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掃千軍如卷席第五十五節鐵壁


    眼前的人頭越來越近了高高挑起的雙眉露出滿嘴白牙的血盤大口張承業仍然一動不動地瞄準近了更近了……


    曾經有無數新兵問過張承業——在戰場上怎樣才能把火銃打得百百中?


    而張承業也總是這樣回答他們:“不要開火——直到你能聞到對麵人嘴裏呼出的臭氣時為止。”


    緊緊盯住正前方的那個明軍軍官武訥格左手扶韁操馬腰向著側後猛烈地弓了起來緊握馬朔的右臂在腦後竭力繃緊他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右胸的肌肉傳來了如同要撕裂一般的痛感。


    馬飛上來了幾十米的距離一轉眼就走完了武訥格並緊雙腿站在馬鐙上猛地全力向後一仰隨著暢快淋漓的一聲大喊他在吐氣開聲的同時就要把馬朔全力向前戳去。


    前麵戰馬後腿一緊已經做出了要躍欄的前奏動作就在敵將連人帶馬就要撞上據馬的一瞬間——


    “放!”


    張承業嘴邊的白霧和槍口的白煙同時噴而出命令聲被他自己的手鐃槍響蓋住了手銃還沒有完全散去的餘音一瞬間就被淹沒在上百支火鐃的齊射聲中了。


    銳角棱堡的兩邊還有和張承業平行的兩段護牆上無數火銃盡情地向中央噴射出大股的硝煙中間的區域眨眼間就被激噴而出的白霧覆蓋。在這彌漫的硝煙之下黃石看見大隊人馬渾身浴血地在地麵上翻滾受驚的戰馬了狂一樣地胡亂跳躍起來。


    沒有一個火銃手停下來欣賞他們的戰果每個人都平靜地轉過身把手裏地火銃交給身後的同伴第二排的士兵一手接過他們火銃的同時。也都同時舉起自己懷裏的火銃用力地塞到了射擊兵地手中。


    接過早已裝填好的火銃負責射擊的長生士兵齊刷刷地轉身把槍架好沒有一個字的廢話沒有一聲額外的呐喊。有的隻是動人心魄的架槍上肩聲有的隻有一片清膛添藥音。


    雖然頭上戴著厚厚的頭盔但齊射的轟鳴聲還是讓張承業感到耳朵裏嗡嗡作響射擊完地手銃已經塞在了腰帶上。張承業腰杆挺得筆直還維持著一腳前、一腳後的側立姿式他手裏握著備用的手銃左手的膛棍再次用力捅了一下。


    “預備——”


    雖然知道這命令不太可能被人聽到但張承業在舉起手銃時還是習慣成自然地說了一句他左右看了一眼兩旁的火銃手都換好了武器。一個個前傾著身專心致誌地瞄準著前方。


    又一次緩緩放平手臂張承業閉上眼瞄準了一個最靠近他的後金騎兵後者緊緊抱著他了狂地坐騎地脖子正努力不讓自己被馬甩下鞍去。


    “開火!”


    排槍的巨響聲再次響起。在這個被兩個棱堡和水平牆夾住的狹小區域內;在這個不大的梯形範圍內;在這個漏鬥狀的死亡陷阱內。白煙又一次被密集的向心噴射而出濃密的硝煙瞬間就覆蓋滿了戰區像是把其中的人一起吞噬了下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另外兩條通道也響起了它們的第一次排槍聲張承業大張著嘴吸了口氣有些痛地耳膜讓他不自覺地甩了甩頭他屈臂收回手銃把它重新舉在了耳邊輕聲出了一句沒有必要的命令:“自由射擊。”


    兩側通道上的明軍也打完了他們的第二次排槍。在硝煙和巨響的刺激下以往溫順地馬匹都變得比雄獅更凶暴有些渾身浴血的馬匹一次次躍起到幾尺高地空中還有的瘋狂地打著響鼻滿地亂滾而明軍不斷向場下射出更多白煙。這更加劇了馬群的混亂。


