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七日,若是依舊不能降服我再帶清窈前去。”


    密室之內,聽罷傳音的穆陵陽眉頭緊皺,平日裏古道仙風不染凡塵的氣質,都在這一刻變得陰沉了不少。


    他與他這表兄聯係已有多年,隻因對方曾由他母親親自教導,所以對於他的大多要求也不會拒絕。


    即便是他引對方與清則會麵,多次表示希望得母親留在祖中的遺物,對方也在明了厲害後答應了。


    然而這次卻……


    “主公,不好了,公子方才又吐血了,這般下去恐怕……”


    一名身著衣袍的老者急急衝出,顯然是覺得裏麵的事態已不受他控製了。


    “莫急。”


    穆陵陽定了定心神,眼下誰都可以慌,唯獨他這個主心骨不可以。


    快步走入內室,隻見霧氣繚繞間一青年盤腿坐於玉榻之上,渾身被玉榻的寒氣所沾染,唯有唇邊殷紅令人刺目。


    此刻一條血龍正盤踞在他的皮下,隨著他的一呼一吸肆意在他體內遊走,每走過一處都會帶起熔岩般的灼燒。


    而這炙熱的血龍不是它物,正是那從無妄而來的蕭氏血脈,同時也是它在眼前青年體內作祟,十分頑固的想要脫離對方的掌控。


    “這血龍頑固不化,公子怕是很難靠自己之力完全將其壓製。”


    見穆陵陽抬手打出一道符籙,一旁老者立刻說起了榻上青年此刻的情況。


    “如果再任由這血龍反噬下去,公子恐隻有爆體這一條路了。當然若眼下及時打斷融合,公子應隻會散功臥病,還是有重回巔峰的希望的。”


    “打斷?”


    穆陵陽冷笑。


    先不說此刻打斷也同樣有爆體的風險,就說成功打斷後的後遺症,恐怕也需要十多二十年來修複。


    而更關鍵的是蕭氏血脈已然破封,若讓其逃了出去他要如何尋覓?


    逃匿尚且還有尋得的機會,可血脈若在打斷後自行消散了呢?


    “瞧清則這咬牙堅持的模樣,他怕是也不想半途而廢吧。”


    穆陵陽看著自家孫兒痛苦卻堅定的神色,覺得自己勢必是要幫他成事的。


    至於如何成事……


    總歸他活了這麽些年,怎麽也不可能隻聯係他表兄一人。


    “近來洛氏三人倒是頗為安分,除了洛清窈偶爾外出流連市井外,也隻有那位洛氏小弟子會出門采買一些小玩意了。”


    幻姑坐於下首,向祁霄說起這些日子她觀察的情況。


    無妄中人入凡本就是為了調查無妄蹤跡,瞧瞧到底是誰在背著他們攪弄凡塵。


    就那日莫無雙三人的診斷結果來看,謝老國公四人中的毒的確來自無妄,隻不過此毒不烈,中後也就是讓人沉溺於夢中,一直無法醒來罷了。


    當然對於幾乎無解的凡塵中人來說,這便相當於活死人了。


    由此可以證明無妄的確插手了凡界,再加上祁霄與鳳曦之前的發現,幻姑已然是斷定了這點。


    不僅如此,他們還側麵鎖定了一些目標,隻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還是沒有派人跟蹤對方。


    對方既然學了無妄的本事,祁霄想來自己手下也沒幾個人盯得住他們。


    幻姑與另一名蕭氏弟子倒是有這能耐,但是蕭氏弟子已被祁霄喬裝送進了宮,成為了趙喜公公的新徒弟,一名整日跟在盛德帝身邊的小太監。


    至於幻姑,她一個人要盯著洛氏三個人已經很是不易了。


    “洛氏可有其他通信手段?”


