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第二十二卷《戰應州》)


    正德十二年,四月二十六,立夏日。


    京師北城的一座偌大府邸。


    府邸大門上掛著一方禦筆親題的燙金匾額“錦安侯府”。


    這座府邸屬於錦安侯常風。


    兩年前,常風的堂弟常卿禮病故。常卿禮沒有子嗣。常氏家族的成員們開家廟一番商議,決定闔族上書正德帝,推舉常風承襲錦安侯。


    常氏族人的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誰當錦安侯誰就是常氏的大族長。


    若大族長是有權有勢的常屠夫,整個家族便有了一頂大傘。俗話說的好,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於是常氏族人聯名上書正德帝,請求讓常風襲爵。


    正德帝認為常風自成化十九年進入錦衣衛擔任力士起,已經為朱明皇族效力了整整三十五年,勞苦功高。也該做個名副其實的勳貴。


    再加上是常氏族人主動請求的,正德帝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於是乎,常風得襲錦安侯。劉笑嫣成了錦安侯夫人,常破奴成了錦安侯世子。常青雲成了錦安侯世孫。


    這六年,正德帝對常家可謂是極盡恩榮。連身為常風妾室的九夫人都被授了二品誥命。碧雲授三品誥命。


    常破奴在正德九年升為保定知府,正德十一年升北直隸按察使。不及一年,戶部右侍郎出缺。常破奴又被提拔進京,署理戶部右侍郎。


    沒辦法,常破奴被正德帝提拔的太快。正德帝也隻能在他的右侍郎官銜前麵加上“署理”二字,省得言官們聒噪。


    常破奴在戶部隻管一件事——為正德帝籌措軍費。


    正德帝謀劃北征已經謀劃了多年。如今京營、邊軍已經煥然一新。明軍實力恢複到了土木堡大敗之前的水平。


    此時的正德帝有充足的本錢效仿太宗,禦駕親征,馳騁草原。


    常風的親家李東陽,去年七月病故於湖廣茶陵老家。正德帝追贈其太師銜,諡號文正。


    自唐之後,死後得賜諡“文正”乃是曆朝文官的至高追求。


    太祖開國以來,李東陽是得諡“文正”的第一人。(注:方孝孺是南明小朝廷追諡)


    李東陽是正德七年致仕回鄉的。在生命的最後五年,他是在罵聲中度過的殘生。朝廷的大部分文官以及整個江南仕林,都說他是屈從於權宦劉瑾的“軟骨頭前首輔”。李東陽很是痛苦。


    他一生為官清廉。比劉健、謝遷不知道清到哪裏去了。導致回鄉後一貧如洗。


    常風作為親家,多次派人去給他送養老銀子。都被他謝絕。


    人總是要吃飯的。何況李東陽還有一大家子要養?


    李東陽被逼無奈,隻得施展自己的一技之長——賣字畫為生。且他的字畫,向來不署自己的名字。都是編造一些誰也沒聽過的署名,將字畫放到集市上售賣


    李東陽配得上“文正”二字。


    常風的至交王守仁已遠調江西。兵部尚書王瓊對王守仁十分賞識,在王瓊的極力推薦下,正德帝被拔擢為南贛巡撫,領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銜。


    大明的巡撫,分為十五個大巡撫,八個小巡撫。


    所謂“大巡撫”,即十三省及兩直巡撫。


    八個小巡撫則包括南贛、延綏、宣府等地巡撫。


    南贛巡撫雖是小巡撫,但王守仁終於成為了開衙建府的地方封疆,得以施展他的才華、抱負。


    朝廷官員,最怕的就是當南贛巡撫。因為南贛最大的特產是——土匪。


    南贛物不豐,產不盈。在明代一直屬於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存在。


    朝廷官員躲這個缺還來不及。王守仁卻欣然前往。


    剛到任,王守仁就發現南贛簡直就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滴境界。大小十幾股幾萬人的土匪在當地共襄盛舉。


    匪首謝誌山占橫水、左溪、桐岡;匪首池仲容占浰頭;匪首高快馬占樂昌;匪首襲福全占郴州、匪首陳曰能占大庾.


    整個南贛,幾乎是官府控製一半兒地區,土匪控製另一半的狀況。


    上任南贛巡撫文森,就是因為控製不了局麵,才告病請辭,卷鋪蓋卷麻溜滾蛋的。


    且自古官匪一家。官府當中,有無數土匪的耳目。


    王守仁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支離破碎,野火燎原的南贛。


    對於庸官來說,南贛是禍地。對於王守仁來說,南贛是他施展才華的舞台!


