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走了,帶著些許的不舍,就像鳳陽的不舍一樣,或許蘇今窈也有不舍。


    “對了,小胖,給你的東西,你手頭一直也沒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暫且先用著吧,以後若是有了更好的,再換就行了。”驚雁弓從葫蘆中取了出來,弓身上兩個古老字體烙下的【驚雁】二字,依舊醒目。


    足見此弓材質之優良。


    沈重沒跟曹安客氣,接過長弓,稍微有些愣神,這弓落在他手裏是有些分量的,他知道曹安的修為比自己要高一些,可曹安畢竟沒有動用任何真氣,靠的完全就是自己的臂力,這長弓在他手上居然輕若無物。


    看著沈重愛不釋手的模樣,曹安笑了笑,“很喜歡?”


    “喜歡,太喜歡了,它就像是為了我而存在,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歡愉。”


    “那就說明它是真的適合你。”


    下一站便是天牛州,幾人的速度不緊不慢,這漫天的小雨似乎範圍極大,從神都一直覆蓋到了天牛州邊界,當隨行之人增加以後,這自由度與愜意度也會隨之減弱一些,曹安自己是這麽感覺的。


    有時候也確實覺得挺敬佩那些所謂年青一輩的俊傑的,他們出行總是攜伴同遊,每到一地擁躉少的都能有個十幾人,多一些的甚至能達到幾十上百人,烏央央的一大片,他們卻還能甘之如飴,樂哉其中。


    好在麵前這幾人都是跟著曹安走過一些山水的人,並沒有絲毫的不適,沈重不用說,常青本就是老樹成精,這山水之間,他反倒是最自在的一個,至於剩下的李兜兒,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處於山水玩鬧是一天,鬧市開眼是一天的時候。


    “哇,好多花。”李兜兒一聲驚呼,整個人都竄進了花海中,這大半個山頭都是這種類似山茶花的植物,近一人高的灌木叢,花朵從灌木之間延伸出來,一朵朵淡粉色的花綻放在枝丫間,好似越是往北,春的氣息越發濃鬱了起來。


    “大哥哥,這些花開得是真的好啊,我記得在村裏的時候,我也種了好多花,按照爺爺們教我的,我給花施肥、澆水、還給它們保暖,可不知道為什麽,它們總是開得不太好,有些還很容易就死掉了,這大山裏的花怎麽能開得這麽好?”


    “難不成在這裏,還有更厲害的人在給它們澆水、施肥不成?”


    沈重覺得這才是應該的,但說不上來什麽道理,常青在思考,很多時候,他會將自己的身份代入到曹安的角色裏,思索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問題,又會如何給予李兜兒解釋,山裏必然是沒有這些的。


    那為什麽還會開得這麽好?因為在沒有人為幹預的情況下,能生長在這裏的,就說明這裏是真的適合這些花,這是最適合他們的地方,在最適合的地方,最適合的時節,花開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曹安卻是沒有想那麽多,隻是笑了笑,“讓花開的可不是澆水、施肥。”


    “那是什麽?”


    “是季節,對於它們來說,是春天!”


    常青愣了一下,隨後啞然失笑,隻覺得自己魔怔了,也想多了,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答案,但隨即一想,對武道修行來說,這不也是一種啟迪?有的人窮極一生,都在勤勉修行,片刻不敢懈怠。


    一如那整日給花澆水、施肥、照料的園丁,可到頭來,未必能見著花開,未必能得到想要的花。


    曹安饒有趣味的看著常青,“你在想什麽?”


    “公子,常青在想,這花開與武道修行是不是也有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相似?”


    曹安指了指一邊的沈重,“你問問他在想什麽?”