    祁霄把玩著手中玉盞,料想洛氏此來定不會這般安分,他們也許隻是沒有明目張膽的通信罷了。


    “倒是有傳音符籙此物,但此處隻能傳音不能傳物,因此雙方也頂多言語交流卻做不了別的。”


    幻姑篤定道。


    “而且傳音符籙所能承載的言語極少,但對靈力的消耗卻不低。而洛氏若頻繁與對方通信的話,我應是能有所感知的。”


    幻姑是蕭天玥特意安排在祁霄身邊的,不止是因為對方對蕭氏忠心耿耿,更是因為她對靈力的感知十分敏銳。


    雖不至於讓洛氏無所遁形,但行事時也必須要小心再小心。


    “原來如此。”


    祁霄點點頭,便示意幻姑可以下去休息了。


    而直到幻姑徹底離開院落,他這才轉身走入內室,伸手輕撫榻上少女白皙細膩的臉頰,看她睫羽輕顫間,竟下意識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


    像貓,連那愛答不理的性子也有些像。


    “曦兒可醒了?”


    “沒醒。”


    他放柔聲音問,某公主閉著眼睛答。


    “沒醒怎麽會說話?”


    “夢話。”


    祁霄垂眸輕笑,好吧,他拿她是一點辦法沒有。


    倒是少女緩緩睜開了雙眼,清澈的眸子就這般一動不動的睨著他道:


    “謝晚吟與那蘇燁還有幾日成婚?”


    祁霄一愣,到沒料到鳳曦會突然問起此事。


    於是他思索了片刻道:


    “九月初十,還有五日便是了。”


    五日啊,不知不覺間他們竟已回來快一月了。


    九月初十宜祭祀、嫁娶、納財、開市。


    謝府也就在這一日張燈結彩,開門宴請一眾賓客,為謝二小姐謝晚吟招贅慶賀。


    “恭喜恭喜啊,還是謝尚書您愛女,竟不將女兒嫁出反倒招贅,我家那丫頭可羨慕壞了!”


    “你這是哪裏的話?人家蘇公子也是青州的青年才俊,能被謝尚書看中自是有大學問的。這般人才誰不喜歡?入了謝家又是一道助力不是?”


    “瞧瞧,還是張大人會說話,我們這笨嘴拙舌的就隻能瞧瞧熱鬧了。”


    ……


    鞭炮聲響,小兒嬉鬧。


    畢竟是謝家的喜事,自然要由謝家當家謝老國公主理。


    雖說老人家大多是丟給謝福等人操辦,但賓客名單還是要一一過目的。


    這不,鳳曦與祁霄便堂而皇之的混了進來,此刻正坐在主院喝茶吃點心呢。


    “晚吟這贅婿老夫都還未見過,也不知是青州何處的才子,倒是讓老大動了這招贅的心思。”


    謝老爺子顯然是不知內幕的,但他懷疑此事也不好跟外人說起,所以鳳曦二人到成了不錯的傾訴對象。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所以鳳曦難得積口德的沒開口,由祁霄回答道:


    “許是謝二小姐在青州與此人投緣,對方才學與否也就不重要了吧。”


    “倒也是這麽個理兒。”


    謝老爺子點點頭,見祁霄眸色清明果真無半點流連之色,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畢竟他當初對謝晚吟與祁霄的事兒,其實也是有幾分介懷的。


    看來他那皇帝女婿說的不錯,眼前這兩個孩子是有緣分在的。


    “父親,公主殿下,駙馬爺……”


    這邊謝老爺子與祁霄正聊著,到見謝濂謝琅父子緩步走了進來,一邊畏畏縮縮的行禮,一邊拿眼睛偷偷打量鳳曦二人。


    很明顯,如今比起謝老爺子這個威嚴的父親爺爺,他們似乎更懼怕鳳曦這個瘋子一點。


    畢竟當初雙方齟齬不少,而今老爺子擺明站在鳳曦這邊,大房更是在之前的試藥之事上讓人心寒,與他們如今就是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了。


    所以往後若想好過,可不得好好供著這位祖宗麽?


    “你二人來做什麽?外頭那麽多賓客不張羅了?”


    謝老爺子皺眉,也知道鳳曦不喜三房之人,所以覺得這兩人來的十分不是時候。


    聞言的謝濂趕忙出聲道:


    “今日前來的賓客不是大哥故交,便是與父親您同輩的大長輩,如今兒子與琅兒無官無職不說,與大房還有些齟齬……”


    謝濂這話還未說完,謝老爺子便瞪了這不成器的東西一眼。


    “少時老夫讓你多讀書多讀書,你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帶著你兒子也染上了你的習性!如今好了,知道胸無點墨的壞處了?”


