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的貪汙“數字”已經確定。


    正德帝吩咐道:“命首輔李東陽、閣員楊廷和、司禮監掌印張永、新任吏部尚書楊一清、鹹寧伯仇鉞、署理中軍都督常風六人,徹查會審劉瑾及其黨羽謀反一案。百官旁聽。”


    “常風,劉瑾黨羽的名單呢?”


    常風從袖中掏出一份長長的名單。今日在禦前當值的魏彬戰戰兢兢的將名單轉遞給正德帝。


    魏彬腿都軟了。世人皆知八虎中有七虎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劉瑾倒台,他魏彬也得跟著吃瓜落。他害怕自己的名字被常帥爺寫進名單中。


    萬萬沒想到,名單上的八虎成員,隻有劉瑾、穀大用二人而已。


    正德帝看了名單後說:“缺了兩個人。事情緊急,常卿你百密一疏,朕不怪你。”


    常風拱手:“敢問皇上,缺了誰?”


    正德帝冷冷的說:“缺了張彩和石文義。這二人是鐵杆的劉瑾黨羽。”


    常風驚訝萬分,他不知道張彩和石文義是怎麽得罪正德帝了。


    正德帝又道:“張彩和石文義,一定要殺。”


    常風不知道,張彩和石文義以前得罪過江彬。江彬在正德帝麵前沒少說他們的壞話。


    常風想要開口為二人求情。


    正德帝卻道:“我知道你要替他們說好話。免了吧。朕必殺此二獠。伱不要平白攤上一個包庇閹黨的罪名。”


    常風拱手:“是。”


    正德帝又道:“焦芳是四朝元老,為官四十六年看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朕不殺他,隻革除他的官職遣送回鄉。”


    “至於穀大用”


    常風連忙道:“皇上,穀大用是劉瑾的第一心腹。掌西廠期間,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將死於他的手中”


    正德帝卻擺擺手:“錯矣。穀大用是朕派到劉瑾身邊的內應。此人朕以後要接著用。”


    既然你常風可以宣稱黃元、常破奴是你派到劉瑾身邊的內應,身在曹營心在漢。那朕一樣能說穀大用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常風連忙道:“皇上三思啊,穀大用為人陰險狡詐”


    正德帝卻話鋒一轉:“常風。黃元和常破奴上的自請降職的奏疏朕看了。朕已準奏。這幾年他們升遷得的確太快,對他們不是好事。”


    正德帝的言外之意是:你常風若咬著穀大用不放,那朕就要追究追究黃元和常破奴了。沒有劉瑾,以他們淺薄的官場資曆,怎麽可能成為正三品、從二品大員?


    昨夜常風忙著調兵遣將四處抓人。正德帝也沒閑著。


    正德帝反思了自己。他認為自己犯了錯。錯就錯在,不應該讓劉瑾一人當替身,導致劉瑾權傾朝野,成了立皇帝。


    他決定了,誅殺劉瑾之後,還是要接著找人當替身。但替身絕不能是一個人。


    正德帝已經決定了三個替身人選,分別是穀大用、江彬、錢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常風不能不識好歹,隻得道:“啊,原來穀公公跟黃元、常破奴一樣,亦是曲線除虎的功臣。”


    正德帝又道:“焦芳死罪可免,財產卻要全部充公。不僅是他,全部的劉瑾黨羽,家財都要顆粒歸內承運庫。”


    果然,正德帝把除虎當成了殺年豬。


    妥妥的劉瑾跌倒,正德吃飽。


    常風對正德帝的心思心知肚明。他見正德帝說到閹黨家財時心情大好,趁機道:“稟皇上,王守仁剛正不阿,當初以區區六品主事之身對抗權傾天下的劉瑾。簡直有飛蛾撲火一樣的勇氣。是忠直楷模。”


    “臣建議皇上,重新啟用王守仁。”


    正德帝卻說了一席令常風折服的話。


    正德帝道:“朕聽說王守仁被貶貴州期間,學問得了大成,還創了陽明心學。如今心學在江南流傳甚廣。江南學子們皆稱,王守仁是亞聖。”


    “若朕讓王守仁回京做官,朝廷隻不過多了一個京官而已。華夏卻會少一位學問大家。”


    “依朕看,就給他一個南京刑部主事的閑差吧。朕準他可不必到任。到江南各地講學時,賜用驛站、驛道。”


    正德帝的這一席話,拿出了一個帝王該有的大格局。


    這讓常風有些慚愧:“臣沒有想到這一層。皇上,聖明啊!”


