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向嬰寧講述了這個名為“將夜”的故事。


    這個故事嬰寧很喜歡。


    因為她覺得故事和他們一家三口很像啊。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帝國的首都。


    “故事的主題不在於年輕的男女,在於夫子。”


    “夫子與天鬥。”


    嬰寧很有靈慧,“那麽哥哥也很像夫子。”


    “為什麽?”


    “因為哥哥與天子鬥。”


    秦川忍不住笑起來。小小的天狐,已經有了靈應,她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繈褓嬰兒了,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她是天狐。


    在繁華人世呆久了,許多事自然而然就會知曉。


    聊齋各類故事裏,狐狸總是能知曉很多事,能看透命運。而且每一個狐女,都很有自己的特色,多是奇女子,這在古典文學的作品裏,其實是很少見的。


    原著裏的嬰寧,天真嬌憨的外表下,亦不乏狡黠聰慧,能暗中懲治壞人。


    但秦川還是要糾正一點,


    “嬰寧,你錯了。哥哥沒有與天子鬥。”


    嬰寧的小臉露出疑惑,她憑天狐的神通,察知人事,好多人都那樣說的啊。可她現在還沒有真正的辨別能力,僅是憑借天狐的靈應,能感應到許多與自己、哥哥相關的信息。


    這需要一段很長的旅程。


    旅程名為“成長”。


    原著裏嬰寧一直是喜歡笑的,直到有一次經曆後,她不再笑了。


    秦川耐心告訴她:“是天子要跟哥哥鬥。”


    嬰寧的小臉有些懵,這有什麽區別嗎?


    秦川心裏很清楚啊,他隻是想老老實實獲取道韻,完成諸子給他的使命,做個自由自在的紅塵仙。


    可是天子偏偏要把他掌握在自己手裏。


    因為秦川有沒有反抗天子的心不重要,他有這個能力和機會,那就足夠令皇帝猜忌了。


    天漢時,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功高蓋世。


    有一次,皇帝在宮中設宴,給周亞夫賞賜食物,隻放了一大塊沒有切開的肉,又沒有準備筷子。周亞夫見狀心中不高興,他回過頭來吩咐主管宴席的官員取筷子來。皇帝看著周亞夫,笑著問道:“這莫非不滿足你的要求嗎?”周亞夫嚇一大跳,趕緊摘下帽子向皇帝請罪。皇帝說:“起來吧!”周亞夫趕緊快步退了出去。孝皇帝從後麵看著他走出去,說道:“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不久,周亞夫因為購買殉葬用的兵器,受到別人的檢舉,皇帝收到了檢舉信後,下令將此案交給司法官員審理。官員用簿書逐條審問周亞夫,周亞夫均拒不回答。皇帝得知後罵道:“朕不必要你的供詞,也可以殺伱!”然後下詔讓周亞夫去廷尉處接受審判。


    廷尉審問道:“君侯你為什麽要造反?”周亞夫說:“我購買的東西都是殉葬用的,怎能說是要造反呢?”


    審案的官員說:“你即使不想在地上造反,也要在地下造反!”


    最後周亞夫絕食而死。


    古今一體。


    隻要臣下有挑戰君王權威的可能,那麽是不是忠心的,已經不重要了。即使現在忠心,以後呢?


    即使地上不造反,地下也是要造反的。


    人心是不可測量和依靠的。


    …


    …


    很快來到殿試的日子。


    春暖花開,惠風和暢。


    真是陽光明媚的好日子。三百名貢士的名單已經出現,秦川毫無疑問是第一名會元。


    至於秦川的文章,在放榜的同時,由史官親自載入史冊。


    “封建論”在這段時間,早已傳遍神都的大街小巷。


    能文動百聖,闡釋聖道的文章,哪怕是販夫走卒都想聽一聽。


    神都人民的文化水平,也遠比其他州府要高許多。


    何況此刻神都城還聚集了上萬名舉人。


    上萬舉人,返鄉分散各地後,天下讀書人也會知道這篇“封建論”的。古今第一等雄文的魅力,即使讓反對者,都提不起絲毫的勇氣去反駁。


    何況文章的內容使百聖齊鳴,有聖道背書,其他人心裏不服,也是不敢明麵上去反駁的。


    自來文人相輕,任何文章都可以找出錯漏。


    唯獨這一篇,沒有黑子,沒有杠精。


    至少目前不會有。


    秦川身上也因此有了一種名為“聖人大義”的光環。


    這種光環是讓梁帝深深忌憚的。


    如果有後悔藥。


    如果早知道。


    第一次召見秦川入宮時,他就會想盡辦法收服秦川。可是沒有後悔藥。年老的帝王,最是戀棧不去。


    總有小人想害朕!


