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後世的話來說,閆盼兒編織了一個從上到下的利益共同體。


    整個利益共同體都在為林家的走私貿易保駕護航。


    在這個利益共同體中,上至內閣閣員,下到縣衙差役,似乎全是閆盼兒手中的棋子。


    隻是似乎而已。


    常風將尤敬武在家裏安頓好,來到了劉秉義的臥房門前。


    臥房裏麵的蠟燭還亮著。看來劉秉義今夜白得了一萬兩銀子,高興的睡不著覺。


    常風推門進去:“老泰山,還沒睡啊。”


    劉秉義敷衍道:“啊,中午睡了個午覺。夜裏走了困。”


    常風坐到了椅子上:“您老又不缺銀子,為什麽要上雙木會的賊船?”


    劉秉義一愣:“你知道了?”


    常風歎了聲:“唉,老泰山。錦衣衛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兒,地上的事全知道。”


    劉秉義沒有否認:“京裏拿林家銀子的人多了,連閣老都拿。我不拿白不拿。”


    “我老了,沒了權,進項有限。死前總要給我乖外孫壯壯攢下些家產。”


    常風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您說的閣老,是謝遷吧?”


    謝遷整個家族都參與了走私貿易,有史料可考。


    嘉靖年間,謝遷的後人因在走私貿易中陷得太深,與倭寇(一說葡萄牙海盜)分贓不均,被倭寇滅了門。這算是遲來的報應。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常風歎了聲:“唉。我的老泰山。林家那小寡婦精得長了毛就是隻猴,哪會平白無故給你銀子。”


    “她是在利用你拖我下水。”


    劉秉義反駁:“跟你沒關係。我跟東南的門生故舊打了招呼,關照林家.”


    常風道:“老泰山。官場人一走茶就涼。你那些門生故舊裏的現任官兒給你一個致仕官麵子,是因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您有一位在廠衛說了算的女婿嘛?”


    劉秉義語塞。他知道女婿說的是事實。


    常風道:“六年您老一共拿了一萬六千兩。把銀票都給我吧。”


    劉秉義有些心疼:“你要退?”


    常風答:“退錢恐怕沒那麽容易。我盡量試試。”


    劉秉義無奈,隻得打開床頭櫃,從裏麵拿出一個帶銅鎖的匣子。


    他開了銅鎖從匣中取出一遝銀票。


    常風將銀票接過收入袖中:“老泰山。以後免不了還有人通過你拉我下水。”


    “你聽我一句勸。家裏的銀子夠花了。別再拿不該拿的銀子。”


    劉秉義此刻心生愧疚,他道:“賢婿,我給你惹麻煩了。”


    常風寬慰劉秉義:“這其實不算什麽大麻煩。我想法子補救就是。”


    翌日,常風領著尤敬武來到了錦衣衛。


    他將錦衣衛的頭頭腦腦召集了起來。


    常風道:“這位尤敬武尤千戶,以後在北鎮撫司當差。他是殉國忠良之後,你們今後要多多照應。”


    錢寧立馬表態:“常爺您放心。您的侄子,我們會拿著當親兄弟。”


    石文義附和:“對對。”


    常風道:“罷了。你們先散了吧。敬武留下。”


    眾人退下,值房中隻剩下常風跟尤敬武兩人。


    常風道:“在錦衣衛當差,不同於在沿海帶兵。你初入衛裏,凡事要少說,多聽,多看,多學。明白嘛?”


    尤敬武拱手:“明白。常叔父,咱們什麽時候給我爹報仇?”


    “海商收買倭寇,攻城殺害衛所軍將領,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正是錦衣衛管轄。”


    常風道:“仇是一定要報的。但我還沒想好法子。”


    徐胖子走了進來。


    常風道:“今兒是初二,你該待在馴象所啊。”


    徐胖子道:“別提了。錢督公把我叫來的。他給了我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


    常風問:“什麽差事?”