    謝濂與謝琅幾乎是同時縮起脖子,一副他們真的知道錯了的樣子。


    見此謝老爺子也不好再趕他們走,因為這二人擺明了就是來他這兒避難的。


    這無官無職的人走在外麵一眾官員裏,可不得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麽?


    倒是因為大房沒有女眷,眼下餘氏與蘇瑜正在外麵幫著張羅呢。


    “哎,這明明都是一家兄弟,怎麽一個個就差的這般遠呢……”


    謝老爺子兀自感慨,卻冷不丁聽一旁鳳曦跟著他感慨道:


    “是啊,這明明都是一家兄弟,怎麽老大這麽有出息,老三就差的這般遠呢~”


    聞言的謝濂老臉一紅,卻又不敢似以前般反駁鳳曦。


    倒是謝老爺子眉頭緊皺,像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沉默了。


    是啊,怎麽大兒子就這般出息,而從小被長兄帶著進學的老三卻這般愚鈍?


    大兒子與三兒子這般也就罷了,怎麽連大孫子與小孫子也差的這般遠?


    謝老爺子自認自己家是書香門第,女兒也是萬中無一的嫻雅聰慧,就連如今鳳曦這個外孫女也有了出息……


    越想他便覺得越細思恐極,再想想那日他詢問老大他何故爭奪謝家產業時,對方那並未過多掩飾的回答。


    有的人這心啊,應該是真的大了……


    “老爺,穆老侯爺與兩位老伯爺到了。”


    在謝福的輕聲提醒下,謝老爺子這才緩緩回聲道:


    “這三個老東西倒還記得老夫,快,扶老夫去門外瞧瞧他們。”


    不多時候,謝老爺子便引著三名衣著不凡的老者走進了大堂。


    “之前聽說老謝你病著,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好前來探望。這年紀大了,時不時就要病上一場,說不得就把病氣過給你去了。”


    走在前頭的胖老者滔滔不絕,顯然對沒來探望謝老爺子十分愧疚。


    但兒女不讓他來也是擔心他,那時謝家又處於漩渦中心,他們這樣的小世家是真不敢瞎摻和。


    “老黃前些日子也病著,倒是我時不時出門走走身子硬朗些,老黃就光在家裏頭刨食兒了!”


    胖老者身邊的高瘦老頭樂嗬嗬的,明明是所有老頭裏最瘦的,麵容卻相反的最為慈和。


    “那胖些的乃是南安伯黃全,瘦高老者則是平陽伯朱正。二人皆是降等襲爵,算是京裏那批富貴閑人了。”


    祁霄湊到鳳曦耳邊低聲解釋,他也不管某小鳳凰想不想聽,反正告訴她就對了。


    “光拿俸祿不幹事啊?嘖,本宮怎麽就沒有這樣的好命。”


    一身班味的鳳曦皮笑肉不笑,覺得狗生是如此的艱難。


    而在黃朱二人身後還有一素衣老者,其體態瞧著最為勻稱,舉手投足皆有清風明月之態,讓人忍不住多巧兩眼。


    鳳曦一見他便覺得眼熟,因為對方氣質與穆清則十分相似,說不是對方親爺爺她都不信。


    而這位穆太師此刻正落後謝老爺子等人幾步,與一旁緊隨他的謝濱談笑風生。


    也是,作為謝晚吟這個新娘子的老父親,穆太師這樣的貴客他自是要來說話的。


    不止是他,連帶著謝耀也等候在一旁,似乎是想跟著父親在太師身上沾點兒文氣。


    “你這長子倒是周正,往日定也是有出息的人。”


    穆陵陽上下打量了謝耀片刻,終於是笑著對謝濱誇讚道。


    但也就在這時,他似乎看到是什麽令他激動之物,竟撇下謝濱父子快步走入了大堂。


    直到此刻眾人才知他看到的不是什麽物,而是祁霄這個活生生的人。


    “師公。”


