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姑娘借琴一用。”


    琴是好琴,可還是比不上家裏的廣陵琴。不過秦川平日裏不怎麽彈琴,廣陵琴有正氣,也不適合冰雁彈。


    於是廣陵琴近來都在吃灰。


    隻是無論過去多久,彈琴這門技藝,秦川始終沒有忘卻。一摸到琴,過往有關琴的記憶,湧上心頭。


    撥了撥琴弦,試了試琴音。


    然後秦川進入忘我的境界裏彈奏著。


    他仿佛在人跡罕至的山嶺裏,而非極樂樓。


    極樂樓的軟玉溫香頓時成了清秀的山山水水,一派悠然。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詞還是那個詞,曲調卻變了。


    變得空靈悠然,能拂平心懷間的煞氣。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琴聲止住,可是餘音似乎蕩漾在極樂樓裏。臨近的包間,樓下的大堂,種種雜音都消失了。


    大家都凝神細聽這琴音。


    聽到琴音止歇,一種說不出的悵然縈繞心頭。


    水調歌頭的詞,配上這改編的曲,千年以來,重新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來,像是活出了第二世。


    那種空靈絕美,在大家心頭不停回蕩。


    “這人的編曲水平很高。”一個客人感慨著。


    明月幾時有流傳很久了,所以大家對原本的曲很熟悉。這首曲水平很高,卻是從未聽過的,顯然是新作出來。


    “小卓姑娘,記住了嗎?”


    “記住了多少,八九成吧。”


    過了一會,秦川又問:“現在呢?”


    “五六成。”小卓認真地點頭。


    柳老歎息一聲,“你這曲子有些難度,再給她彈一遍吧。”


    其實他還想再聽一遍。


    秦川沉吟一會,又問:“還記得多少?”


    “一兩成。”


    柳老:“怎麽會呢?”


    秦川輕輕笑了一會,然後再問:“還記得嗎?”


    “一點都不記得了。”


    “真好,你來吧。”


    秦川讓出位置,小卓開始彈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小卓輕輕柔柔的唱著,依舊是秦川的曲子,可具體的細節有些變了,比秦川剛才唱的曲,更柔和自然。


    如同冰雪到了春天,化成了涓涓細流,潤物無聲。


    她實在是一個有天賦的歌者。


    秦川給了她一個模板,然後做了一些提示,於是她就恰到好處把這首曲子的意境用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來。


    “很難得。”秦川拍著手,合著節拍。


    他看向小卓,對她笑了笑。


    小卓也回之一笑,沒那麽清冷。


    冰雪化開的時候,其實很美。


    柳老明白了秦川的用意。


    大概這就是可以意會,不可言傳。


    小卓的歌聲和琴聲,使人陶醉,成為極樂樓裏的背景音。


    可是秦川忽地神色一變,看向柳老。


    “柳老,陵州城裏有事發生?”


    柳老有些意外,問:“你怎麽知道的?”


    “原來伱帶我出來這麽遠聽曲,不隻是為了讓我編曲這麽簡單。你是擔心我留在陵州城出事?”


    柳老沉默片刻,“你最好不要回去。”


    “還請柳老送我回陵州城。”


    “何必呢,你的莊園那口水井通了禹江的水脈,現在應該已經有人開始幫你將家裏的人暫時轉移到龍宮了,你不必冒險回去的。你留在這裏,也很安全。”


    這些事,秦川已經通過黃沙了解到。


    “不行,我至少還得救一個人。如果您能幫我,我必有回報。”


    “如果在城內,我可幫不了你。因為我們龍宮的人,現在要是去了城裏,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將來說不清的。”


    “那我自己去了。”


    “你要想清楚,你進去後,運氣不好的話,不一定能再回來。而且你要救的人,運氣好的話,也許會沒事。我給你透個底,事情如果解決得快的話,頂多有人大病一場。若是修煉者在裏麵,要比普通人危險許多,因為容易被它們盯上。”


    “我想我運氣沒那麽差。”


    “那這一袋龍鱗果拿著,至少它能幫你快速恢複體力。”


