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閣下請在此處稍作等候,喝些茶水用些點心,沙皇陛下正在接見法國代辦,等一切結束之後,會有人來通知諸位的。”


    宮廷侍從一隻手按在胸前衝著達拉莫伯爵等人微微鞠躬,旋即轉過身扶著劍昂首闊步的走出了冬宮休息廳。


    亞瑟抬頭打量著這處寬敞的大廳,大廳的天花板極高,雕刻精美的金色裝飾映襯著深藍色的壁紙,天花板中央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燈光灑落下來,仿佛將整個空間點綴成了一個金色的夢境。


    從牆壁上懸掛著的壁畫,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出沙皇的審美取向,除了司空見慣的人物肖像以外,這裏最多的就是戰爭場麵了。


    其中既有彼得大帝擊敗瑞典國王卡爾十二世,從而徹底改變了北歐力量平衡的波爾塔瓦戰役。


    也有葉卡捷琳娜大帝時期,‘外多瑙河勝利者’魯緬采夫元帥徹底擊潰奧斯曼帝國,從而將克裏米亞汗國置於俄國掌控之下,並奠定了俄國在黑海地區軍事存在的卡古爾河戰役。


    再到‘神聖王’亞曆山大一世抵禦拿破侖入侵的1812衛國戰爭,雙方投入總兵力三十餘萬,僅一天戰鬥便令俄法兩軍損失6萬6千多人的博羅季諾戰役。


    亞瑟背著手順著牆壁一幅一幅的看過去,透過放置在牆角的金框裝飾大鏡子,可以看到他的身後,其餘幾名使團成員站在一旁正在低聲交談著。


    或許是為了防備隔牆有耳,達拉莫伯爵等人特意使用了各自熟悉的口音濃厚的地方英語進行交流。


    格拉斯哥口音和利物浦口音亞瑟還能聽個七七八八,但斯圖爾特上校的愛爾蘭口音就連亞瑟都無法識別,他隻能艱難的挑揀出幾個疑似熟悉的單詞結合其他人的話語艱難的進行分析。


    總而言之,達拉莫伯爵他們好像是在談論俄國外交部中的希臘勢力。


    在過去幾個世紀,由於希臘長期受到異教徒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統治,所以希臘人不斷向歐洲其他地區進行移民。而俄國由於與希臘同屬東正教國家,再加上曆代沙皇不斷引進外國軍官和工程師的政策,所以俄國向來是希臘移民的主要目的地。


    由於這群希臘裔移民擁有較高的文化水平,再加上人數眾多,而且沒有母國,所以沙皇用起來了也很放心。因此,很快希臘裔便成了俄國宮廷中不可小覷的一股勢力,他們當中既有在俄國當上將軍的,也有人曾經出任過大臣級別的高官。


    而希臘裔在俄國宮廷的大本營,便是外交部。


    希臘共和國的首任總統,前幾年不幸遇刺的卡波季斯特裏亞斯先生,便曾經出任過俄國的外交大臣。


    而俄國之所以是支持希臘獨立最堅定的國家,除了宗教信仰相同以及俄國與奧斯曼的宿敵關係以外,這幫俄國的希臘移民在背後同樣是出了大力的。


    達拉莫伯爵等人聊著聊著,忽然亞瑟又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和一連串的八卦情節。


    多蘿西亞·利文,那位第三廳廳長本肯多夫伯爵的妹妹。


    利文夫人的丈夫在前年被沙皇下令調回國內,可利文夫人由於已經在英國生活了22年時間,享受慣了發達西歐的便利生活與氣候,所以遲遲不願返回寒冷的彼得堡,而是一直滯留在巴黎參加各種社交活動。


    利文夫妻二人因為此事,已經異地分居了兩年之久。


    聽達拉莫伯爵的意思,沙皇貌似對利文夫人的做派十分惱怒,不過由於她的丈夫利文公爵和她哥哥本肯多夫伯爵都是深受沙皇器重的臣子,所以沙皇在斥責了利文夫人一頓之後,並要求她的丈夫和哥哥與她斷絕往來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過達拉莫伯爵不知道是從哪兒打聽到了小道消息,也許是他在巴黎遊曆期間聽某個大嘴巴說的,在精神上備受打擊的利文夫人找到了一個足以安慰她靈魂的人物。