    祁霄見老者直奔他而來,自然也不能繼續安然的坐在椅子上了,趕忙便起身向對方行了一禮。


    穆陵陽是他父親的老師,自然就是他的師公。


    “好小子,幾年不見都長這般壯實了!明州之事師公也知曉了,若是你爹娘還在,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穆陵陽拍著祁霄的肩膀,舉止可比方才對謝耀要親切多了。


    若是有人仔細觀察,還能瞧見老者紅了一雙眼,似乎是借祁霄看見了他那戰死沙場的學生。


    “好了好了,老謝你也別站著說話了。嚐嚐,下頭茶莊新送來的好茶,老夫特意留著招待你們幾個的。”


    謝老爺子哈哈大笑著打破寂靜,聞言的穆陵陽等人也簡單向鳳曦行了禮,紛紛坐在位置上品起茶來。


    這老人聚會難免聊起家中小輩,在場的鳳曦與祁霄自是首當其衝。


    祁霄是問什麽都能答得滴水不漏,讓老頭子們感慨此乃奇才,他們今上是會挑女婿的。


    謝耀雖不如祁霄周到,但每每也能說出讓老爺子們滿意的答案,當是家中頂好的後輩了。


    至於鳳曦……


    “公主此番親去明州,一路定也有不少見聞,不知對我大昭朝廷這些年的治理做個評價啊?”


    胖胖的黃伯爺笑眯眯的問,打瞌睡的鳳曦睜著眼睛實誠答:


    “百姓好,官員壞,要是把貪的都砍了,舉國上下應該也沒幾個官兒了吧。”


    黃伯爺:“……”


    倒,倒也不用這麽暴力。


    “聽聞前些日子公主提出了車馬律例,百姓們對此可受益匪淺,老夫這歸京的一路上可聽了不少好話啊!”


    瘦高的朱伯爺接過話頭,決定說些簡單又好聽的話。


    誰知鳳曦隻是喝了口茶道:


    “是祁霄非要問本宮的,本宮這頭剛跟他說了,他轉頭就抄了本宮的答案給遞上去了。”


    朱伯爺:“……”


    別說,你還怪實誠的啊……


    倒是穆陵陽看著鳳曦哈哈大笑道:


    “公主當真是個妙人兒啊,難怪清則說您這一年多變化頗大呢。”


    “包的,比米奇妙妙屋還妙呢~”


    鳳曦擺手,那副一點不謙虛的模樣讓穆陵陽嘴角一抽。


    於是乎,這三位老者都默契的選擇了轉移話題,不再跟鳳曦這個鬼才搭話。


    而鳳曦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又能繼續快樂的喝茶吃點心了。


    唯有祁霄笑著搖搖頭,對自家小鳳凰的心思是門兒清。


    這不聊小的,自然就要聊老的了。


    而這老人上了年紀後啊,就喜歡坐在一起回憶往昔。


    在說完朱伯爺與黃伯爺的年少糗事後,話題也就轉到了謝老爺子與穆太師的身上。


    “遙想當年,你二人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啊。咱們這些個勳貴子弟裏,也就數你二人那姿容最是出色。”


    “可不是,那些個目不下塵的官家小姐隻要一見他倆,連臉上的笑容都要多少好幾分。可把老夫跟老朱羨慕的!”


    朱伯爺與黃伯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將兩位友人的少年時代勾勒在了眼前。


    就連謝老爺子也忍不住懷念道:


    “論起當年啊,老夫還是不及陵陽兄的。父親曾言老夫迂腐刻板,是個不甚有趣的人。當初不少佳人看重老夫,多半也是因著老夫這家世。倒是陵陽兄人品貴重,即便兩位正兄壓著依舊分外出彩。”


    謝老爺子並未有揭老友短的意思,而是實實在在的誇讚對方。


    因為在座的老人其實都知道,穆陵陽當初在穆家是不好過的。


    原因很簡單,那時的穆家還未封侯,家中也隻有一個伯的爵位,而穆陵陽之母也並非他那伯爺父親的正室,而是一個從外麵抬回來的賤妾。


    說起穆陵陽的之母,謝老爺子也不得不感慨幾句。


    因為但凡是見過對方之人,都要讚對方一句絕色。


    甚至因著他們幾個見對方時尚且年少,所以那般印象尤為深刻,讓他們覺得後來的幾位絕代佳人都沒這般驚豔了。


    因為對方身上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猶如天邊孤月空穀幽蘭,總之實在要讓謝老爺子找個可比的,大概就要數祁霄之母,當年那豔絕京城的祁夫人了。