    這是本能的想法。


    幾十年的帝王心術操縱臣下,使其處處警惕,處處猜疑。


    連父子之間都毫無信任可言。


    即使抱著深深的猜忌,梁帝也沒有咆哮憤怒,而是讓接下來的殿試,以隆重盛大的禮儀開幕。


    各地能工巧匠進貢的煙花禮炮,在此刻毫無吝惜的綻放。


    一派盛世的氣息。


    烈火烹油,繁花似錦也不為過。


    其實隻看神都的話,確實是來到大梁開國以來最鼎盛繁華的時代。以九州之力,供養一都,近兩百年的經營,使其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中心。


    神都人民個個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文動百聖,聖人出世,可不是聖皇治世的特征嗎?


    他們大部分人不懂,也不關心梁帝的忌憚。


    對著如今美好盛世,隻有讚美、歌頌。


    煙火散盡,自三代以來傳承的編鍾,齊齊發出清越的鍾鳴,滌蕩天地,悠悠回響在眾人心頭。


    神都城內,士農工商及王公勳貴各類階級,都紛紛出門,前來觀望新科貢士入宮參加殿試的儀式。


    許多人都想瞧一瞧新科會元,當今亞聖的風采。


    即使風頭全部被秦川這位會元奪走,可其餘貢士,沒有一個臉色是凝重的。無論如何會試取中後,殿試是不會遭到黜落的。


    如同秦川注定會是狀元,是在世聖人,他們也注定會是進士。


    最差都是同進士。


    同進士也是進士!


    而小國師道衍因為最後沒有完成策論,沒有在一眾貢士之中。


    他不在,大家心情更好。


    到底道衍這等異類,不是貢士們以及舉子們心中認可的讀書人。


    秦川依循盛大繁華的禮儀,一步步向著宮門前進。


    一路走來,收獲無數豔羨讚歎的目光。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是人生至樂之事。


    其實翻譯成俗話就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權色乃是無數人畢生的追求。


    連夫子都說,食色性也。


    古代想要享用美食,都要尊貴的權位。上古時,能分肉就意味著大權在握。


    但是秦川修煉道法,超脫生死,追求的已經不是這些了。


    如果為了權色,他可以臣服梁帝。


    甚至做一個被供起來的泥塑塑像,一輩子也無憂無慮。


    可是修行也是修心。


    欲修其行,先修其心。


    修行需要資源的累積,可心性的修煉,同樣是重要的。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


    怎麽能屈服自己的道心呢?


    修行是逆天之事啊。


    一步退,步步退。


    那些聖人道韻,也會因此失望,從此散去。因為秦川還沒有徹底將它們消化,完全化道自身。


    終於一步步走上玉階,來到傳說中的太和殿。


    這不是上次秦川見梁帝的大殿。


    太和殿便是俗稱的“金鑾殿”。


    神都的中軸子午線沿著龍紋石雕禦路升上三台,從天子龍椅下穿過,乃是天下九州規製最高的建築。


    上麵安放的龍椅,高高在上,至高無上!


    皇權的威儀,展現得淋漓盡致。


    大殿內外飾以成千上萬條金龍紋,每一條都栩栩如生,在明媚春光下,綻放金光,仿佛都要活過來一樣。


    王朝氣運加持下,哪怕秦川的元神道種有聖道加持,都沒有在外麵時的活潑了。


    隻要王朝還沒有崩散,任何修行人,在這種場景下,都要敬畏忌憚。


    若是妖族,怕是立時要現出原形來。


    連妖仙想要殺進這皇宮大內,人王權柄最重的地方,都是極度困難,甚至有性命之憂。


    可以說王朝氣運未絕,人道氣運加持下,能影響人王的唯有生老病死。


    若是上古聖皇,修煉陽神,連生老病死都可以超脫。


    那時天皇人皇可以相提並論。


    從周代開始,才有天子的說法。


    那是人王開始向天庭神道妥協了。


    龍椅前擺放玉案,曆代相傳的傳國玉璽便在上麵,那是人皇至寶,秦川體內的誅邪筆在人皇至寶的威嚴下,都收斂許多,沒有任何活躍之意。


    一般而言,除非極其重大的場合,梁帝不會取出傳國玉璽。


    尋常的旨意,亦用不上大印。


    往常的殿試,也沒有傳國玉璽出現。


    往往是極其重大的事件,才有傳國玉璽的身影。


    社稷神器,不可輕易示人。


    現在傳國玉璽出現,梁帝對這次殿試的重視,實是不言而喻。


    許多大臣都明白皇帝的想法。


    梁帝登基四十餘年,他們對這位天子實在是太熟悉了。如今朝堂上能留下來的,個個都是揣摩帝王心思的人精。


    朝堂看似有活力,實則在梁帝掌控下,早已如一潭死水。


    大家對秦川還是充滿期待。


    這場殿試,其實無關乎勝敗。


    在許多人心裏,能逼得梁帝以威權壓製秦川,其實已經是很不錯的局麵了。


    帝王親自下場,贏了其實也等於沒贏。


    在傳國玉璽出現時,結局已然注定。


    亞聖始終是亞聖。


    即使中古諸子,麵對君王也是需要一定的妥協。


    隻是他們內心隱隱還是有點小期待。


    總覺得這位文動百聖的亞聖,馬上要出爐的新科狀元,會有驚喜。


    秦川的才華是能和前朝蘇仙比擬的。


    文章的氣勢頗具古風,封建論的見解深刻,實則要比蘇仙的文章強。蘇仙的文章氣勢縱橫,雄渾豪放,天下無對。


    曾有“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的名句,使人心振奮。


    可少了身居高位的那種政治家高度,略顯空泛。


    秦川的《封建論》則不然,像是沉浸官場多年的閣臣寫出來的。高度很高,且符合聖道,令人有無限深思。


    如飲老酒,越飲越醇。


    隻能說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否則以秦川的經曆,怎能寫出封建論這古今第一等雄文。