    當然,這個人並不是矮子梯也爾,雖然他同樣很擅長哄女人開心,但他這次沒有對利文夫人下手。


    得到利文夫人青睞的是梯也爾的內閣同事,同樣頗具才華的曆史學家、前索邦大學教授、法蘭西七月王朝的現任教育大臣弗朗索瓦·基佐。


    聽達拉莫伯爵那幸災樂禍的口氣,他好像正在調侃帕麥斯頓子爵在情場上的失策。


    不過以亞瑟在奧爾馬克俱樂部的見聞,以及他對那位愛爾蘭來的丘比特的了解,帕麥斯頓子爵其實未必會對這件事有多傷心。


    因為這位不列顛老baby的情場業務向來繁忙,即便他深諳時間管理的技巧,但總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某種意義上說,利文夫人移情別戀反倒是幫他減負了。


    如果說一定要在這件事裏挑出個小醜,那亞瑟覺得奧地利首相梅特涅理應高票當選。


    畢竟亞瑟在當年倫敦會議期間,可是曾經派人竊取到了早年梅特涅寫給利文夫人的情書。


    雖然這位在歐洲縱橫捭闔的外交家、與塔列朗一時瑜亮的國務活動家這些年來對利文夫人始終鍥而不舍,然而即便利文夫人從帕麥斯頓子爵身邊離開,也沒有奔向維也納,而是在巴黎投入了基佐的懷抱。


    嗬!


    這種好事,或許應該寫封信給海涅說一聲。


    不過轉念想想,亞瑟又擔心寫信可能會刺激到海涅,因為海涅這家夥與他兩個表妹的情場故事可比梅特涅還要小醜多了。或許這就是德意誌人的種族天賦,梅特涅不行,海涅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但話又說回來,利文夫人不愧是歐洲社交圈中名列前茅的人物,瞧瞧她的情人和追求者目錄,威靈頓公爵、帕麥斯頓子爵、梅特涅、基佐還有她的丈夫利文公爵、哥哥本肯多夫伯爵……


    英法俄奧,每個國家都能找到代表人物。


    或許她不是歐洲最有權勢的女人,也沒有辦法挑起一場戰爭。


    但如果大家想要平息一場戰爭,多半要通過她來傳遞消息,就像是當初拿破侖戰爭結束後的維也納會議裏曾經發生的事情一樣。


    亞瑟聽了一連串的八卦,老特務的手指頭不由自主地顫動了起來。


    從上學時期開始,他就養成了一個好習慣。


    一旦發現什麽新知識點,必須要立刻動筆記下來,課後還要多次複習以便加深印象。


    亞瑟下意識的抽出了上衣口袋的筆記本,剛準備下筆便瞥見了達拉莫伯爵等人飄來的目光,他相當淡定的笑著開口道:“我想去抽會兒煙,有沒有一起的?”


    達拉莫伯爵等人正聊的興起,他們紛紛婉拒了亞瑟的邀請。


    亞瑟看到目的達到,於是便走到那扇三米高的大門前向侍衛詢問道:“勞駕,吸煙室在哪裏?”


    “前方第一個路口左拐便是。”


    亞瑟點頭謝過,哼著《喀秋莎》邁著步子便朝吸煙室走去,他剛剛推開吸煙室的大門,便看見這裏的深紅色天鵝絨沙發上正坐著一位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兩人簡單的禮貌點頭,便算是互相行了禮。


    亞瑟劃開火柴點燃煙鬥,透過噴出的白色煙氣,他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位吸煙客幾眼。


    從他身上的裝束來看,他應當是冬宮裏的工作人員,或許是沙皇的侍從,又或者是沙皇辦公廳裏的辦事員。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個,亞瑟或許還不會這麽關注他,但這位吸煙客的外貌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普通的俄國人,也不像是不列顛人、德意誌人或者法蘭西人。


    他的卷發,再加上他亮黑色的肌膚。


    不知為何,這讓亞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他的一位法國胖子朋友。


    好奇心就像是一把野火,勾動著亞瑟的特務之魂,一日不打聽出來,他就要多受一日的折磨。


    亞瑟嘬著煙鬥,抽了一口又一口,直到第三口煙圈噴出,老特務終於憋不住了:“您看起來不像是傳統的斯拉夫人,您祖上是移民吧?”