    當然這美人不止是容貌絕美,來曆似乎也一直是個謎。


    據傳是被穆陵陽之父於山野之地救回,為報對方的救命之恩,她自此便自願留在了穆家為妾,一直到她在穆陵陽麵前撒手人寰。


    “當初你那兩個哥哥驕橫至極,冬日裏竟還將你往水裏推,那不是想要你的命麽?後你入仕,他們的不少麻煩也是你替著解決的。”


    黃伯爺顯然很討厭口中二人,說起話來也十分的不客氣。


    當初穆府正室是個善妒的,發起狠來沒少磋磨穆陵陽母子。


    而其母身子本就不好,沒幾年便是那麽去了,留下穆陵陽這種妾生子日子更是不好過。


    可穆陵陽雖位低,容貌與腦子卻是極為出色的,所以在為穆家解決了幾次危機之後,也終於是得到了其父親的看重。


    “這哪兒是那老頭子看重老穆,分明是穆家沒了老穆便要沒落了,他可不得想法子留住人麽?後來那老犯事的兩個不孝子不也送走了?”


    已經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四人也算是功成名就,說起話來自也隨性輕鬆,一點沒有當初的隱晦。


    而像謝耀這樣的小輩更是聽的認真,時不時還會向穆陵陽投去崇拜的眼神。


    至於崇敬是真的還是假的,鳳曦這種人肯定是不會細究的。


    “說來咱們也都這麽大年紀了,若是提起當年來,你們可還有什麽遺憾啊?”


    謝老爺子飲了口清茶,竟忍不住看向鳳曦道:


    “哎,老頭子終究是對不住我那夫人和閨女的。老頭子也不求她們原諒,隻希望等百年後還能在地下與她們團聚吧。”


    朱老伯爺拍了拍謝老爺子的肩,也說起了自己當初沒能照顧好母親,未在對方床前多盡孝的遺憾。


    黃老伯爺則後悔少時不努力,到頭來真成了個什麽都不會的富貴閑人。


    唯有穆陵陽久久沉默,似乎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可他不說,在場另外三人卻是清楚的。


    “年少慕艾,大抵是那位花小姐吧。”


    鳳曦聽不懂,聞言的祁霄卻是一怔。


    他不知他們口中這位花小姐,與他想的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這邊祁霄還在思索,外麵卻已有家丁來報謝福這個總管事,說是席麵兒都已經備好,這客人也來的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便請諸位貴客隨老夫一起移步吧。”


    謝老爺子笑嗬嗬的走在最前,鳳曦也被祁霄拉著緊隨其後。


    今日的謝府大堂早就掛上了紅綢絹花,謝老爺子與謝濱作為新人的兩位高堂,分解坐在最前麵的紅木雕花椅上。


    似鳳曦、祁霄以及侯爺伯爺等貴客,則被安排在高堂下手兩邊入座。


    倒是讓鳳曦沒想到的是,她還在這喜堂上瞧見了鳳雲軒。


    似乎是為了不搶新娘子的風頭,一向喜著紅色的鳳雲軒竟換了身水藍衣裙,此刻正隨謝耀坐在鳳曦二人對麵,一雙眼睛裏含著笑,時不時還會遞喜糖給跑來跑去的無知孩童。


    比起鳳曦這位以瘋聞名,一瞧便不好相與的護國公主,大公主鳳雲軒顯然要親和許多。


    這不,有不少女眷都敢上前與她攀談,似乎關係還不錯的模樣。


    而對此鳳曦卻興趣缺缺,隻偶爾用嘴接住祁霄投喂她的小食。


    沒辦法,這大喜的日子她不鬧事已經不容易了,總不能還要讓她營業吧?


    包不能的!