    他在正德十一年夏天到任後,先花了半年清除土匪在官府中的耳目。同時他在三萬南贛衛所軍中,精選出了三千青壯,屯兵於周圍全是大股土匪的上杭縣。


    土匪眼裏容不下沙子。何況南贛巡撫親率的三千顆釘子!眾匪首歃血為盟,共赴上杭,“剿滅”官軍。


    沒錯,別的地方是官軍剿匪。南贛是匪剿官軍。


    敵眾我寡,王守仁佯裝撤退,隨後殺了個回馬槍。這回馬槍力度有點大——“連破四十寨,斬、俘盜匪七千餘”。


    王守仁的南贛剿匪之旅首戰告捷。


    大捷的文書報到京城,正德帝龍顏大悅!禦筆親書,勉勵王守仁再接再厲,蕩平南贛匪患。


    王守仁卻拿上了堂——皇上啊!南贛巡撫權力太小,無法調動更多駐軍。臣無能為力。


    王守仁的膽子的確不小。劉瑾得勢時敢痛罵劉瑾。現在又敢跟皇帝討價還價。


    正德帝不僅不怒,反而大喜。就怕你不敢跟朕要權!別的地方的巡撫跟朕要權,是心懷叵測,圖謀不軌。南贛巡撫跟朕要權,是有擔當,敢作為!朕給你!


    正德帝破格授王守仁這個“小巡撫”王命旗牌,整個江西的駐軍皆歸他調遣。


    王守仁有了更大的兵權後如虎添翼!


    二月,王守仁進兵大庾,破三十七匪寨,斬、俘四千六百;三月克左溪、橫水,破八十四匪寨,斬、俘六千。隨後發兵贛州,斬、俘兩千。


    其餘土匪四散而逃,如鳥獸散。


    王守仁又貼出安撫告示,凡曾落匪者,至官府自願登記上冊,官府既往不咎。否則事後查出,一律斬首。


    一時間兩萬多土匪爭相去官府自首。


    王守仁隻對誠信之人誠信,不對土匪誠信!既往不咎?嗬,信你們就輸了。


    他讓自首的兩萬多人自相檢舉。凡有人命在手者,一律殺無赦。匪寨大小頭目,亦殺無赦。


    王守仁在江南讀書人口中,是學富五車的“陽明先生”、“亞聖人”。在南贛土匪口中,則是“王剃頭”。


    就這樣,困擾朝廷二十餘年、花費軍費無數,前後五任巡撫束手無策的南贛匪患,被王守仁僅用十個月時間徹底平定。


    正德帝一看,哎呦,這王守仁行啊!南贛匪患被伱平定了,那閩西、粵東匪患也交給你了!


    王守仁以“小巡撫”之身,得統江西、福建、廣東三省衛所軍。在閩西、粵東連戰連捷。各路土匪望風而散。


    你們當我王守仁是個書生,殊不知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明戰神。


    這個“神”可不是王守仁自封的。南方官員、百姓,皆稱王守仁為“神仙巡撫”。


    匪剿完了,還要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防止匪患死灰複燃。


    王守仁在江西客家人中恢複了秦漢保伍製度。在各地建立“父老兵”、“子弟兵”,即後世所說民兵是也。


    隨後王守仁開始興辦學堂,興教化。推行《十家碑法》、《南贛鄉約》。南贛好勇鬥狠的風氣得以改變。整個南贛煥然一新。


    接下來是鼓勵墾荒。“墾荒新田盡歸墾民”。老百姓有了飯吃,自然不會再鬧事。這才是杜絕匪患的根本所在——這是他被貶龍場期間,與苗人的交往中悟出的道理。


    所謂的聖人,應不僅創建學說,流傳千年。更應能將理論付諸實踐,且行之有效。


    從這個標準上說,華夏的聖人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王守仁。孔孟尚為之遜色,至於號稱亞聖的朱熹以及二程,跟王守仁一比撐死就是沽名釣譽、束縛人性的偽君子、腐儒罷了。