    秦川接過龍鱗果,不怪龍君沒有提前提醒他,因為龍君確實沒有這個義務。


    陵州城出現了大事,周知府身為城隍,應該還好,自保應該沒問題。通過黃沙的回應,嬰寧那邊也沒問題。


    有問題的是王孚那裏。


    秦川下了樓船,催使清風符。踏水而行。


    此刻剛剛夜色降臨,如果是白天,便會看到秦川踏浪而行。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大抵如此。


    秦川現在心裏,可沒啥快哉的感覺。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秦川看到了陵州府城。城裏被大霧籠罩著,奇妙的是臨近府城時,霧裏下著雨。


    雨水有種怨氣存在。


    或者本身是怨氣化成了雨。


    濃鬱不散的霧氣是煞氣。


    秦川吃了兩顆龍鱗果,消耗的體力得到快速的補充。


    他沒急著進城,等到體力完全恢複時,才進了城裏。他先看了看城隍廟的方向,元神法眼在這種環境下,視線受到很大的阻礙。


    但依舊能看到來自城隍廟的香火光。


    不知如此,還有星星之火的浩然正氣存在,給人安寧的感覺。城隍廟裏還有不少人氣聚集著。


    那裏相對安全。


    秦川沒有去王府,而是徑自去了朝天觀。


    周圍的雨水和霧氣在不斷消磨他的氣血,但這種磨損速度並不快。或者說是他自身的血氣在抵禦來自雨水和霧氣的傷害。


    煞霧,


    鬼雨。


    簡直不像是人力所能為之。


    因為覆蓋了陵州府整個內城,連外城都受到波及,隻是不嚴重。


    僅是用肉眼的話,視線會受到極大的幹擾。


    周圍還有各種各樣的雜音,像活人,也不像活人。


    一會遠在天邊,一會近在耳邊。


    秦川暫時沒有搞清楚這起事件的源頭在何處。有可能是因為佛骨舍利。


    也可能是城門樓上,廣法道士的屍體激怒了修行界,引來的反抗。


    光是嶗山,應該不至於敢這樣。


    畢竟這等同於造反了。


    很可能是多方因素匯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大爆發。


    朝天觀裏,貼了許多符紙。


    這些符沒什麽威力可言,但數量夠大。


    有這些符紙存在,朝天觀明顯沒有什麽霧氣存在,鬼雨也沒灑進來。隻是隨著符紙失去效力,外麵的鬼雨和煞霧入侵進來是時間問題。


    秦川進城後,還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沒有出城的路了。


    進入現在的陵州城,好似來到另一個世界。


    準確的說是一種界域。


    這是來自元神的感應,不會出問題。


    陵州城還是那個陵州城,隻是從某種意義上被暫時剝離出了原來的世界。


    難道這才是聊齋世界的真麵目。


    難以理解的詭異出現了?


    但世上不存在無法理解的事物,如果無法理解,那肯定是自己的水平還沒達到。


    秦川還感覺到青玄劍有些興奮,似乎來到它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誅邪筆反而有些懶洋洋的,好像覺得這詭異的場景,不值一提。甚至有些輕蔑。


    相比誅邪筆,秦川更信賴青玄劍。


    因為他和青玄劍是水乳交融的關係。不過誅邪筆的情緒反應,還是給了秦川更大的底氣。如今的陵州府城看著嚇人,應該也就那麽一回事。


    朝天觀的符紙將鬼雨和煞霧排開,使得觀門外的鬼雨和煞霧很濃鬱。秦川靠近時,無形的氣場,將鬼雨和煞霧逼迫開。


    無論在哪裏,陽剛血氣,對這些陰邪之氣,都有極大的克製效果。


    秦川敲了敲門,“青雲道長,是我,秦川。”


    “不要開門,是騙子。”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


    “少爺,剛才還有人假扮老爺過來呢,老爺如今都不在陵州城。”管家的聲音響起。


    “是有鬼怪變成秦公子的可能。”青雲道長的聲音響起。


    “真的是我。”秦川有些無奈。


    王孚的聲音響起,“水火升降此時求。”