    對於鳳曦看也不看自己,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的行為,鳳雲軒眼中是有一瞬惱意閃過的。


    不過她掩飾的極好,很快臉上便又有了笑意。


    倒是謝耀時不時對她噓寒問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她坑害他妹妹之事,讓人覺得利益麵前有些感情當真可笑。


    終於隨著禮官一聲唱喝,眾人也停下閑聊齊齊看向喜堂之外。


    隻見兩位新人在丫頭婆子的簇擁下進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吉祥話。


    蘇燁不知何時已被人收拾的體體麵麵,行走之間也有了世家公子青年才俊的氣度,倒是讓鳳曦讚了句人模狗樣。


    雖說蘇燁出生有瑕,腦子也不怎麽好使,可謝家大房顯然不想讓對方成為自己的短板,並為此做了好些努力。


    而從蘇燁輕快的腳步也能看出,他對眼前這樁用他娘的命換來的婚事,那是十分之滿意的。


    可他蘇燁有多滿意,那牽著紅綢隨他一步步走上高堂的謝晚吟便有多痛苦。


    好在新娘子拜堂都是有紅蓋頭的,她倒也不至於要在眾人麵前強顏歡笑。


    “一拜天地!”


    隨著一聲聲唱喝,二人很快便在眾人的嬉鬧中送入洞房。


    席麵兒一開,鳳曦與祁霄自是隨謝老爺子坐在主桌,而桌上眾人無論心中是何想法,今日竟都分外和氣。


    直到喜宴結束,祁霄方才帶著鳳曦回到主院,主動尋謝老爺子聊起了那位花家小姐。


    “這盛京花府你該是知道的吧?曆經兩朝何等顯耀?說是世家中的大前輩也不為過啊。”


    見祁霄感興趣,謝老爺子自然也不介意多說一些。


    “至於那位花小姐你也知道,花卿顏,是咱們那一代人心中的盛京第一美人,當初不知有多少才子敗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她最終是奉旨入了深宮,成了先帝的最後一位皇後。”


    “果真是她……”


    祁霄心頭咯噔一下,很快便又繼續問道:


    “不知這位花皇後與穆太師有何關聯?”


    “有何關聯?”


    謝老爺子笑了笑,竟看了看鳳曦又瞧瞧他道:


    “少年慕艾罷了。彼時陵陽才學驚世,花卿顏亦是美名動天下,這樣兩個人相遇怎能沒有火花?更不要說花卿顏曾被陵陽救下,若無陵陽怕是凶多吉少啊。”


    “原來如此。”


    祁霄就這般聽著,謝老爺子的敘述卻未停。


    “隻可惜這兩情相悅終究抵不過天命,先帝荒淫你們是知道的,所以花卿顏的美色也替她招來了禍端。”


    接下來的故事便是先帝見花卿顏已長成,便一道聖旨宣她入宮為後。


    雖已是繼後,到底是一國之母,以先帝後宮子嗣凋零的情況而言,她一旦有了兒子便會是太子,而她未來也將是太後。


    所以花家長輩對此是支持的,而當時穆家也沒有能力阻止此事。


    “彼時陵陽興修水利立下大功,先帝剛答應許他一個承諾不久。其實隻要他肯開這個口,好大喜功的先帝說不得還真將花小姐給他。”


    謝老爺子頗為遺憾的搖了搖頭:


    “然那時他那兩個哥哥也犯了大錯,他父親哭著乞求他能上書朝廷,希望先帝能留這二人一名。”


    “所以他選了他那兩廢物哥哥,沒選他心愛的女人?”


    鳳曦吃瓜吃的津津有味,竟也主動與老爺子搭起話來。


    而謝老爺子見她愛聽,講故事的興致也就更高了。


    “都說這民不與官鬥,這臣又怎敢與君鬥?即便陵陽選了花小姐,他日後也未必真能將人保住,畢竟若被皇上惡了去,這仕途不也就到頭了?”


    相反他救下了兩個哥哥,穆家人從此對他感激涕零。


    不僅那兩個禍根被送走,穆家的產業也全部由他管理,這才有了穆府如今的繁盛。


    “至於那位花小姐,其實也並不一定是個好的選擇。”


    “怎麽又不是好選擇了?”


