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陶爾哈姆萊茨。


    黃昏已至,天邊的夕陽映照在從製革工坊流出的泛黃汙水上,竟將它鍍上了一層金邊,綿延的汙水溪一直蔓延到天邊,乍一看上去,恍若一條通往天頂的黃金之路。


    隨著夜幕逐漸降臨,白教堂區磚巷的小酒館裏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這裏擠滿了前來尋歡作樂的商船水手、碼頭力夫抑或是附近磚廠的燒窯工等等。


    空氣中彌漫著酸臭發酵的汗味,隨處可見剛出爐食物冒出的騰騰熱氣,隨耳可聞粗魯客人們吹牛與啤酒杯撞擊的聲音,間或還能聽見幾句酒館女侍遭調戲後憤怒的叫罵聲。


    女侍指著水手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沒教養的東西!有種你再捏一把試試?看我不把你的手剁下來!”


    醉醺醺的水手打了個酒嗝,他靠在椅背上,醉的甚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仰頭望著天花板,可嘴上卻依然不忘討便宜。


    “小寶貝兒,不要生氣嘛。伱這屁股在哪裏買的?摸起來怎麽感覺比石頭還要硬?你們這家酒館也太不行了,不該摻水的啤酒喝起來還沒有海水帶勁,該摻水的麵包和屁股卻一個比一個硬。”


    女侍聽到這裏,氣的滿臉通紅,她舉起手裏的托盤就要朝著水手的腦袋上砸去,但還不等動手,便看見一個人攔在了他的麵前,那是酒館的新老板——賈德·馬丁。


    臉頰圓潤的馬丁先生一臉市儈的笑容,他一隻手壓在了女侍舉起的托盤裏,隨後壓低嗓音說道:“安妮,差不多行了,咱們還得做生意呢。”


    安妮有些委屈的抱怨道:“可是叔叔……”


    馬丁訓斥道:“別可是了,這裏可不比老家,想在倫敦混飯吃,就是得受點委屈。咱又不是什麽貴族千金,摸不得碰不得的,你要是真不想在這裏幹了,那就早點給自己找個好婆家,我花錢雇別人去。你知道我盤這個店麵還有申請酒類許可證花了多少錢嗎?姑娘呀,你就行行好,叔叔我掙錢也不容易,求你千萬別亂砸我的生意。”


    安妮聽到這裏,耷拉著眼角眨巴了兩下眼睛,眼見著她的眼眶濕潤了。


    賈德·馬丁隻得肉痛的從兜裏摸出兩枚一便士硬幣放在了女侍的托盤上:“行了行了,拿著這點錢,回頭給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廚房裏還有點培根和火腿,幹完了活你自己切一點吃。”


    女侍這才破涕為笑,她在馬丁的側臉上親了一口,臉上再不見了方才苦悶的表情:“謝謝叔叔。”


    馬丁望著侄女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向廚房,忍不住撓了撓側臉抱怨道:“現在的姑娘,都太精明。誰要是娶了我侄女,一法新都能給她花出一先令的效果來。”


    他正準備回到櫃台前繼續忙活生意,可走到半道,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馬丁趕忙衝著廚房裏喊道:“安妮!火腿最多切兩指的大小就行了,姑娘家不要吃太多那東西!”


    馬丁話音剛落,忽然,隻聽見酒館的百葉腰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馬丁抬眼一瞧,那是三四個身材壯實、穿著短袖上衣的壯漢,從他們胳膊上團成塊狀的肌肉與青筋以及變了形的耳朵來看,這幾位絕對都不是好惹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馬丁先生還從壯漢們肩並肩的縫隙裏瞧見了酒館外成群結隊拿著各種明晃晃刀具的小弟們。


    馬丁先生趕忙從櫃台下麵摸出了兩張票子,他琢磨了片刻,還是沒有立馬把錢交出去,而是先笑嗬嗬的迎了上去,試探性的問了句。


    “各位先生,不知道你們今天想喝點什麽?我們這家……”


    豈料他的話還沒說完,對方便已經自顧自的坐在了櫃台前的高腳凳上,用他那長滿了老繭的手掌捏住了馬丁先生的臉。


    “馬丁,你不認識我了?”


    馬丁先生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對方,趕忙呲著牙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原來是弗雷德先生的左膀右臂——‘鐵錘’沃德先生。您難道沒聽弗雷德先生說過嗎?我在白教堂開店的事情,已經通過他的批準了。”


    “弗雷德?”


    沃德笑了笑,他鬆開馬丁的下巴,開口道:“馬丁,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提一個死人的名字?他這會兒估計不知道躺在哪條魚的肚子裏呢,你如果想尋求他的保護,我可以把你扔進海裏。


    對了,再額外通知你一句,以後白教堂的事情就是我說了算了。你如果想混得下去,最好給我展示出一點應有的尊重與誠意。”


    馬丁聽到這裏,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過去了。


    他趕忙翻出那兩張早就準備好的票子,點頭哈腰道:“既然如此,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沃德低頭看了眼那張票子,嘴角猛地一扯:“兩張?”


    話音剛落,還不等馬丁回答,便聽見一陣掏槍開啟保險的聲音。


    沃德身後的幾個壯漢一個個拿槍指著酒館裏驚愕的客人們,瞪著眼喊道:“看什麽看,都快滾!”