    陳光的崗位在第三座棱堡內側的牆上他閉著一隻眼。斜著腦袋瞄準了一個看上去是頭目的後金人。手指按下機扣一團白色的濃霧遮蔽住了視野雖然支架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肩膀上傳來的巨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向後重重地一仰。


    “不許觀察戰果。”


    多年的訓練讓陳光牢牢記住了這句話不過這次不用他自己埋頭填充彈藥借著肩膀上的推力陳光一個轉身麵向身後的同伴。手握著火鐃陳光默默地等待同伴完成裝填所有射擊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會出不耐煩的催促。


    裝填好了那個同伴大力地把火銃直接推到了陳光懷裏回手拿走了空槍。陳光又默默地轉身架好火鐃槍口指向了一個正狼狽逃竄的敵兵他手裏的火銃轉動著角度跟上了那個敵人的步伐……又是一團白霧噴射而出火銃手是沒功夫檢查戰果的牢記這一點的陳光再次轉身等待裝填。


    又裝填好了又拿到手了又把槍架好了……一個敵人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個盾車後麵陳光等了一會兒那後麵的人不但沒有出來反倒又有兩個人跟著鑽進去


    了。他小心的最後瞄準了一下盾車重重地扣下了扳機。


    二十四毫米內徑的火銃激射出一枚沉重的彈丸它在硝煙的包裹中直奔那輛盾車而去麵對近距離的怒射鋪在盾車上的棉被輕易的就被一穿兩洞厚達兩分米的木板被彈丸觸碰的一瞬間就迸裂出一個茶杯大小的缺口這個缺口在被穿透的背麵上已經擴大到了碗口大小放在木板背麵的第二條棉被上一個盤子方圓的織物被還原成了棉絮隨著紛飛的木刺一起灑向了地麵……


    就在戰線後方不到二百米外站在東山一道懸崖上觀戰的人們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了呈一條線攤在他們眼前的四個棱堡就如同四條不停噴吐著毒涎的怪獸雖然隔著上百米。但那裏的連綿地槍聲和呼喊聲還是順風飄來一直送到這些觀戰者的耳中。


    趙家姐妹也在這觀戰的人群之中剛才看到後金騎兵洶湧而來的時候趙家大姑娘忍不住用手把眼睛都遮上了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她才偷偷把手指叉開一條縫小心地把一隻眼睛藏在後麵看。


    看到黑壓壓的洪流衝到明軍陣地前時趙二姑娘當時也驚得掩口欲呼但接下來地變化讓這聲驚呼生生被憋在了肚子裏。看上去明軍的戰線似乎薄弱但實際上卻是異常堅固趙二姑娘忍不住踮腳向前張望心情緊張地看著那站在最前的長生島軍官。


    “摧狂鋒於正銳挽狂瀾於既倒。”一隻小手虛掩在趙二姑娘的嘴唇上她掃了一遍長生島官兵的防線剛才幾個指揮排槍的長生島軍官帶來的震撼感直衝得趙二姑娘腳下虛。這樣的勇將她也就是在書中看到過。無論是趙二姑娘在廣寧的所見所聞還是這幾年幫哥哥處理公務她也算見識過不少了但都沒有聽說過有類似這幾個長生島軍官的勇將……一個都沒有啊。


    趙二姑娘又轉頭望向了明軍中央地指揮台黃石的將旗正在風中驕傲地飄揚她美麗的大眼睛裏充滿了迷茫。輕聲對自己吐出了心中的疑問:“黃宮保手下竟會有如此多的精兵良將。以長生島的彈丸之地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地良才?”