    正德帝補了一句:“對了,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呢?還在南京六部任上嘛?”


    常風答:“王華因看不慣劉瑾為禍朝綱,已請辭致仕,回鄉侍奉百歲老母了。”


    “臣聽說他雖年逾七旬,依舊行孝於老母床前。孝義美名傳遍了整個浙江。”


    正德帝驚訝:“什麽?王華的母親是百歲老壽星?”


    後世統計、估算,大明人均壽命不過四十五歲。


    大明皇帝的平均壽命隻有四十一歲。


    百歲老人在大明是絕對的稀罕物,生命奇跡。


    哪個省若出了個百歲老人,巡撫要上折子給皇帝報喜。百歲老人是國泰民安的祥瑞吉兆。


    常風趁機給王華父子說好話:“回皇上。臣聽說,浙江最有名的相師給王老夫人算過一卦。說她壽元隻有七十六。”


    “她能夠活到百歲,全因兒孫孝順,孝義感動了上天。”


    “大明以孝治天下,王華、王守仁父子,簡直就是孝義楷模!”


    正德帝一拍龍案,說了句大實話:“噫!好!朕也想活百歲啊!”


    “擬旨,封王老夫人為一品誥命。王華起複為禮部尚書,可攜母回京。內庫每年撥白銀一千兩,作為‘延壽銀’賜王老夫人。”


    常風又是一聲高呼:“皇上,聖明啊!”


    當皇帝就是好。扶持奸宦的是他,殺年豬除奸宦平反冤獄時被臣子誇聖明的還是他。


    常風趁機道:“稟皇上,這些年有許多忠臣良將因得罪劉瑾,或身死人手,或被貶、被流放。臣以為該為他們平反。”


    正德帝點頭:“就由李東陽負責此事吧。該平反的一定要平反,還要加倍補發俸祿。”


    錦衣衛大堂。


    李東陽、楊廷和、張永、楊一清、仇鉞、常風六人會審劉瑾。在京正七品以上文官全部旁聽。


    劉瑾被帶到大堂,不叩不跪,直挺挺的站著。


    一眾旁聽的文官紛紛斥罵劉瑾:“狂妄!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不叩不跪。”


    “劉瑾真該死!”


    “應該把劉瑾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李東陽敲了下驚堂木:“肅靜!”


    眾官噤聲。


    李東陽拿出了一份清單:“劉瑾,這份清單是從你家中搜出的謀反證物。你承認嘛?”


    劉瑾冷笑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常風是栽贓的老手。炮製些所謂的‘謀反罪證’還不是小菜一碟?”


    常風尬尷的咳嗽了聲。


    李東陽道:“不否認便是承認。記錄在案。”


    劉瑾冷哼一聲:“無所謂。”


    李東陽又道:“安化王的證詞你看過了吧?你是否承認?”


    劉瑾道:“隨便。”


    李東陽重複了一遍:“不否認便是承認,記錄在案。”


    楊一清拿出了劉瑾黨羽的名單:“這份黨羽名單你是否有異議?”


    劉瑾一聲高呼:“缺了兩個人!”


    楊一清問:“誰?”


    劉瑾道:“我的黨羽裏有兩員幹將。一個是內閣首輔李東陽,一個是東廠千戶常風!”


    “我掌權四年,發出的政令無數。李東陽若不是我的黨羽,身為首輔的他為何一條都沒有駁回?”


    “至於常風。他兒子常破奴是弘治十八年的進士,不過區區三甲二百多名。若常風不是我的黨羽,我怎麽會將他的兒子在四五年內提拔為正三品順天府尹?”


    劉瑾隻說常破奴,卻未言及黃元。他是怕常恬跟著受牽連。


    即便淪落到階下囚,他心裏還裝著義女常恬。


    楊一清連忙道:“劉瑾,你不要胡亂攀扯!常風曾在早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痛斥你,因此跟王守仁一同被貶貴州龍場驛。他怎麽可能是你的黨羽?”


    至於李東陽,楊一清卻沒法幫著說話。


    人家劉瑾說得對。你李東陽這幾年事事對劉瑾唯唯諾諾。比真正的閹黨還聽話呢。就算是閹黨骨幹張彩,尚有頂撞劉瑾的時候。


    旁聽的文官們又開始聒噪:“劉瑾真是該死,瘋了的狗亂咬人!”


    “這樣的狂徒還審他作甚?直接淩遲便罷。”


    劉瑾轉頭看向眾官:“你們這群文官小人!我掌權時,這些話怎麽不見你們說?”