    那位吸煙客並不避諱自己的身世,相反的,他還挺願意與別人談起這一茬的:“我的身世可比奧爾洛夫那群葉卡捷琳娜大帝和亞曆山大二世時期攀上來的新貴們傳統多了,我的先祖們早在彼得大帝時期就嶄露頭角了。您難道覺得一個已經在幾個世紀前就已經成為俄國貴族的家族是移民嗎?”


    說到這兒,吸煙客頓了一下:“不過您如果非要說我的身上有一部分移民的血脈,這一點我也不反駁。因為我的外曾祖父確實是在東非出生的,他是阿比西尼亞的王子,七歲的時候被奧斯曼人擄去了君士坦丁堡,然後又被俄國大使帶回了莫斯科獻給了彼得大帝。先是從沙皇的侍衛和秘書幹起,然後又被派去法國學習軍事工程,回國後便被委以重任,領導修築了喀琅施塔得和羅格爾維克的要塞以及拉多加湖運河。在伊麗莎白一世和彼得二世時期,我的外曾祖父都是朝中重臣,他最後是以上將軍銜退休的,您應該知道這個職銜的分量。”


    亞瑟聞言,不由驚歎道:“您的外曾祖父聽起來真是位傳奇人物,而且您的身世真是越看越覺得與我的一位朋友相像,您簡直就是俄國的亞曆山大·仲馬。”


    “仲馬?”吸煙客本來隻是隨口閑聊,但是當他聽到亞瑟提起仲馬的名字,立馬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象征性的詢問道:“您難道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


    “您是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原來真的是您!”


    吸煙客笑著伸出手道:“我從一位小俄羅斯人那裏聽說的,您應該知道他是誰,那家夥最近被痔瘡折磨得要死要活。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亞曆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您說對了,我確實與仲馬有幾分相似,比如說我們名字當中都有一部分是亞曆山大。”


    “普希金?”


    亞瑟隻覺得與普希金的偶遇實在荒唐,他原本還處心積慮的想要通過果戈裏的引薦與普希金建立聯係,誰能想到僅僅是抽個煙的工夫,普希金便自己送上門了。


    如此看來,吸煙雖然有害健康,但卻對工作頗有幫助。


    亞瑟壓低嗓音道:“我先前從果戈裏那裏聽說,您被沙皇特赦回了彼得堡,還以為您多半是生活在哪個被第三局嚴格監控的寓所裏。沒成想,您原來就大大方方的在冬宮裏上班嗎?”


    普希金無奈的笑了笑:“監控嘛,我倒確實是被監控的。但是除了出城需要向沙皇和第三局申請報備以外,至少我在彼得堡裏的出行還是自由的。”


    “那出國呢?”


    普希金聳了聳肩,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對這事很不滿:“我被禁止出國。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是我之前申請去西歐考察,被拒絕了好幾次。前幾年,我聽一位外交部的翻譯提起了他在駐bj東正教傳教士使團的經曆,於是又想要去中國當特使,但是他們也不同意。”


    “翻譯?傳教士使團?”亞瑟一下子來了興趣:“傳教士們不會說漢語嗎?還得配個翻譯?”


    “不,是您理解錯了。那個外交部的翻譯原本就是傳教士,但是怎麽說呢,這事兒說起來挺有趣。”


    普希金哈哈大笑道:“那個翻譯原本就是傳教士,但他身為一個神甫,卻是個無神論者,對傳教工作非常的不上心。因此,他的行為直接把沙皇激怒了,這才把他召回國流放西伯利亞。他在西伯利亞待了三四年,要不是宮裏缺少懂漢語的人,他也沒有這麽好的運氣,能被赦免回彼得堡。”


    無神論的神甫?


    亞瑟聽到這個單詞,也禁不住啞然失笑。


    他沒想到這種超前的產物在英國都沒出現呢,居然在俄國已經誕生了。


    他從前還以為這東西應該隻有法國才有,比如‘人民主教’塔列朗先生。


    亞瑟問道:“既然他是個無神論,何必和自己過不去,非要做神甫呢?”


    普希金笑著眨了眨眼睛:“這您還不明白嗎?神甫是他家傳的唄,這又不是他自己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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