    被趙二姑娘譽為勇將之一地張承業此時還站在第一線站在讓每一個士兵都能看見的位置他正悠閑自得地給自己的手銃上膛。身前又有一個敵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這個敵人滿身的血汙臉上也充滿了茫然的神色他暈頭轉向地撲向長生軍的防線。早在他雙手接觸到拒馬以前幾杆長槍就如毒蛇般探出同時深深紮入這個人的身體。


    慘叫才剛剛響起。那幾杆長槍就不約而同地順時針一攪然後猛地向後抽出隨著撲通一聲死人就一頭紮到了地麵上屍身下汨汨流出的鮮血很快就和其它人流出的血液匯聚在一起。


    這溫暖地血液融化了地表的凍土。貪婪的大地饑渴地吸吮著這一汪汪的熱血但流淌的血液總是比它能吞下地更多。地麵上先是形成了紅色的池塘。然後是四處蔓延地河流直到形成冒著熱氣的人血海洋。


    這海洋不斷延展著自己的邊界一直把武訥格整個身體都浸泡在其中然後又沿著他向前伸出的手臂流去從臂膀到手掌再從手指流向馬槊最後一直漫過據馬和木柵欄畫出來的生死線。


    流到靴前的紅色並沒有讓張承業動一動腳步他又用手銃瞄準了一個敵兵……然後一邊填火藥一邊尋找新一個目標直到血泊浸透了他垂在地上的大紅鬥篷邊時張承業才又算是找到了一個新目標。


    所有的護牆前都挖好了壕溝四座棱堡作為防禦的核心它們前麵的壕溝也特別的寬和深最寬的地方足有三米最深的地方也有兩米左右這主要是為了防止敵人利用人梯直接衝上堡牆。剛才騎兵衝過後後金步兵就一湧衝向堡牆多隆阿縱身跳下右邊的壕溝時認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他一邊把盾牌頂在頭上一邊快向牆角摸去。


    隻要能摸到城牆下那麽除非守軍探出頭來攻擊否則就沒有什麽能傷到自己了。多隆阿已經參加過很多次攻城戰役他知道隻要自己靠壕溝邊靠得足夠緊再把盾牌好好頂在頭頂就是落石滾木也不太容易傷到自己了。多隆阿身前還有幾個漢軍包衣他們一靠上溝邊就要開始挖牆角誰都知道隻要能挖一個洞出來就可以安全的就地藏身了也能很快開始破壞頭上的工事。


    隻是這次多隆阿指揮的這一小隊人才開始挖牆角側麵就潑過來猛烈的一頓火力多隆阿貓著腰向側麵看了一眼遠處的護牆上有一排槍口朝著這裏那裏的明軍居高臨下向棱堡牆下進行著一排排的攢射。而多隆阿頭頂上不但沒有任何人探頭攻擊也沒有任何木石被扔下他低頭的時候。隻看到一股股的硝煙向著


    水平護牆方向噴去把沿著壕溝摸到水平護牆下地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地打死在他們正開始挖掘的洞裏。


    左翼射過來的火力越來越猛多隆阿左手的同伴一片片被打倒在地多隆阿手腳並用地向壕溝的拐角爬去彈丸不斷呼嘯著從他身邊或是頭頂掠過。多隆阿拚命地向前爬著身旁和身前地同伴不斷尖叫著倒下在其他的屍體旁邊痛苦翻滾著咽氣。


    拐角就在眼前多隆阿一個魚躍撲了過去就地一個滾翻就竄過了拐角兩顆子彈追著他剛才的行進路線奔過噗嗤打在多隆阿眼前的土地上。死裏逃生的多隆阿看著地上的坑長籲了一口氣他剛抬手想擦一下額頭的汗就感到一股大力襲來。就像是有人猛地推了他後腦一把。


    撲地就是一個嘴啃泥多隆阿暈乎乎地搖了搖頭甩去嘴上的泥隻感覺頭頂上涼涼的他一抬頭才現自己的頭盔已經滾落在幾米開外頂部還開了一個個地洞。多隆阿略一思索頓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的一個掉頭向後看去。