    沃德用槍頂著馬丁的下巴,開口道:“馬丁,你得慶幸,今天我不是特地來找你的。所以你第一次的不禮貌,我可以原諒你。告訴我,菲歐娜在哪裏?那個臭婊子約我在這裏見麵,說是打算和我一較高低,你應該沒有摻和她的生意吧?”


    “沒有,當然沒有。”馬丁高舉雙手,臉頰流汗道:“原來伊凡小姐說的那個人是您啊?她……她讓我把一封信交給你。”


    “一封信?哈哈哈!”沃德收起手槍挑眉吹了聲口哨:“那個臭婊子是想對我傾訴愛慕之情嗎?”


    馬丁顫顫巍巍地從桌下摸出了那封信,畢恭畢敬的用雙手遞了過去。


    沃德渾不在乎的拆開信,他抽出信紙,看了看正麵,又瞧了瞧背麵。


    然而,兩麵都是一片空白,上麵什麽都沒有寫。


    一股不妙之感在沃德的心中油然升起,他趕忙跳下高腳凳,衝著背後的夥計們喊道。


    “不對勁,咱們得趕快回去!”


    一行人著急忙慌的出了門。


    沃德抬頭望了眼天邊,夕陽已經落幕,此時,一輪新月正從天邊升起。


    月光的光輝灑在沃德的臉上,照出了他滿臉的汗珠與詫異的表情。


    磚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甚至聽不見半點聲音。


    在一片朦朧的月色中,他隻能看見路邊的屋頂上立著幾雙赤紅色的眼睛,那是從倫敦塔飛到此處的渡鴉,沒有誰能比這幫小東西更能嗅出死亡的氣息。


    沃德隻感覺自己的脊背發寒,密密麻麻的汗珠打濕了他的襯衫,讓其緊緊地貼在了他的後背。


    “回去!”


    然而,他這句話剛剛出口,便聽見砰的一聲,馬丁先生的酒館恰到好處的關上了門,留給沃德的隻有門上掛著的搖搖晃晃的招牌,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close’。


    馬丁酒館從現在開始,停止營業。


    磚巷從街頭到巷尾,每一間房屋內的燈光依次熄滅,光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圓頂高帽、黑色燕尾服、踩在汙水中濺起陣陣水花的硬質高幫馬靴、一塵不染的白手套、隨著步伐一起擺動的警官刀,以及在陰影下一張張看不清表情的臉。


    在無數張朦朧的臉裏,沃德隻能看見一個忽明忽暗的紅點。


    紅點突然熄滅,在月光下,沃德看見麵前伸出了一隻白手套,緊接著是一聲平靜到不可思議的嗓音。


    “認識一下,倫敦大都會警察隊陶爾哈姆萊茨警區白教堂教區分局新任警長克萊登·瓊斯。”


    沃德看了眼麵前的白手套,又看了眼手套背後的陰影,那是一雙雙黑洞洞的‘眼睛’,長得非常的圓潤,所以也一定非常的致命。


    沃德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強忍著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栗,緩緩的伸出手想要握住那雙白手套。


    豈料,在他即將觸摸到手套的那一刹那,一個耳光已經甩到了他的臉上。


    啪!


    或許是因為心虛,或許是因為畏懼,強壯的沃德竟然被一巴掌抽倒在地。


    然而,還沒等他發暈的腦袋緩過勁,他便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踩在了他的側臉。


    他緩緩抬起頭,終於看清了湊在他麵前的這張臉,那張臉的額頭上帶著些血痂,左眼也有些充血,然而就是這一副看上去略顯滑稽的臉,在月色的襯托下卻顯得如此危險。


    瓊斯踩著他的腦袋,俯下身子問道:“還認識我嗎?”


    沃德望著瓊斯,瞳孔微縮,他終於想起了這位白教堂區的新任警長到底是誰。


    沃德咽了口吐沫,咧嘴笑道:“瓊斯老弟,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要打你的是弗雷德那個婊子養的,我們隻是執行他的命令。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瓊斯聞言微微點頭,他的身後,赤眼渡鴉成群飛起。


    “你說得對,公私分明。所以,我也希望你今天不要放在心上,因為……我同樣也隻是在執行命令。”


    窗外槍聲響起,啤酒館的二樓,是一處私密的包間。


    靠著窗戶的小圓桌前,坐著一位黑發的年輕人。


    他正饒有興致的提著兩個茶壺調製著飲品。


    茶壺裏,一個裝著的是柔和的牛奶,另一個裝著的是苦澀的咖啡,而當二者以一比一的比例精心調和時,便匯成了一道精致靚麗的灰。


    紅魔鬼倚在窗邊,窗外時不時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滿嘴尖利的銀牙,還有順著唇角一滴一滴流下的口水。


    “亞瑟,你長大了。你終於開始懂得品味咖啡,那種醇厚綿密的口感,絕非單調、不成熟的奶味可以比擬的。”


    亞瑟聽到紅魔鬼的話,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端著茶杯輕輕飲了一口。


    咖啡確實太苦了,如果沒有牛奶調和滋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下咽。


    他居高臨下的望了下方的瓊斯一眼,這家夥開槍打斷了沃德的腿。


    紅魔鬼嘿嘿的笑著,他在亞瑟身邊低語道:“亞瑟,你留他一條命果然是對的,湯姆和托尼可做不到這種事情。”


    忽然,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房門被輕輕推開,馬丁先生有些緊張的端著托盤站在那裏。


    他臉角流著汗,嘴上卻笑著恭維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來給您送火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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