    “白虎鎖入青龍窟。”秦川臉一黑,還是回了一句。


    “是留仙,這是他傳我的補虛功口訣。”


    觀門打開,外麵的煞霧和鬼雨意圖湧進來。秦川身上的血氣勃發,無形的氣場將雨霧阻擋在外。


    他走進來,觀門迅速關上。


    吳氏是第一次見到秦川,比傳聞中還要有氣質,劍眉星目,出現在觀內,給人一種極大的安全感。


    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怕。


    這是因為秦川沒有刻意斂息。


    他需要用自己的氣息,驅散那些鬼氣、煞氣。


    並讓這裏的人相信他,信任他。


    “青雲道長,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秦川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青雲道長麵露苦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跟我廣法師叔的死有關。”


    秦川一怔,“你們嶗山要造反?”


    搞這麽大的動靜,可不是要造反嗎?


    王孚立即拉著吳氏默默退了兩步。


    青雲道長苦笑一聲,“秦相公,你想哪裏去了。我也是察覺這怪異後,才猜想到和我廣法師叔有些關係。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廣法師叔身上本來鎮壓著一個魔物,他一死,魔物就出來了。然後陵州府地下本身曾有六十萬生靈的怨氣,給魔物汙染,一並爆發出來,造成一個鬼蜮。”


    “魔物?你們嶗山道士,不是號稱玄門正法,如何會有魔物存在?”


    青雲道長:“我這也是在嶗山時聽說過,我們嶗山山門鎮壓著一個魔物的源頭,喚作三清之腸。


    隻是這魔源十分厲害,有時會分出魔物逃出來,須以門中修煉特殊功法的弟子以肉身封禁。封禁魔物,與之對抗的過程,又對自身的修煉大有磨礪的效果。雖然性格會受到影響,變得偏激古怪,可一旦堅定信念,修成鬼仙的可能性也會大增。


    想來廣法師叔便是這類人。若是他得了佛骨舍利,其實很有機會將體內的魔物淨化掉。”


    “如此說來,佛骨舍利是魔物的克星。”


    “對魔源應該沒多大效果,但是鎮壓淨化魔物,應該是足夠的。佛骨舍利是人仙遺留,蘊藏的血氣威能,哪怕沒留存多少,亦非常可怕。”


    “若是沒有佛骨舍利淨化魔物,解決這個事件的源頭,我們怎麽出去?”


    青雲道長:“那隻能等外麵的支援了。”


    “以前有這樣的事嗎?”


    “有過,魔源不止我們嶗山才有,其實天下道門佛宗,有名有號的,都封鎮了魔源,隻是強弱不一。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到了王朝末年,魔源就會蠢蠢欲動,有魔物出現,便不足為奇。禹江龍宮,就鎮壓著一個龍魔。”


    “錢塘君?”


    “秦相公知道?”


    秦川眉頭一皺,他覺得陵州府的事,怕不隻是廣法體內的魔物搞出來的,還跟錢塘君有關,否則柳老如何提前預知?


    可是柳毅傳的書稿,要一個月後,臘月初八定稿,究竟是何原因?


    難道那一日是錢塘君的忌日?


    “無論如何先解決眼前的麻煩再說,而且這未嚐不是我謀取佛骨舍利的機會。”


    他身上有頗多手段,克製陰魂鬼物。


    那魔物顯然是依仗六十萬生靈的怨氣作祟,這種事物,對旁人影響較大,對秦川而言,反而要受他的克製。


    而且知道佛骨舍利可以克製魔物,事情就好辦了。


    以鎮魔司的消息能力,肯定是知曉這回事的,那麽他們肯定去用佛骨舍利去處理麽?


    清涼寺的僧人會舍得嗎?


    一切還是未知。


    秦川希望將事情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上。


    陵州府內城現在這樣的環境裏,極為適合秦川行動,隱藏身份。


    但現在要把他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們跟我走。”


    “去哪裏?”