    其實不用常青問,沈重就在旁邊,聽得真切,“我在想我們一會去哪歇息,晚上吃什麽。”


    “武道修行,與花開並無完全通用之理,須知真正的技藝超絕的園丁,也能自己培植出盛放之花,比之山間自然生長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不是可以通用的道理,但有一點,是絕對可以通用的,那就是真正的大師,在以自己所能為花朵營造了足夠好的條件後,定然不會日日心心念念其長勢,朝恐無水,夜疑天寒,恨不能將其護在手中。”


    “雖說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但對於武道修行這種考驗本心耐心之事,我們最重要的是走好當下的每一步,時時處處心念其他,杞人憂天,絕非修行該有的心態。”


    什麽樣的人,說什麽樣的話,曹安所點出來的,正是目前的常青的弊端。


    常青麵色時而緊張,時而惶恐,時而興奮,差了一線,卻差一線,就有那麽一層薄膜未曾點破,不點不破,腦海中像是要抓住什麽一樣,卻始終在自己將要伸手的時候,那個念頭光亮一瞬間又消失了。


    他抬起頭,看著曹安,躬身行了一禮。


    曹安抬手,並未完全受下這一禮:“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即理。”


    字麵的意思其實很簡單,但這句話,感覺又與之前花的道理偏了很多,常青不解。


    曹安也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席地而坐,時間恰好、環境恰好、話題恰好,一切都像是剛剛好,這原先沒有補上的幾句話,在這樣的情形下,正好一並補上。這初晴之後的石塊上,被太陽照耀後,已經變得幹燥,倒是不影響什麽。


    “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心統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常青拋棄了自己之前的思索,而是跟著曹安的思維。


    “所以便是將心比作人君,心不動,不勞,一如之前大師種花一般,所謂六卿,便如他所根據此花特性,營造出來的足夠好的,完全適宜它的環境,心不動,端拱清穆,餘者交給其他,是這般理解嗎?”


    曹安點點頭,“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比喻,身如客棧,而我們的心便是客棧的主人,這客棧之內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可以是各種各樣的想法、理念,但我們的心,這位客棧的主人卻是不能動的,唯有他不動,方能見識更多,客棧也才能開得下去。”


    “正所謂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不悟其中道理,便是說再多也無用。”


    常青心下有些急了,“道理明白了。”


    曹安也知道他的意思,就是道理明白了,可悟卻並未悟。這便是悟與理解之間的差距。他也替常青急,因為理就在嘴邊,可就是說不出來,那種感悟是無法用言語去描繪的,又或者自己真的在此道上感悟不夠,修行不夠,無法以最簡單的幾句話,使人開悟。


    他的目光四下裏看了一眼,“那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公子請說!”


    “此間最多的就是山石,你以山石壘十座四尺石塔,石塔不論大小,高度達到四尺即可,每一層隻能使用一塊石子,且去辦吧。”所說曹安長身而起,山花很美,不過眼下幾人晚間的住處才是重中之重。


    “此事簡單,公子稍等片刻。”


    “若是如此簡單,又何須讓你親自動手做這無用之功,壘塔期間,不得動用任何力量,任何除了山石之外的東西,你便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壘,小胖,安營紮寨,兜兒,別在那折騰那些山花了,去拾點柴火過來,今晚上我下廚。”


    曹安吩咐了下去,常青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去了,之所以說這滿山的山花跟曹安印象中的山茶花一樣,可不隻是花朵一樣,便是生長環境也相差不多,亂石嶙峋之地,盛放著的便是這樣的景色。


    幾人在山坡上,掏出一個大大的避雨地,又用巨大的山石撐住,看起來像是一座半開的石屋,曹安從黃皮葫蘆中,取出了幾個之前自己在神都隨手縫製的折疊椅,斜靠在火堆邊上,火堆裏烤著之前備下的羊肉。


    火光之中,呲呲之聲不絕於耳,一股香氣飄散出來。


    從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下方正在搭建石塔的常青,山石很多,就地取材其實很簡單,而且可供挑選的石子太多了,曹安的要求並不難完成,這僅僅才過去一個時辰的時間,十座四尺石塔就已經搭建完成了。


    常青放上最後一塊石子,正好四尺,臉上帶著喜色,朝著幾人的位置走上來。


    “公子,我完成了。”


    就在這時候,山風比之前急了些,隨著幾聲清脆的聲響,剛剛搭建好的石塔掉了數塊。


    “現在,沒有完成。”


    常青麵色溫和,“我再去搭就好了。”


    曹安笑了笑,“你再去,得搭建五十座了,常青,累了就休息,我們的時間很多,不著急,你慢慢來。”


    “五十座其實也用不了多久,不會耽擱公子過多時間。”常青向著他搭建的石塔位置而去,話順著山風飄散在了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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