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胖子以為常風是來找樂子的。


    其實常風是來找他共赴水火的。


    常風道:“出大事了胖子。趕緊換上鞋,咱們出去說話。”


    徐胖子了解自己的搭檔——常風一向不苟言笑。說出大事了,絕對不是開玩笑。


    徐胖子推開了身邊的大同婆姨。


    大同婆姨挽留:“哎呦,徐爺,怎麽說走就走啊。說好的十八路彈腿咱們還沒練呢。”


    徐胖子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下回再練。”


    常風跟徐胖子換了鞋,出得怡紅樓,來到了一個僻靜處。通人性的虎子立馬跟了上來。


    常風深吸一口氣:“胖子,今夜我可能要把你拖進一樁有性命之虞的麻煩裏。”


    他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股腦的說給了徐胖子。


    常風找徐胖子參與這件事,就是為了讓他當旁證。沒有什麽好瞞他的。


    徐胖子先是咋舌:“他娘了個腿兒的。督公和指揮使竟然敢栽贓太子。”


    “吃屎的朱驥竟然是太子的人。”


    常風道:“胖子,跟不跟我找書信匣子,保太子,你要考慮清楚。”


    “你若不肯。我絕不怪你。這潭水太深,會淹死人的。”


    徐胖子不假思索的說:“用不著考慮!我跟你幹!”


    “不光是為了咱哥倆的兄弟情誼。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好歹是徐達的直脈子孫。現在卻淪落到在錦衣衛裏當一條咬人的狗,聽一群沒了把的太監的吆喝。”


    “我總想著,這輩子怎麽也得幹件讓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兒!”


    “當年我老祖保過太祖高皇帝。今日,就讓我這個中山王第五代嫡孫,保咱朱明皇族的太子吧!”


    徐胖子肥碩的身軀裏,有一顆正直的心。


    常風拍了拍徐胖子的肩膀:“好!咱們還有三個時辰零五刻找到書信匣子。”


    徐胖子問:“從哪兒查起?妙手門是一群來無影去無蹤的鬼。就算咱們錦衣衛,也吃不透他們的底細。”


    常風道:“走,去湘西巷,找九姑娘。”


    九姑娘,整個城南最大的舊貨商。


    此女二十出頭,長得像畫裏走出來的仙女,又溝溝又丟丟。


    常風抄家,抄出的罪官府邸雜物,都是找她換成錢分給手下弟兄。


    自古以來收舊貨,都不免有些來路不幹淨的賊贓。


    九姑娘的另外一個身份,是京城最大的銷贓掮客。跟京裏京外的飛賊、扒手關係匪淺。


    白天,九姑娘做正經的舊貨生意。


    晚上,她在她掌控的湘西巷收賊贓。


    九姑娘是標準的湘西土家女子,性格潑辣又豪爽。她在京城裏很吃得開。


    無論是刑部的探子,還是順天府的捕快、兵馬司的指揮,甚至於常風這樣的錦衣衛總旗,都要給她幾分薄麵。


    常風猜測,九姑娘或許幫妙手門銷過髒,知道如何找到妙手門的人。


    二人進到了湘西巷。


    所謂的湘西巷,是一條五尺長的狹窄小巷。長約半裏。這裏是湘西土家人的地盤。


    正統十四年,北京保衛戰。兵部尚書於謙曾令各省派出勤王之師。


    湖廣都司不僅派出了五千衛所軍,還派出了四十名剽悍的土家勇士。


    等他們趕到時,黃花菜都涼了。京城保衛戰已經結束。


    五千湖廣衛所軍離京南下,返回駐地。


    四十名土家勇士不屬於衛所軍編製,兵部不給發返程的軍糧、餉銀。他們一氣之下,幹脆留在了京城。


    四十多年過去了。湘西巷成了那批土家勇士後代的聚居地。


    常風和徐胖子一進湘西巷,黑暗中立馬有兩柄寒光凜冽的土家短刀橫在了二人脖子上。


    刀手用一口倍兒地道的湘西話問:“來搞麽子?”


    常風道:“錦衣衛常風,來找九姑娘。”


    刀手似乎跟常風很熟:“啊。是常爺啊。天黑,您又穿著便衣。沒認得出,恕我眼拙。”


    刀手收了刀,領著常風來到了巷子中段的一個院門前。


    常風正要邁步往裏走。


    刀手有些為難:“常爺,九姑娘正在跟貨主談價錢。按規矩......貨主間是不能打照麵的。”


    徐胖子在一旁火了:“我們有十萬火急的事!你們敢攔錦衣衛?”


    常風打斷了徐胖子:“入鄉隨俗。咱們給九姑娘麵子。等一柱香的功夫。”


    轉頭他又對刀手說:“過了一柱香功夫,我們就隻能硬闖了。我找她的確有急事。”


    說來湊巧,話音剛落,貨主就走出了門,跟常風擦肩而過。


    常風聞到那人身上有很重的土腥味。


    刀手見貨主走了,做了個“請”的手勢。


    常風牽著虎子,跟徐胖子進了院門。二人進了小院的東廂房。


    廂房內的一張桌子後,坐著九姑娘。此女簡直就是個天仙。


    桌子上,放著幾個銅器,一看就是土裏剛刨出來的。那味道,跟貨主身上的土腥味一模一樣。


    常風跟九姑娘很熟,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她對麵:“怎麽,你連偷墳掘墓的下三路貨也開始收了?”


    九姑娘嫣然一笑,聲如銀鈴:“咯,我的常阿哥,你領著官餉,不知道我們這些下等人的苦。”


    “一百多號族人指著阿妹吃飯呢。我自然是有什麽貨收什麽貨,隻要能賺錢。”


    九姑娘雖比常風大兩歲,卻稱他阿哥,自稱阿妹,顯得很是曖昧。


    常風問:“不怕官府找上門嘛?”


    九姑娘微微一笑:“官府找上門,有常阿哥你保阿妹我呢!”


    “今日怎麽夜裏來找我了?想通了?早跟你說了,不管是讓我當你的堂客,還是當你的畫胡子,阿妹都沒二話。”


    “堂客”在湘西話中是老婆的意思;“畫胡子”則是相好姘頭的意思。


    常風正色道:“別開玩笑。我遇到大難了。需要你幫我。”


    九姑娘看似潑辣的外表下,其實有著老謀深算的城府。不然她也不會成為整個京城最大的銷贓掮客。


    她試探著反問:“常阿哥說笑了。你披著錦衣衛的虎皮,能有什麽大難?”


    常風轉頭吩咐徐胖子:“你牽著虎子先到院裏等我。”


    九姑娘也吩咐跟著進來的刀手:“先下去。”


    片刻後,東廂房隻剩下了九姑娘和常風兩個人。


    常風直截了當的問:“你收沒收過妙手門的貨?”


    九姑娘笑道:“哎呦,我的常阿哥。阿妹這行的規矩你應該知道。”


    “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不會說的。”


    常風直接拿起朱驥給他的蠍子弩,對準了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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