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操歌罷,大廳裏一時間寂然無聲。至於歌罷四首詩的蘭操,眼中更是異彩漣漣。


    如果第一首詩像是精致的開胃點心,吃了不覺得特別出奇,少了些期待,那麽秦川後麵一首接著一首,以一己之力將詩會的氣氛推向一個高潮。


    連續唱完四首詩的蘭操,更像是親身參與了這樣的大事。


    “鬆風吹解帶……漁歌入浦深”,她不由自主向著秦川靠近,可是很快頓住,夾緊雙腿,詩意蕩漾在身體內,很快分不清到底是詩意還是……


    她咬著嘴唇,默默咀嚼剛才的每一個字,回味無窮。


    他怎麽能做得這樣好。


    就好像一個鄉野少年,來到富麗堂皇的大廈,對著一群富貴子弟,先是拿出自己的才學,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然後又感慨自己懷才不遇。


    你以為他是要人賞識嗎?


    不是的。


    他隻是展露了一下自己的才華。


    懷才不遇,那便懷才不遇。


    那也沒什麽。自有明月知我,山河風物知我,他的才無須人看得見,天地山川河流草木都是他的知音,何須要人賞識呢?


    這樣的才華,老天爺都會欣賞稱讚的。山間之清風,為之而歌,天上之明月,為之而悅。


    有這樣的詩,千百年後此間人物,俱成黃土,可是今日四首詩,卻如不廢的江河,滾滾長流。


    黃名士此前安慰黃夢,懷疑秦川的詩作可能是他背後的老先生所作,可是秦川現在突然拿出四首佳作,而且一篇比一篇好,最後兩篇,更是傳世之作了。


    那種超然物外的意境,萬事不關心的灑脫,忍不住教人自慚形穢。


    這樣的名篇,若是提前做出,早就流落在世間了。


    哪裏會等到現在才出世呢?


    而眾人心中,似乎依舊聽到廣陵琴嗚嗚作鳴,秦川雖然罷手,可是琴音如流水,在他們心中滌蕩,久久不絕。


    古人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此時廣陵琴琴音便是如此,便是這般。


    又仿佛那竹林賢者,隔著數千年歲月,與秦川對話。


    兩者有著惺惺相惜之心。


    廣陵琴遇竹林知音而鳴,跨越漫長的時光長河,仿佛竹林賢者來此,與秦川相會。


    小侯爺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說什麽。


    秦川打破了大廳的寂靜,他抱起琴,向著蘭操微微笑著:“蘭操姑娘。”


    “嗯。”蘭操激動得不能自已。


    “謝謝你的琴。”


    說著,秦川抱著琴離開了。


    飄然而去。


    蘭操還緊緊攥著秦川最後一首詩的詩稿。他當真萬事不關心嗎?他怎麽能這樣。


    他為什麽不留下來?


    蘭操的靈魂仿佛在受到拷問!


    他就這樣走了!


    秦川走了,還帶走蘭操的魂。


    半個時辰後,秦川的四首詩以風一般的速度,傳遍陵州城。


    上一次的水調歌頭,太高,太飄渺,太仙。


    這次的四首詩,有結構精密的,有感慨懷才不遇的,亦有曠達人生的,還有清雅絕俗,直擊靈魂的。


    詞句平淡,意味深長。


    有出身寒門的士子隱隱哭泣起來。


    不知是悲歎自己懷才不遇,淪為幫閑清客。


    還是感慨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老死林泉之下,或許比現在更快活。


    富貴,浮雲也。


    人生若能有此等名篇流傳,莫說小侯爺,便是鎮南候又算得了什麽,終歸一抔黃土而已。


    有富貴中人,心頭同樣戚戚。而今年少,他日白頭,一生固然錦衣玉食,可是到頭來,會有人記得嗎?


    或許有孝順子孫,能記得三代,三代以後呢?


    秦川做出這四首詩,莫說三代人,三百年,三千年,總有人會記得的。


    在崇敬鬼神的世界裏,人死不可怕,被人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了。


    立功立德立言為三不朽,受讀書人追捧,不是沒道理的。


    對於擁有特權的讀書人士大夫群體,山珍海味、綾羅綢緞,不過是尋常之物,他們隨時可以享受。


    他們要的是名。


    當然,利也是他們的,誰也不能奪走。


    小侯爺瞧著秦川飄然去遠的背影,忽然間將折扇拍了拍手,很是用力,卻不顧不著疼痛。


    “蘭操姑娘,這四首詩還沒名字呢。”


    蘭操一臉警惕,“小侯爺,這首詩是我們大家親眼看著做出來的。”


    小侯爺:“蘭操姑娘,莫要誤會,可是,剛才秦川是應我的邀請才作詩的,不是麽?”


    “嗯,那又如何?”


    她雖然忌憚小侯爺的權勢,可是手中的詩稿,眼下裏比什麽都重要。


    他急忙靠近蘭操,低聲道:“詩的題目怎麽寫都沒關係,但得有我的名字,你問他出個價,多少我都行。隻要辦成了此事,往後秦賢弟便是我鎮南候府的貴客。”


    小侯爺承認,自己之前對秦川說話,是有些大聲了。可是那是他生來嗓門大啊!若是秦川因此對他有成見,不把他的名字加上去,他會覺得委屈。


    大廳裏雖然以小侯爺身份最高,可是也有幾位身份不低的,見小侯爺湊近蘭操身邊竊竊私語。


    他們又不傻,從小侯爺剛才的話,多少猜出個七七八八。


    無恥!


    簡直丟盡勳貴團體的臉麵。


    一個姓徐的年輕人走近蘭操和小侯爺兩人身邊,對著蘭操道:“蘭操姑娘,你應該記得我吧,京中徐閣老,乃是我堂祖,家祖一向愛惜人才,教導我們要好生結交士林賢才。我在城南有八百畝桑田,正適合秦兄這樣的人物隱逸,你能不能請秦兄跟我私下談一談學問,我想向他請教文章經義……”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靠近蘭操,總之拐彎抹角,都是想要分一分四首詩的題名。


    蘭操無語至極。


    其實她跟秦川也不熟啊。


    可是誰信呢?


    拿走了琴,留下詩稿,最後隻跟你一人道別。


    你還說沒有奸情?


    自古才子佳人,大家都懂。


    你說你跟秦川沒關係,剛才臉跟漲潮了似的,大家都是過來人,誰信?


    何況讀書人恥於言利,這種事肯定需要一個中間人來說和的。


    …


    …


    秦川急著走,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剛才寫詩彈琴的過程中,廣陵琴激發出不知多少文氣出來,有來自四首詩的,更多是來自廣陵琴的,大廳裏其他人看不見,秦川看得清楚,一片燦然若華蓋的錦繡文氣幾乎冠蓋了整個陵州府城。


    源頭便在他和廣陵琴身上。


    事情鬧大發了!


    他肯定要趕緊溜走,萬一再出意外變化呢?


    先把廣陵琴帶走再說。


    好在隨著他下船離去,天空上的華蓋文氣,沒有持續太久,被誅邪筆瘋狂吸進秦川體內。


    隻是府城的城隍廟,卻怒意蕩漾,連帶廟裏的判官鬼差們,均自瑟瑟發抖,生怕惹來城隍大人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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