    徐胖子答:“讓我帶一百名袍澤,保護閩商會館裏林家的那個小寡婦。”


    “錢督公說了,林家寡婦若在京城出一點差錯,他便革我的職。”


    常風愕然:一準是錢公公猜測,我可能會用密裁的法子對付閆盼兒。


    於是他下令讓徐胖子負責閆盼兒的安全。


    我要是下了手,我的至交好友就要受懲處。


    錢公公這是在向我表態——常風,不要動閆盼兒一根汗毛。


    想到此,常風吩咐徐胖子:“你帶敬武去他的值房。”


    徐胖子和尤敬武走後,常風枯坐了一個時辰,冥思苦想。最終還是沒想好如何對付雙木會。


    焦躁之下,他出了錦衣衛,沿六部街遛彎散心。


    七遛八遛,他進了兵部。


    好友王守仁在兵部當主事。這幾年,常風發覺王守仁越來越有智慧。


    每當遇到難事,他總愛找王守仁聊一聊,讓王守仁幫著出出主意。


    常風來到了兵部大堂門口。如今的兵部尚書是他的老熟人劉大夏。他出入兵部一向像進自己家。


    大堂裏,王守仁正在跟馬文升、劉大夏討論兵事。


    馬文升雖久任吏部。但每逢朝廷要用兵,弘治帝都要垂詢他這個老炮文官的意見。


    故而馬文升也是兵部的常客。


    大堂中,掛著一張寧夏地圖。


    兩個老頭子和年輕人王守仁正在激烈討論成化四年,馬文升平定固原盜亂的用兵方略。


    毫不誇張的說,三人活像是在吵架。


    王守仁指著地圖說:“馬老部堂,當時西吉、海原、隆德、彭陽四地有百姓三十萬,青壯至少五萬。”


    “您為何要坐視涇源陷落?為何不把青壯組織起來,防守涇源城?”


    馬文升鼻子都氣歪了:“我不是說了嘛!當時寧夏邊軍主力需半月才能趕到。涇源陷落我有何辦法?”


    “民壯?那些都是農人,沒摸過刀把子。把他們送上戰場無異於送死!”


    王守仁搖頭:“您的話我不敢苟同。您的對手滿四反軍,亦是一群沒摸過刀把子的刁民、地痞。”


    “滿四反軍在寧夏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無不深惡痛絕。民心可用!”


    “若能召集四地民壯,守住涇源城。這場仗至少能提前兩個月結束。”


    這場討論漸漸演變成了爭吵,又從爭吵發展成了相互怒吼。


    小小一個六品主事,竟敢對吏部天官當年的用兵方略提出質疑,爭得臉紅脖子粗。


    其實,王守仁的觀點,用後世的名詞說就是“人民戰爭”。若幹年後的寧王叛亂中,他會實踐這四個字。


    常風看著他們吵了整整兩刻時辰。


    最終,馬文升走到王守仁麵前。幾乎臉對著臉,咬牙切齒的說:“算我錯了,行了吧!”


    王守仁笑道:“本來就是您錯了。”


    馬文升喝了口茶,平複了下心情。這才看到大堂門口站著的常風:“呦,常風你來了。”


    常風笑道:“馬老部堂息怒啊。守仁是年輕人。年輕人說話不知輕重。”


    王守仁卻道:“常兄此言差矣。兵部討論兵略,不分輕重,隻分對錯。”


    馬文升大度的說:“王守仁說的沒錯。當年我在用兵上的確有問題。”


    “哦對了,常風你來兵部有何貴幹?”


    常風道:“沒什麽事兒。來找守仁喝茶閑聊。”


    劉大夏道:“你們快去武選司喝茶吧!我怕他把馬老部堂氣死。”


    馬文升瞪了老友劉大夏一眼:“我氣量有那麽小嘛?”


    常風跟王守仁去了武選司,對坐喝茶。


    常風道:“守仁兄。我遇到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王守仁給常風添了茶:“哦?”


    常風道:“一個商人,還是個女商人。在朝中編織了一張巨大的關係網。”


    “這張關係網在為她的不法生意保駕護航。”


    “上到從一品文官,下到七品縣令,全被她當成了棋子。”


    “這女商人害死了我的一位袍澤。我想為袍澤報仇,卻礙於她身後的那張大網,投鼠忌器。”


    王守仁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片刻後,王守仁開口:“不對吧。”


    常風問:“哪裏不對?”


    王守仁道:“商人再有錢,手腕再高明。也被官員們視為下等人。”


    “官員們怎麽可能甘心做商人的棋子?”


    “有沒有一種可能。商人才是棋子!棋手是那群官員!”


    王守仁一語驚醒夢中人!


    王守仁的確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什麽事情,隻要跟他說個大概,他就能道破關鍵所在。


    常風的確想錯了。


    閆盼兒用後世的話說,就是謝遷那幫人的白手套,一枚棋子而已。


    她從來不是棋手,隻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些從走私貿易中牟利的文官內宦、勳貴宗室。


    所謂棋子.可有可無,隨時都可以被棋手舍棄。


    常風一拍腦瓜:“守仁老弟高見。是我糊塗了。”


    常風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如果閆盼兒威脅到了那些棋手們的利益。棋手們還會保她嘛?棋手們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將她移出棋盤。


    一個商人而已,真把自己當成操控百官的幕後大佬了?


