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朝錦衣衛員額八千,其中有四千力士,三千校尉,八百小旗,一百六十總旗。


    什麽叫一步登天?


    對一個總旗來說,能被東廠督公當著麵誇讚,就是一步登天了!


    常風感覺自己像做夢一般。


    僅僅半個時辰前,他還在擔憂自己會前途盡毀,發配大同。


    現在,他卻被大明內相、東廠督公當著這麽多人麵誇獎。


    錦衣衛的差事,猶如刀尖兒上起舞。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身材宛如一頭熊一般的指揮使萬通一直沒有說話。


    尚銘笑著對萬通說:“國舅爺,你調教出了個得力的手下啊。”


    萬通高傲的瞥了常風一眼,還是沉默不言。


    萬通這人平時少言寡語。朝廷裏的人私下都說,他是個“悶閻王”。


    尚銘笑道:“罷了。常風,扶我去看看蔡忠的家財。讓我開開眼。”


    即便是錦衣衛中的八大千戶,也鮮有機會得到攙扶東廠督公的殊榮。


    常風攙著尚銘,進得蔡府。萬通和朱驥在後麵跟著。


    前院中,黃金、白銀已經裝好了箱,全都貼著封條。


    錄賬校尉跪倒在尚銘麵前,雙手捧著賬冊:“恭請督公查看抄家賬。”


    尚銘拿起賬冊翻了翻,嘴裏念念有詞:“嘖嘖嘖。蔡忠那廝,真是喪心病狂啊。他到戶部當左侍郎才不到一年啊!”


    “竟然弄了這麽多錢!可憐太子當初那麽信任他。在皇上麵前薦了他這個肥缺。”


    尚銘合上賬冊,扔給了錄賬校尉。


    隨後他陰聲陰氣的說:“都聽了。我知道你們錦衣衛有發抄家財的陋規!抄沒的髒銀,百戶以上都有得分。”


    “可是這世上不是什麽財都能發!蔡忠案,乃是成化朝第一貪賄大案。”


    “抄出的銀子,一分一厘都不準給我動。照規矩,明日午時交接給戶部。”


    指揮使萬通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都聽督公的。”


    眾人齊齊拱手:“是!”


    尚銘又笑盈盈的看著常風:“你們都回避下。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說給常風聽。”


    眾人散開。在距離尚銘、常風五十步的地方背身站立。


    萬通則走到前院的石桌前座下。朱驥垂手侍立在一旁。


    屏退了左右,尚銘笑道:“常風,你立了這麽大的功。我得賞你。明日我就讓人到左軍都督府備檔,升你做試百戶。”


    錦衣衛雖在實際上跟五軍都督府互不統屬。但在名義上,錦衣衛仍屬親軍二十六衛之一,衛內人員升官要到左軍都督府備檔。


    常風跪倒叩首:“多謝督公提攜大恩。屬下萬死難報。”


    尚銘擺手:“胡說什麽死不死的呢?你今後前程似錦。一個試百戶又算得了什麽?今後必有更大的升騰。”


    尚銘顯然是在給常風畫大餅呢。


    畫完大餅,尚銘話鋒一轉:“今兒查出書信來了嘛?”


    常風拿起那個貼著封條的書信匣子,雙手捧給尚銘:“督公,這些是從蔡忠書房查出的書信。共計五十六封。”


    尚銘打開匣子,仔細翻了翻,自言道:“都是些跟地方官交往的尋常書信。”


    說到此,尚銘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把這封信放到匣子裏。重新貼封條。”


    常風一愣。


    尚銘繼續說道:“書信是蔡忠結黨營私的證據。皇上很是重視。”


    “明日內閣會派劉閣老來接收書信。,交到宮裏去呈皇上禦覽。”


    常風心裏盤算:蔡忠現在是臭狗屎。誰跟他有書信往來,誰就得吃瓜落。看來督公要栽贓哪個當官的。這封信一準是偽造的栽贓信。


    常風接過了信:“是,屬下一定辦好這件事。”


    尚銘拍了拍常風的肩膀:“後生,前途無量。罷了!我先走。”


    尚銘和萬通領著人離開了。


    常風這才看了一眼手中栽贓信的封皮。


    這一看不要緊,他立馬雙腿發軟,渾身冒汗。險些沒摔倒!


    他在心中哀歎一聲:完了!這下我必死無疑了!別說什麽升試百戶,腦袋都保不住。


    隻見封皮上寫著“戶部蔡侍郎啟”,署名是:紀桂子。


    太子生母姓紀,是廣西土司家的女兒,父親叛亂她被俘後才被送到宮裏為婢。桂者,廣西也!


    這個紀桂子,一看就是太子的化名!


    造假信是有訣竅的。不能刻意,如果署名是“太子朱祐樘”,看著就像是假的。


    署這麽個化名,反而容易讓人相信是真的。


    如果常風沒猜錯,這封信裏的內容,一定是太子指使蔡忠,搞什麽圖謀不軌、意圖謀反的大逆不道之事!


    貴妃黨的廠衛兩巨頭要栽贓的不是尋常官員,而是太子。栽贓太子是天大的事!


    如果栽贓失敗,我常風必死無疑。


    如果栽贓成功,兩巨頭為了掩人耳目,一定會殺我滅口!


    兩巨頭殺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有無家勢背景的總旗,如碾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左右都是個死。


    常風七魄丟了六魄,跌坐在銀箱上。


    徐胖子走了過來:“我說常爺,督公和指揮使都走了。咱們也趕緊下差吧。噫,你怎麽臉色發白啊?”


    古今成大事者,皆喜怒不形於色。然而真正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能有幾人?


    常風再有城府,也隻是個二十歲的後生。遇到這種掉腦袋的事兒,他怎麽能不臉發白,心發慌?


    他沒有說話,隻在心中提醒自己:常風,要冷靜!想想法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徐胖子見常風緊鎖眉頭,麵色發白。他問:“你這是怎麽了?得了督公垂青,應該高高興興的啊。”


    “可你現在活像是撞了鬼。”


    常風良久才說了一句:“胖子。之前說好了,我要是出了什麽事兒,糖糖就全拜托你照顧了。”


    徐胖子用手摸了下常風的額頭:“我說常爺,你沒發燒吧?三萬髒銀抄夠了,督公又好一頓誇你。”


    “借吃屎的朱驥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罷你的職,充你的軍。你能出個屁的事。”


    常風穩了穩心神,支開徐胖子:“胖子,你先走吧。去怡紅樓好好樂一樂。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徐胖子一咧嘴:“嘿,今兒辦完了差。的確得去怡紅樓找姐姐們好好樂一樂。那我先走一步。”


    徐胖子走後,常風凝視著手裏的那封栽贓信。


    剛才還在天上,這回兒就又墜入了地獄。


    當不當尚銘栽贓太子的棋子,都會死。左右都是死,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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