    按理說,王守仁在南贛立了這麽大的功。不說像王越那樣文官封伯吧,至少該從領僉都禦史銜晉為領兵部侍郎銜。


    但正德帝對王守仁的功績,隻做了邸報上的口頭嘉獎。


    這或許是年輕氣盛的正德帝嫉妒心作祟。大明戰神隻能有一位,是朕!而非你王守仁。


    常風的生死兄弟徐光祚,這幾年似乎是中山王血脈覺醒,也可能是年紀大了玩不動了。他不再泡青樓、賞瘦馬、玩婆姨。而是成年累月的待在京營之中,操演兵士,習練騎射。


    正德帝對他大為賞識。要不是從徐妙雲的親戚關係上算,徐光祚是正德帝的表爺輩。正德帝都想收他當個五十多歲、兩百多斤的大胖幹兒了。


    常風的妹妹常恬已經三十八歲。當年那個人見人愛的水靈女娃,已成了肥胖臃腫的婦人。她依舊是張太後、夏皇後的座上賓。


    常風的妹夫黃元在光祿寺當正四品少卿。是個管廚子的官兒。常恬經常去光祿寺的廚房打秋風。怪不得會胖成那樣。


    常風的義子尤敬武不愧是尤天爵的血脈。相比於在錦衣衛辦秘密差事,他更善於領兵。如今已升了都司。掌奮武、顯武兩個營三萬兵馬。


    錦安侯府西跨院,靜心堂。


    靜心堂位於整個侯府最為幽靜的地方。是常風給十三歲的孫子常青雲讀書上進用的。


    十三歲的常青雲,跟後世巨著《紅樓夢》賈寶玉出場的年齡差不多。


    賈寶玉的那點風流,跟常青雲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常青雲坐在書桌前,搖頭晃腦的背誦著《尚書》。


    十八歲的婢女春梅來給他倒茶。這春梅個子高挑,白皙可人。


    常青雲問:“夏月和秋桂呢?”


    春梅答:“她倆一個中了暑,在臥房休息。一個出府回家探親了。”


    常青雲喜上眉梢:“這麽說,此刻靜心堂裏隻有咱們倆人?”


    春梅臉色微紅:“小爺,你又要不正經了。”


    常青雲笑道:“嘿嘿,春梅姐姐。”說完拉住了春梅的手:“春梅姐姐,我難受得快死了。你幫幫我。求你了。”


    春梅連忙抽手:“光天化日的。要讓侯爺、夫人、九姨娘他們曉得了,不得打斷我的腿?”


    常青雲涎笑著:“不會的。要打斷也是打斷我的腿。他們不舍得!我的腿要是斷了,常家還怎麽傳宗接代啊!”


    春梅輕笑:“又胡沁。腿斷了跟傳宗接代有什麽關係?”


    常青雲道:“那要看打斷第幾條腿了。春梅姐姐,咱們去那邊小榻上躺一會兒罷。”


    春梅故意急常青雲:“我不。萬一有人來靜心堂。見你對我猴手猴腳的,我還怎麽有臉見人啊!還是夜裏,我去侍候你寬衣安寢的時候.”


    常青雲道:“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春梅姐姐,活菩薩,求你了!”


    春梅拗不過常青雲。再說了,萬一懷了侯爵世孫的孩子,她這個侍女豈不野雉飛上了枝頭變鳳凰?以後最少也能當個侯府姨娘。


    二人正如膠似漆,要行那荏席之娛呢。


    劉笑嫣來給好大孫送燕窩湯。她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頭發白了一半兒。


    一進書房,她便看見自己的好大孫正跟春梅在榻上膩歪。


    春梅見到她,驚呼一聲:“啊!”


    隨後春梅幾乎是滾落榻下,跪倒在劉笑嫣麵前:“夫人,奴婢該死,奴婢知錯了。”


    劉笑嫣沒有責怪她:“這種事兒,要怪就要怪男人。怪不到你頭上。你先下去吧。”


    春梅落荒而逃。


    常青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尷尬的都要腳摳四合院了。


    劉笑嫣歎了聲:“唉,真不知道你是怎麽生的。你爹十三的時候,天天拿個彈弓去咱家舊府後花園池塘裏打養的那隻肥王八。他哪裏懂那種事兒?”


    “你倒好。身邊三個婢女,光是我曉得的就睡了倆!”


    常青雲披上衣服,跪在劉笑嫣麵前:“祖母,青雲知錯了。”


    劉笑嫣道:“趕明兒個我去求太後。讓她從宗室、勳貴家給你挑個厲害媳婦兒。也省得你整日跟婢女渾鬧。”


    “我看徐光祚家的二女兒靈兒就不錯!她才十五,摜跤術已經得了大成,厲害的緊!”


    常青雲連忙道:“祖母,別。徐靈那母夜叉.自小就欺負我。她要是成了我的妻子,我這輩子都得當個耙耳朵了!”


    劉笑嫣道:“罷了。讓你的跟班小廝楠誠去庫房,拿二兩麝香。那猴崽子一準知道怎麽用。”


    “要是婢女生了孩子。以後長子不是嫡出,那還得了?”


    “別跪著了,起來吃燕窩!你祖父這幾日忙,一直在錦衣衛不著家。你就胡鬧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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