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風接下來的話有些喪良心。


    他對老瘸子說:“老前輩。你是響當當的硬骨頭、銅豌豆。”


    “可是,你收養的孩子還小,骨骼還未長成。”


    “如果我把老虎凳的法子用在他的身上。恐怕隻需兩塊磚,他這輩子就成了一個不能走路的廢人。”


    老瘸子破口大罵:“畜生!”


    徐胖子用一種恐懼的目光看著常風。三年的至交好友,此刻冷血得讓他感到陌生。


    其實,常風隻是要挾而已。他不會真的去傷害那個孩子。


    如果他這麽幹了,跟那些他所鄙視的北鎮撫司惡獸同僚有什麽區別?


    他在賭,賭那小男娃之於老瘸子,猶如糖糖之於他。


    常風裝出一臉輕鬆的表情,仿佛在談論的是一隻小貓小狗,而非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他笑道:“老前輩。人世間除了血緣還有親情。有時候啊,親情比血緣更牢靠。”


    “那小娃雖與你沒有血緣,卻有親情在。”


    “你若是不說,其實也好。我殺了你,廢了他的腿。他倒省了被丐幫采生折割了。”


    “到大街上去要飯,不知有多少善心的人會施舍給他錢財。”


    丐幫喜歡拐帶一些窮人家的孩子,打斷手腳,便於博得路人的同情討錢。此謂之“采生折割”。


    常風說完這番話.......生生被自己話中透出的無恥與冷血惡心到了。


    老虎凳上摞四塊磚頭都沒服軟的老瘸子,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了。


    養子是他的命。是他存在於世間的唯一意義。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按理說,飛賊行當裏,這個年紀早該金盆洗手了。


    但多給養子攢下些財帛,他決定攢夠兩千兩銀子再隱退。隱退後領著養子去江西吉安。


    因為江西吉安離京城三千裏,那裏沒人認識他。


    且他聽說,吉安是江南文氣最盛的地方。宋朝出過歐陽修,本朝出過解縉。


    老瘸子雖一生不識字,卻敬仰讀書人。


    他打算退隱後,拿銀子供養子在吉安讀書明理,做個跟他不一樣的人......


    奈何,他已攢了一千八百兩銀子,隻需再幹一票就能隱退。卻栽在了常風手裏。


    為了養子,他決定違背自己的良心。供出妙手門的隱事。


    常風剛才說的對。這世上,親情有時比血緣更牢靠。


    景帝是英宗的親弟弟。弟弟不一樣把哥哥囚禁在南宮八年?


    老瘸子跟養子雖無血緣,卻願為了養子背叛自己效忠一生的妙手門。


    老瘸子先是罵了常風一句:“直娘賊!”隨後他道:“要問什麽就問吧。”


    常風問:“妙手門今夜是否有人去了罪官蔡忠府上,當著錦衣衛的麵偷走了一個書信匣子?”


    老瘸子道:“我不知道。妙手門雖隻有三十六門徒,卻互不相識。隻有掌門一人知道諸門徒的身份。”


    “且,隻有掌門能單獨給門徒下辦事的命令。若門徒私自辦事,按門規,殺。”


    常風點點頭:“傳說妙手門會隔空取物。是怎麽做到的?別說養小鬼那套糊弄人的鬼話。”


    老瘸子道:“簡單。用的是你腰上掛著的那東西。”


    常風驚訝:“弩?”


    老瘸子微微點頭。


    徐胖子在一旁道:“你哄誰呢?這玩意兒能隔空取物?”


    老瘸子解釋:“妙手門的弩,名曰空空弩。”


    “與尋常的弩不同。弩箭上帶倒刺,弩側有一個漁線輪,連著機關盒。漁線又綁著弩箭。”


    “譬如要偷一個書信匣子。隻需射出弩箭,弩箭射進匣中,倒刺鉤住匣子。機關盒會收回漁線。”


    “看上去,書信匣子是憑空消失的。其實是被空空弩像釣魚一樣釣走了。”


    常風咋舌:“那收線得多快,機關盒得多精巧啊!”


    老瘸子道:“空空弩,是我們祖師爺魯班最先造出的,自然精巧絕倫。據說他用空空弩盜過楚王的兵符。”


    從古至今審訊犯人,犯人在心理防線被攻破前,都會咬緊牙關,一個字不說。


    一旦心理防線被攻破,犯人不但會供出所犯罪行,甚至連小時候偷過王家的瓜,拿過李家的針都會說出來。


    老瘸子現在就是這種狀態。已經認慫了,就沒什麽好遮掩的,知無不言。


    常風道:“那好。本來我的第三個問題是問書信匣子在何處。”


    “既然你沒參與這件事,自然不知道答案。我換個問題——妙手門的掌門是誰?”


    剛才老瘸子說,隻有掌門能單獨給門徒下達辦事的命令。那掌門一定知道書信匣子在何處。


    老瘸子愣住了,沉默不言。


    常風說出了比剛才更惡的話:“其實,廢了那娃的腿未免可惜。割了下麵,送到宮裏當小太監,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老瘸子的眼神,此刻能夠殺人:“你!禽獸!”


    常風笑道:“老前輩說對嘍。大明的文官袍上畫的是禽,武官袍上畫是獸。”


    “我們這些做了官的人,本來就是衣冠禽獸。”


    “衣冠禽獸想要折磨一個幾歲的小娃,實在是再便當不過了。”


    老瘸子低聲說了一句話。聲音小的常風根本聽不清。


    常風問:“老前輩你說什麽?”


    老瘸子氣息奄奄的說:“我們掌門是......怡紅樓,賽棠紅。”


    常風驚訝:“你們掌門是怡紅樓的?”


    徐胖子則在旁邊一拍腦瓜:“我的個天!原來是她!常爺,今晚你還跟她打過照麵呢!”


    常風問:“到底是誰?”


    徐胖子道:“就是那個在大廳裏唱《張生鬧五更》的妖精!”


    常風朝著老瘸子一拱手:“老前輩。今晚得罪了。我會讓你們掌櫃在天亮後給你解開繩子。”


    “櫃台上有十幾兩銀子。就當是我們賠你的湯藥錢。”


    “你的腿隻是折了骨頭。讓接骨師傅接好,養上百日就能下床了。廢不了,隻是以後當不成飛賊了。”


    “當不成飛賊,對你和你養子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常風跟徐胖子出了青鬆棺材鋪。


    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零三刻。


    兩個時辰零三刻後,若還沒找到書信匣子。等待常風的將是萬劫不複。


    二人牽著虎子,出得福祿街,直奔怡紅樓。


    在路上,常風問了徐胖子一個問題:“賽棠紅是不是賣藝不賣身?”


    徐胖子的回答讓常風大惑不解:“賣藝又賣身。不過她隻接健壯男人。說是怕身子虛的頂不住,馬上風死在她榻上。”


    常風奇怪。妙手門在京城如此有名,女掌門絕對不是一個缺錢的人。


    她為何要委身怡紅樓,做個千人騎萬人跨的爛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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