    常風興高采烈的站起身:“我得回衛裏辦案子了。三天後我過生日,你記得來我家喝酒。”


    王守仁笑道:“成。我帶幾個鍋盔去給你當下酒菜。”


    常風回到了錦衣衛。看到徐胖子還坐在值房裏。


    常風問:“怎麽還不去閩商會館保護小寡婦?”


    徐胖子道:“她算個屁。讓一個公爵世子保護,好大的排場。”


    “我已經把一百名袍澤派到了閩商會館。傍晚過去瞅一眼就成了。”


    常風卻道:“別啊。那小寡婦很有風韻,對你的胃口。那真是浪裏浪,浪打浪,一浪高過又一浪。”


    “她喜歡跟有權勢的人睡覺。你眼見都是要襲公爵爵位的人了。她能不對你暗送秋波?”


    “到時候你卻之不恭就是。替我好好攮她,就當替我出氣了。”


    常風把徐胖子說心動了。


    徐胖子起身:“得嘞。我這就去閩商會館。”


    常風道:“假如你睡了她之後,她讓你當雙木會的股東。你不要拒絕。”


    徐胖子卻道:“應該不會。她耳目那麽靈通。咱們哥倆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穿一條褲子,她能不曉得?”


    “她怎麽可能讓我進雙木會,窺探她的秘密?”


    常風道:“你錯了。她此刻最想辦的事,就是拉我身邊的至親好友下水。”


    “總之,她不管給你身子還是給你銀子,你都照單全收就是。”


    徐胖子疑惑:“你可別害了胖爺我啊。”


    常風笑道:“這麽多年了,我什麽時候害過你?財色兼收的事,還不麻利一些?快去吧。”


    徐胖子一拍手:“得嘞!寡婦好啊,啥都會。我要累死在她床上,你記得去給我收屍。”


    徐胖子走後,常風回到了家,找到了老泰山劉秉義。


    常風問:“老泰山。閆盼兒的那個分紅大會什麽時候辦?你能進去嘛?”


    一個女婿半個兒,劉秉義沒什麽好瞞常風的:“八天之後,就在閩商會館。”


    “我進去倒是能進去.不過她已給了我這三年的分紅。我本打算不去湊熱鬧了。”


    常風詳細的詢問了劉秉義關於雙木會的一些詳情。劉秉義自己所知,毫無保留告訴了常風。


    下晌,常風將張采、巴沙、尤敬武叫到了府裏。


    常風道:“我已經想出了對付雙木會,為天爵兄報仇的法子。”


    “不過要兵行險招。你們敢不敢替我冒險?”


    張采忙不迭的表忠心:“若不是常爺您,我現在還是個不起眼的小旗呢。為您辦事,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巴沙比較憨厚,不善言談:“俺也一樣。”


    尤敬武道:“子不報父仇,枉為人也。別說冒險了,您就算讓我去死,我也絕無二話。”


    常風一拍手:“成了!你們聽我說。”


    常風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傍晚時分,常破奴從東宮回來了。他手裏拿著一枚稀罕的金色海螺。


    常風隨口問了句:“哪兒來的?”


    常破奴答:“太子殿下賞的。有個福建商人,貢到東宮一堆海裏的稀罕玩意兒。”


    常風眉頭緊蹙:閆盼兒竟然把手伸到了東宮?這女人不除絕對不成。


    常風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一回辦事的原則是:隻滅泉州林家,不動她身後的關係網。


    那張關係網太龐大。他即便想動也動不了。


    滅了林家,也算為尤天爵報了仇。


    一個人的力量如果有限,就該做出折衷的選擇。


    常風的選擇是對的。


    而達到目的之方法,便是讓閆盼兒威脅到整張關係網的利益。


    至少要製造出閆盼兒威脅到那些權貴利益的假象。


    說白了.還是錦衣衛的老本行,栽贓。


    常風伸了下懶腰,凝望著天空。想出法子的他心情好了不少。


    推薦朋友的:《楔入神話人生》,神話星河照耀靈界,無數神話世界仿佛沙粒般無窮無盡。將名號傳播於神話世界,便可升格為‘神祇’,信徒越多,神域越廣,威能便可無邊無際!而能穿越靈界和地球的蘇秦,從武當山獲得‘真武大帝’的信仰開始。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咱叫劉可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咱叫劉可樂並收藏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