    “我事敗了,你們便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


    “再聒噪,我得好好想想我的黨羽中還有誰。有沒有漏了你們!”


    “嗬,你們今日還穿著官服,說明你們以前都給我行過賄賂!給我行過賄賂的人,算不算我的黨羽啊?”


    此言一出,文官們立刻噤若寒蟬。


    劉瑾又望向李東陽:“你們說我利用廠衛栽贓陷害誅殺官員,我認。說我弄權我認。說我任用私人我也認!”


    “但你們說我參與安化王叛亂,我不認!安化王分明是我逼反的!我怎麽可能協助他謀反?”


    “若不是我派了周東度、安惟學去清查西北軍屯,安化王又怎麽會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在安化王叛亂之事上我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我劉瑾身上有一堆毛病,但我忠誠於皇上。我幹的事情,有九成是皇上默許、暗示或直接授意的!”


    仇鉞抓過李東陽手邊的驚堂木,狠狠一拍:“我就知道,你會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扯!”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不動大刑怎麽成?來啊,廷杖伺候!”


    常風卻製止了仇鉞:“且慢!咱們先停審,商議一番如何?”


    仇鉞很敬重常風。恐怕常風說屎是香的,仇鉞都會附和真比龍肝鳳髓還香。


    仇鉞點擊點頭:“是該好好商議一番,如何給劉瑾用刑。”


    常風道:“先將劉瑾壓下去。旁聽的文官也都站累了,先離開大堂,喝口茶歇一歇。”


    不多時,大堂中隻剩了六位主審官。


    常風建議:“不能這樣審下去了!得改明審為暗審。劉瑾一張嘴就胡亂攀扯。旁聽的文官們不知道會生出多少謠言。”


    仇鉞附和:“對對對。劉瑾都把自己幹的壞事扯到皇上身上了。有辱聖名!”


    李東陽讚同:“對,我也是這個意思。”


    楊一清打了個哈欠:“明審暗審無所謂。橫豎最後的結果都是劉瑾被淩遲!”


    常風道:“既然是暗審,我就不用參與了吧。我得忙活查抄閹黨家財的事情。”


    “我與劉瑾畢竟有二十五年的交情,該回避還是要回避。”


    張永讚同:“對。也省得有人說三道四。”


    李東陽拍板:“那好,改明審為暗審。常都督就先去忙抄家的事情吧。我們五人審劉瑾足矣。”


    常風出得錦衣衛,來到了焦芳府邸。


    權力是最好的延壽藥。


    焦芳當次輔時,雖已七十多歲卻精神矍鑠,看著至多六十來歲。


    如今卻是垂垂老矣。身著布衣的焦芳在尤敬武的催促下收拾行李,準備還鄉。


    常風走到焦芳麵前:“焦次輔,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焦芳唯唯諾諾:“常帥爺教訓的是。”


    常風看著焦芳上了還鄉的馬車。敢拿刀在長安道捅大學士的一代朝堂混子就此落幕。


    說句後話,焦芳還鄉之後還算長壽,但沒邁過八十四歲的閻王坎兒,以八十四高齡無疾而終。


    尤敬武道:“義父,焦芳的家財查抄的差不多了。”


    常風問:“有多少?”


    尤敬武答:“白銀兩百三十萬兩。黃金四萬兩。田產兩萬畝。房產二十一座。另有婢女兩百人。”


    常風道:“魏彬魏公公剛剛兼管了內承運庫。把這些金銀家產都交接給魏公公吧。婢女送教坊司。”


    尤敬武有些憤憤然:“皇上為何不讓咱們動西廠督公穀大用?若抄了穀大用的家,數目不會比焦芳少。”


    常風歎了聲:“誰說不是呢。”


    晌午,常風回了府用午飯。


    一家人聚齊,唯獨少了常恬。常恬還在劉瑾府邸裏為劉景祥守孝。


    常破奴道:“爹,皇上已經準了我和姑父自請降職的奏疏。今日吏部下了公函,降我為大興縣令。我姑父降為禮部儀製司員外郎。”


    常風微微頷首:“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二人降職不是壞事。有時候退便是進。”


    “憑你們二人跟皇上的關係,遲早還會升上來的。”


    “對了,你姑姑還在劉瑾府上?”


    常破奴點頭:“嗯。”


    劉笑嫣接話:“我去勸過她了。她執意要給劉景祥操持完四七。”


    常風歎了聲:“唉,由她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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