人間煙火的小水妖都跟著腹中空蕩起來,她站在一家包子鋪前,眼睛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老板笑著問道:“姑娘,要幾個?”


    “一個就好。”


    老板包了一個遞給她,逐水浮生咬了一口,“好吃。”說完衝老板笑笑,轉身就走了,興許是她那天真無邪的笑感染了老板,也興許是被她那聲“好吃”恭維得忘乎所以了,這位賣包子的老板居然忘了管她要錢,還麵帶笑意看著那個遠遠離去的背影。


    這隻小水妖大概沒有意識到她天生就有種迷惑眾生的本事,如果仔細回想,隻要她曾經以笑回報過的人似乎都對她格外開恩,五髒六腑滿滿的都是善意。


    夜晚的長安城終於逐漸困倦,燈火通明照亮睡意朦朧,人漸漸變得稀少,隻一處反倒熱鬧起來,雖是雪天,那地方卻透出一派的春意盎然,連燈火似乎都比別處明亮好看些,浮生原本玩了一天,絲絲疲憊襲來,此刻重又振奮起來。


    “這裏好多姐姐,她們穿得真漂亮,比妖界的姐姐們打扮得都要好看,如果姑姑穿上這身衣服,那可真是天上仙子呢。”浮生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絲毫沒有發現,門外往來皆是衣著華服的男子。


    “呦,這位姑娘不錯,你們這新來的?”一男子指著浮生問旁邊一位年長的女人,那女人雖然臉上落滿風霜,言笑之間卻有著一股不凡的氣質,這種東西不是常年累積,根本無法練就,一眼秋水足以洞穿人世蒼涼,她淡淡說道:“她不是我們這的姑娘,公子請了。”說完看向浮生,嘴邊掛著淺淺的笑。


    “裏麵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嘻嘻,偷偷地溜進去。”


    浮生順著院牆繞了大半圈,找了一僻靜處,身影一閃,妖已入內,隻是進錯了地方。


    此處較之先前大為不同,不見半個人影,院牆之內種滿紅梅,開得妖嬈,豔吐芬芳,亭台樓閣交相掩映,曲徑奇石都已裹上素妝,惟見遠處一點星光,走近去看,才發現原來是一處靜湖,湖麵冰封,湖心有一畫舫,那點星光便是來自畫舫之內,此時細聽,才發覺不僅有星光,還有縷縷仙樂,簌簌入耳,幽幽情傷。


    “真好聽,彈奏這首曲子的姐姐肯定是個絕色美女,就不知道是不是比會跳舞的龍女姐姐長得還要好看?”


    這座畫舫建造得十分工巧,裝飾得亦是十分華麗,兩層樓高,原本應該張燈結彩,此時卻是黑燈瞎火,好像畫舫的主人刻意隻在暗處留那一點微光,相伴琴心,以免驚擾雪舞。


    逐水浮生害怕冒然闖入會嚇到那位姐姐,玩了一天也累了,那畫舫之上的琉璃瓦早已覆上厚厚的雪,睡慣了姑姑的晴海無漪,這天然的冰雪床被大概也能睡得安穩吧?何況還能聽到好聽的聲音,雖然不及玉冕花下眠,但是回味一下雪寒棺裏的滋味也是不錯的嘛。


    妖就是妖,天生就任性,睡在屋頂上的那才叫妖,睡在床上的就成了妖人。


    雪覆蓋在身上並不十分冷,小水妖用法力凝成結界將北風拒之門外,如此安穩,如此愜意,此時的小妖更加懷念起姑姑來,是她教會她凝水成鏡,因為此小妖十分愛美;是她教會她聚靈為界,抵禦外力;是她教會她化形於水,以備危難之時,好魚目混珠,借機開溜......


    “姑姑,你在哪裏......”想著想著,逐水浮生漸漸入眠。


    琴聲不知道何時停住,風雪早已止息,一聲輕咳驚起房簷之上的一隻妖,鬆動的雪滑落下來,天上掉下一隻妖,“啊”的一聲,此小妖已經妥妥地被人接住,抱在懷中。


    “咦......”


    逐水浮生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她揉揉眼,想把眼前的人看個仔細,“果真長得美若天仙,十個龍女姐姐也不及她一個好看,美目流轉生輝,眉色有若黛染,鼻子精巧挺直,紅唇貝齒帶露含香,這純白的雪在他麵前也顯得黯淡,那妖嬈的梅似乎也略輸了顏色。”


    浮生不覺有些癡了,若說這美中有何瑕疵,那便是......眉間鎖住的一點愁。


    “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趕緊下來,我手都酸了。”一旁的侍從看出主人十分地不高興,趕緊過來趁勢盛氣淩人一下:“哪家野丫頭,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驚了我家公子,你有幾條命來賠?”


    浮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正保持著一種不該有的姿勢,雙手摟著那位美人姐姐的脖子,身體懸空,原來......竟是被她抱住的,難怪從上麵摔下來也不覺得疼痛,浮生慌忙下來,這才發現原來這位好看的姐姐是位麵如冠玉的男子。


    他低頭看向身上佩戴的一塊墨綠色的石頭,微微蹙眉,又看了看眼前這個似乎不諳世事的丫頭,嘴角邊露出一個明晦不辨的笑。


    “公子,高牆深院的都不知道這丫頭是怎麽混進來,而且還從船簷上掉下來,來路不明,肯定不是什麽善類。”


    他倒不太在意,淡淡說道:“小丫頭,你這一身雪濕了我的衣裳,你可知道我這身衣裳要多少錢來賠?你若想一走了之,我也不攔你,不然的話留下來給我當一個月的丫鬟。”


    “不就濕了你的衣裳嗎,晾幹不就行了?”


    “做錯事情不認錯也罷,不過剛才你從上麵摔下來可是我接住了你,總該言謝吧?”


    逐水浮生想了想,“也對,姑姑講過,身為一隻妖也要知恩圖報,不就一個月的丫鬟嗎,不過丫鬟是什麽?”


    “有什麽大不了的,那就給你當一個月的丫鬟......什麽是丫鬟?”


    “丫鬟麽?就是乖乖聽我話的女人。”


    “聽你的話?對的話我當然聽,錯的話你說給自己聽就好,還有,我不是女人,我是女......”


    “女什麽?難不成還是女妖?你膽敢這樣對公子講話,留你在府中做丫鬟是天大的榮幸,別不識抬舉。”


    “咦,我才不想當什麽丫鬟呢,你要喜歡,你去當好了。”說完便要走,卻被他用手攔住去路:“你聽好了,乖乖聽我話的女人,他的話你可以不聽,明日起,你便是這的丫鬟,一月期滿,你可以自行離開。”


    “石清,給她單獨備一個房間,叫侍女挑幾套幹淨素雅的衣裳送過去。”


    “待遇真是不一般呀......這女子橫看豎看都是個野丫頭,除了長得有幾分招人喜歡,哪有什麽過人之處呢?公子什麽樣姿色的女人沒見過,沒見他這麽細心囑咐過,難道真是鬼迷心竅了?”


    不過既然公子發話,他哪敢不從,低頭應聲,“跟我來吧。”浮生動也不動,那侍從心中惱怒,“這丫頭,莫非隻有公子叫得動?”


    “隨他去吧。”


    浮生這才衝那位侍從做了個鬼臉,跟在他身後。


    “有趣......”


    他從枝上摘下一朵帶雪的梅放入茶杯當中,沏一碗冰雪味道,下一刻筆尖遊走,耀開一樹清冷和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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