    鳳曦不懂就問,反正她濃眉大眼的什麽都不知道。


    這次謝老爺子到沒有再說,而是看向祁霄道:


    “這事兒你應該也知道吧?”


    祁霄點點頭道:


    “知道,當年太子與今上在先帝重病時爭奪皇位,太子敗後先帝竟直接賜死了花皇後,連帶著花家也被滿門抄斬。”


    先帝直到看見花家被滅門三日後,這才在養心殿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當時先帝滅了花家滿門,其罪名是皇後與花家多年謀害皇嗣,以至於先帝子嗣凋零罪大惡極。若非有你父親保駕護航,在今上即將被害時帶兵趕到,今上恐怕也……”


    這舊事鳳曦到聽過,不是祁霄他爹她那便宜爹早死了。


    “好在陵陽自花卿顏入宮那日起,便再也未在我們跟前提過對方,與之也徹底成為了皇後與臣子的關係。連當初太子出世,先帝希望他親自教授其學識他都拒絕了,轉而選擇了今上。”


    喝了口清茶潤喉,謝老爺子不免遺憾的搖了搖頭道:


    “這人生在世總有遺憾,想必這麽些年過去了,陵陽那老東西也該是放下了。”


    聽完故事的祁霄未曾多言,隻是又坐了會兒便帶著鳳曦告辭而去。


    隻是才踏出主院不久,他們便見一名侍女帶著府醫急急而過,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了。


    鳳曦倒是眼尖道:


    “那不是平日裏跟著謝晚吟的人麽?”


    她說的自是哪個急急忙忙的侍女。


    謝晚吟生的體弱多病,所以一直都是有帶侍女在身邊的習慣的,至少鳳曦每次見她她都帶著。


    “是她。”


    祁霄點點頭,他比鳳曦知道的還要清楚一些。他知道那侍女叫豆蔻,且還瞧見對方手腕上有淤青,應該是近日留下的。


    對方將身上的淤青藏的極好,若非今日她扶著謝晚吟入堂時露出了一點,他也不會剛剛好的發現。


    要知道謝晚吟身子金貴,伺候她一向是謝家大房裏的美差,所以她的侍女過的也同樣精細。


    而今她就算不如往日風光,謝家大房父子讓她吃了這麽大的虧後,怕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短了她。


    所以祁霄有個不太好的猜測,那豆蔻身上的傷恐怕是謝晚吟……


    罷了,是與不是其實跟他也沒甚關係。


    隻不過看那府醫急匆匆的樣子,那邊屋子裏應該也的確出事了。


    “快快快,您倒是跑快些啊!”


    豆蔻一遍遍催促那府醫,覺得自己這心跳的咚咚咚的,連她自己聽著都害怕。


    眼看院子就在眼前,她竟見老爺與大公子都到了,連這些日子都在伺候大公子的染香也到了。


    “染香姐姐……”


    豆蔻上前一把拉住染香的手,整個人都快要哭成淚人了。


    但染香可不敢讓她在這兒哭,立刻招呼著府醫跟著她進屋去。


    屋裏燈火通明,大紅的喜燭明豔的被褥,無論從哪兒瞧著都是喜慶祥和的。


    當然如果去掉地上那一攤鮮紅的血跡,以及那個倒地不起的男人的話。


    “你這是做什麽?你這是瘋了麽!”


    謝濱一巴掌扇在謝晚吟的臉上,直將少女打的偏過頭去,嘴角更是有血跡緩緩流出。


    此刻的她鳳冠已亂,整個人就這般癡癡的看著眼前眾人,然後竟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來。


    這笑配合少女腳邊染血的燭台,竟讓周圍看著她的人毛骨悚然。


    “他想碰我,他竟還想碰我?就他這種廢物東西,他憑什麽!”


    麵對謝晚吟的怒吼,就是謝濱也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眼下重要的顯然不是訓斥謝晚吟,而是如何處理眼下倒在地上的蘇燁。


    好在府醫蹲在了蘇燁麵前,在一一撐開兩隻眼皮看了看,又仔仔細細的把完脈後,在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


    沒死就好。


    隻要他還活著就行。


    畢竟若成親第一日就死了新娘官的話,他們謝家大房的臉麵要往哪兒放?