    多隆阿的遠處有一麵同樣的水平護牆。上麵同樣架滿了明軍的火鐃正向著他前麵的壕溝中猛烈射擊就在多隆阿眼前地這道壕溝裏同樣層層疊疊布滿了被打死地後金官兵和他剛剛逃出的那條壕溝並無二致。


    猛烈的火力撲麵而來多隆阿把身體蜷縮成一個團躲在幾具屍體後麵周圍有不少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地在壕溝裏亂轉想找個安全的避風港。但他們都被無情地打倒。梯形區域內的後金官兵被打得存身不住還紛紛習慣成自然地往壕溝裏麵跳一個不知名的後金牛錄拚命拉扯著他不聽號令的手下。


    “不能下壕溝那是送死……”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鉛彈就從側麵射入了他的脖子。牛錄的腦袋張著大嘴飛到空中劃了一道曲線向十幾米外飛去。無頭地屍體猶自站了片刻才心有不甘地撲倒在地。


    麵無表情的黃石又觀察了一會兒敵軍的動向然後就抬眼向著遠方看去那裏有努爾哈赤的王旗曾經有一度黃石注意到對手的大旗似乎正在急促地舞動戰鼓也敲得更加的激烈。對手似乎想靠著王旗和戰鼓地影響來重新鼓起軍隊的勇氣把他們從恐慌中拯救過來。


    在努爾哈赤當時看來隻要能湊到跟前和明軍開始消耗戰那麽用不了多久明軍整條戰線就會因為兵力不足而開始崩潰而一旦這時停下腳步那剛才的犧牲也就白費了。努爾哈赤仍然以為這裏的防禦能靠突擊拿下又看到先鋒已經靠得很近了所以更加舍不得放棄。


    看到中軍止步不前時六十八歲的老頭焦急地催促旗鼓手鼓舞他們向前更一口氣派過去了好幾隊探馬讓他們直接上去傳令。但他的努力白費了中軍主力沒能跟上前軍的腳步而個別響應他號召的牛錄也和前軍一起被無情地射殺在棱堡前的空曠地帶裏。


    “退兵退兵讓孩子們撤下來。”


    努爾哈赤艱難地吐出了這段話淒厲的金聲響起這聲音穿越了幾裏寬的戰場隱隱約約地送到了前線。位於右翼的皇太極回頭看了一眼努爾哈赤的旗號又看了看中央慘烈的戰況最後把目光向自己的右手投去:“中央垮得太快了實在是來不及了啊……”


    炮壘上六磅炮的把總鎮靜地看著前方的通道後金的前軍官兵開始向後逃竄他們丟盔棄甲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最前麵的人已經跑過了第一層缺口正朝著西方仰麵狂奔。在把總的視野裏所有還能動的後金士兵都呼喊著以最快的度逃離。棱堡上火銃一排排地打下不時有人被近距離射擊的火銃打得飛到半空但敵軍還是不管不顧地向缺口湧去。


    “霰彈裝彈完畢。”把總身後響起了炮長的平靜聲音跟著又是一聲:“炮口校正完畢。”


    分割敵軍戰線的攔截射擊早已經完成了敵軍的中軍正向明軍火炮範圍外撤去現在是追殺逃敵的時候了把總看著矮牆通道上湧動著的人頭頭也不回地大叫了一聲:“點火。”


    六磅炮又沉悶地吼叫了一聲把裝在炮膛裏的罐子朝著幾十米外噴了過去成千上萬顆彈丸化作金屬之雨淋了通道上的那些後金官兵一身。


    “點火。”


    其他的火炮也紛紛朝著通道噴起了霰彈又是幾十個潰逃的後金士兵被打倒在擁擠的通道上剩下的人踩著同伴的死屍瘋狂地向外衝去。火炮連續轟擊著近在咫尺的目標區域幾輪攔阻射擊過後上百死亡和垂死的人就在通道間形成了一道人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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