    “城隍廟。”


    朝天觀不是一個安全的場所,一般的鬼物,青雲道長可以抵抗,但是厲害一點的,數量再多一些,就沒法抗衡了。


    而且置身在鬼雨煞氣中,隻是時間長了,才會有明顯的傷害。


    如果能解決事件的源頭,應該所有人都能得救。


    最終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般。


    但如同龍君說的那樣,一切要看運氣。事情解決的快,那城裏的普通人可能隻是大病一場。如果拖久了,誰知道會出現什麽變故?


    今夜的陵州,交給他來守護。


    報酬就是佛骨舍利吧。


    …


    …


    周知府遁出城隍法相,不斷擴張神道香火的光芒。浩然正氣勃發,與神道香火本該是排斥的,此刻卻齊心協力阻擋那些煞霧和鬼雨的侵襲。


    越來越多人受到庇護。


    而受到保護的百姓,也自發用香火願力幫助城隍。


    因為城隍法相是周知府的模樣。


    他們天然有信任感。


    哪怕是一些受到打擊的豪強之家,也加入其中。


    他們痛恨周知府的嚴厲剛正,但此刻卻也是最相信周知府的人。不是真正的清廉剛正,怎麽會打擊豪強?


    周知府從來不玩“百姓的三七分賬,豪強的如數奉還”那種套路。


    這一點讓豪強們,痛恨又佩服。


    秦川將王孚他們先送到城隍廟附近。


    無須囑咐,王孚等人也自然被這種氣氛感染,奉獻出自己的香火願力。


    城裏還有許多地方被煞霧、鬼雨籠罩,許多人驚慌失措,哭聲連連。


    但是城隍廟這邊,卻眾誌成城,如滾雪球一樣,不斷擴張香火神光的範圍。


    秦川見狀,心裏忍不住懷疑,周知府有能力解決這件事。


    不過元神法眼,看到香火神光裏周知府那掙紮扭曲的神態,明白了他現在承受著很大的痛苦。


    香火神力的不斷擴張,讓隻是代理城隍的他,難以承受,且浩然正氣到底是鬼神辟易的。


    哪怕有他壓製這種衝突,可衝突遲早會爆發出來。


    秦川輕輕歎口氣。


    然後轉身進入風雨中。


    他來的路上,看見有王家的裁縫鋪,進去裏麵換了一身行裝,然後改變容貌。


    隨後他在煞霧鬼雨中前行,向著佛骨舍利的氣息方向前行。


    另外,元神感應下,越來越多遊蕩的陰魂怨靈靠近他。


    並非偶然出現的。


    而是有修煉邪法的修士聚集了這些鬼魅,想趁著陵州府的亂象,發一筆橫財。


    顯然這個邪修盯上了秦川。


    秦川走到一個巷子口,忽地止住腳步,


    “閣下這樣膽小,不敢露麵,如何修行。須知修行之路,處處凶險,膽子不大,念頭不堅定,隨時都可能會身死道消。”


    秦川的聲音,穿透煞霧、鬼雨,有種莫名的震懾之意。


    此時,那些遊蕩的陰魂怨靈,忽地被定住一般。


    “不要試圖用言語激怒我。你身上的血氣,對我大有裨益。若是平日裏,我可不敢招惹你這樣的人物,現在陵州府是我們這類修士的主場。我會讓你見識到道術的厲害。”


    鬼雨、煞霧中傳出一個聲音,陰冷淒厲。


    “找到你了。”秦川冷笑。


    周圍的陰魂怨靈太多,這個邪修的神魂就隱藏其中。


    可是他一開口。


    秦川的元神立即鎖定了他的氣息。


    話音未落。


    一道淡青色的劍光劃破鬼雨,刺穿煞霧,斬中一個陰魂。


    “你……”


    一聲慘叫出現。


    遠處的屋頂,一個身影滾落到街道上,神魂被重創,邪修從隱藏的屋頂滾落下來,轉眼沒了生氣。


    因為有煞霧和鬼雨削弱五感。


    秦川走近一瞧,才發現邪修的穿著和當初見到的聞香教徒有些類似,衣料要華貴精致許多。


    “原來是聞香教的。”


    秦川冷冷一笑。


    “下輩子當反派,不要說那麽多話了。”


    但凡他少說兩句,秦川未必能感應到他是哪一條陰魂,須得多花費一番手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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