    同樣有人懷疑秦川是鬼仙轉世種種。


    可是鬼仙修道,和讀書人正道持心,總是有差別的。


    何況朝廷的信息來源很多,可沒有哪位鬼仙,有類似封建論這樣的文章風格。


    像這樣的才華,不是深山修道就能悟出的,其必有名傳後世者。


    隻能說是中古諸子的聖道之心發作,才有秦川這位仿佛生而知之的亞聖出現。


    唯有如此解釋。


    如秦川這樣的生而知之者,不是沒有前例,譬如太上老子。


    連夫子也問道老子啊。


    很快殿試正式開始。


    秦川看了看題目。


    “論安平盛世。”


    安平便是如今梁帝的年號。


    秦川不得不佩服梁帝對人心的掌控。


    這個題目太過誅心了。


    安平盛世,誰公認的?


    如果秦川是普通人心態,鍵盤王者,直接一句粗口都要爆出來。


    這個題目,無論怎麽寫,都是在拍君王的馬屁。


    隻要寫了,秦川就等於臣服梁帝。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梁帝不愧是梁帝。


    一個殿試題目,就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題目是“安平盛世”。


    其他貢士瞧見後,亦是心疼地看了秦川一眼。


    大臣們這時也知道殿試題目了。


    “陛下好生無恥!”高震心裏暗罵。他身為禮部尚書,此刻都有當庭上奏的衝動。


    但理智告訴他不能。


    沒人敢這樣做。


    好在秦川對此有所準備,反正無論題目是什麽。


    他今天都想好要寫什麽了。


    秦川麵色古井無波,提筆就寫道:


    “新科會元秦川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秦川文不加點,很快寫完這篇文章。但是文章質樸,文氣內斂,不見光華,更未有字字珠璣。


    梁帝見狀,微微一笑。


    “我的亞聖公寫完了,你來念來給大家聽。”他指著林公公。


    亞聖之才,自不用重新檢查審閱。


    隻要秦川照著題目寫了這篇文章,無論內容有多收斂,梁帝已經贏了。他一直在贏,從沒有輸過。


    但這次贏得當真痛快!


    其餘大臣知道題目之後,都清楚亞聖敗了。


    沒辦法!


    無可奈何。


    所有人心裏都輕輕歎息。


    等待林公公念誦秦川的文章。


    林公公接過文章,他是司禮監出身的,自幼讀書練武。所以一瞥之下,就把文章內容看得七七八八。


    饒是接近武聖的修為,他此刻都不禁手足顫抖。


    他這是要幹什麽?


    這是要問罪天子!


    梁帝見林公公神態,心裏疑竇大起,神色陰沉道:“念吧,朕倒要看看亞聖又寫出什麽驚世文章。”


    林公公跪倒在地,“陛下,這篇文章不能念!”


    “給朕念。”梁帝龍眸深深看向大殿,目光籠罩所有人,包括秦川在內。


    大殿仿佛升起一陣寒霜。


    這時大臣們紛紛畏懼之心大作。


    心裏亦好奇到了極點,亞聖到底寫了什麽?


    他們好奇又害怕。


    “奴婢,不敢從命!”林公公額頭都冒起冷汗,可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違抗皇命。


    “不敢麽,那高震你來念。你是大宗伯,天下讀書人的脊梁,總不會不敢念這篇文章。”


    高震顫顫巍巍出列,“臣,遵旨。”


    他接過文章,看了看,立刻將卷子合上。


    “臣不敢念。”


    梁帝眸光愈發深沉,神情愈發平靜,


    “念吧,他既然敢寫,朕就敢聽。天下九州,難道還有朕畏懼的事物嗎?”


    高震知道林公公可以抗命,那是忠。


    這文章到了他手上,可以一辭,不可以再辭。


    此事瞞不住的,真相明了後,天下九州萬方的讀書人,都看著呢。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念是對君上的忠,念了是對聖道的不義。可對君上不忠,就是對理學的背叛。


    可年輕時,讀聖人之言。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言猶在耳,振聾發聵。


    惟其如此,隻有做不忠之臣。


    今日過後,他唯有辭去大宗伯一職,以謝君恩。


    “陛下,老臣對不住了!”


    高震止住身上的顫微抖動,挺直脊梁。


    他這脊梁,在朝堂彎太久了。


    “臣,謹遵聖意。”


    緩緩打開試卷,一字字從口中念出:


    “新科會元秦川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晚上還有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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