    等謝濱帶著謝耀自謝晚吟園中走出,做兒子的也主動勸慰父親道:


    “畢竟是那登徒子毀了晚吟一輩子,她若樂意欺辱打罵咱們便由著她吧。隻要人還活著,量他出去也不敢多說什麽。”


    謝濱回頭看了看自家兒子,這才點了點頭道: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這樣吧,日後派人跟著他些,以免他出去壞了咱們的體麵。”


    回到護國公主府後,祁霄與鳳曦很快也從暗衛處得知了謝家之事。


    倒不是暗衛們喜歡聽家長裏短,而是祁霄覺得謝家父子對穆陵陽態度有異,他覺得自己也該派人注意。


    誰知其他沒探到,這八卦倒是說來就來。


    “嘖,這就是所謂的惡人自有惡人磨麽?他蘇燁不是愛折騰人麽?如今謝家也算是他的好去處咯。”


    對於蘇燁與其母處心積慮換的好結果,聽八卦的鳳曦表示喜聞樂見。


    畢竟這種人要是過得好了,那才真是老天無眼蒼生不幸。


    至於謝家父子那醜惡的嘴臉,嘖,這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覺得他們臉皮子是比她還要厚的。


    倒是祁霄回來後麵沒有緊蹙,似乎一直在思考著什麽。


    問是不問呢?


    換上絲綢長裙準備睡覺的鳳曦想了想吧,覺得這問不問好像都沒差,要不還是不問吧,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結果她背著祁霄躺下,便被祁霄伸手翻了過來。對方還難得摁住了她白皙的手腕,居高臨下道:


    “曦兒當真是狠心,你就不問問我到底怎麽了麽?”


    鳳曦歪頭想了想,然後人機般道:


    “你怎麽了?”


    祁霄想說你現在問不算了,可又知道自己說出來鳳曦可能就會不管他直接睡了,所以還是老實道:


    “其實當年花家被滿門抄斬並非麵上那個理由,他們其實是被花皇後一人給連累的。”


    “大瓜?”


    鳳曦雙眼瞪大,整個人一下子便精神了不少。


    見她這般想聽祁霄也不再賣關子,而是溫聲道:


    “我曾聽父親提起,說當年先帝動怒乃是因為花皇後做了一件錯事,就因為這件事先帝甚至惡了太子,執意要將皇位傳給當時還是閑王的父王。”


    也正是因為先帝執意要將皇位傳給盛德帝,太子才會帶兵在宮門內圍堵盛德帝,險些將當時的盛德帝當場斬殺。


    “我那時一直在想,究竟是何事讓先帝惡了皇後,連帶著他寵愛多年的太子也被舍棄。因為就我所知太子沒少排除異己,迫害其他皇子先帝之前也未必不知。”


    他隻是不在意這個兒子殺其他兒子,換句話說這個兒子是兒子,其他兒子或許與阿貓阿狗沒有區別。


    這就是皇家……


    其實不止是皇家,那些子嗣眾多的大世家也是如此。


    既然之前都不在意,之前都那麽寵愛,又為什麽會突然改變立場呢……


    “你想知道你當時為何不問你爹?”


    鳳曦會心一問,祁霄卻嘴角一抽。


    “問了,父親說我年紀還小,怎麽能聽這些陰私詭計呢?”


    “噗!”


    聞言的鳳曦直接便笑出聲了。


    盡管祁霄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卻還是笑的眯起了雙眼,整個人猶如一隻貓兒般在踏上翻滾。


    總而言之鳳曦與祁霄一合計,第二日便進宮來到了盛德帝跟前,直接把他們的疑惑給到了對方。


    而盛德帝也沒想到他們突然入宮,竟然是為了詢問這樣的宮廷密辛,臉色也是緩了好一陣兒才恢複正常道:


    “還能為了什麽?自是皇後與他人私通,連帶著先帝最愛的太子也非他的種。你們父皇沒其他的本事,但至少真是先帝他老人家的親兒子。”


    鳳曦、祁霄:“!”


    牛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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