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紫雲山中,一座木屋半開著門。突然,一慘綠少年提著一筐蘋果走進。


    屋內猶暗,唯此公子來,軒軒如朝霞舉。


    此公子十五六歲的年紀,顏丹鬢綠,一雙湛藍的鳳眼充斥著與年齡不相幹的威嚴。身著藍衣,腰掛白玉,頭發隨意披散。


    “我說說你,好歹也是個封王,怎麽沒受點禮儀熏陶?”


    蘇月坐在椅子上,瞄了眼昭寧,看見他大手大腳的樣子,不禁出言詢問。


    “姐,這叫鄉野之氣,這叫貼近生活!”


    言罷,昭寧一下子鬆開竹筐,抬手擦汗。


    “唉,可憐我的蘋果。”


    ……


    “姐,我們下次可以吃點肉嗎?”


    “不可以。”


    “魚呢?”


    “也不行。”


    剛剛吃完飯的昭寧就在抱怨,在這吃了十幾年的飯了,硬是一次葷腥沒嚐過。蘇月看見他那悶悶不樂的模樣,削了個蘋果塞到昭寧的嘴裏。


    “宮裏不著急找你?”


    “我交代過了,等到天虹星半懸時再回去。”


    天虹星,乃是一顆散發數種顏色光芒的星辰,隻在神關以內的人族領地可見。而天虹半懸則已是半夜三更了。


    “也真是由著你胡鬧。”


    “嘿嘿嘿……”


    “明日便是十五歲了吧。”


    “…嗯…”


    聽到此,昭寧的臉色難看了起來,有迷茫,嚴肅,疑惑,唯獨沒有年長一歲的歡喜。


    “好一個以達大成,十幾年來一直在你的食物裏加靈源,普通人可是沾了一點便入幽冥了……也真是苦了你了。”


    “可是,可是……”


    “先來給我挑水,少給我露出這個表情,別以為裝可憐可以不幹活,飯不是白吃的。”


    “哦。”


    ……


    昭寧臉上始終覆著一層陰霾,心裏始終有著一絲惶恐。十幾年來,他桀驁不馴,他無憂無慮,感覺這一天十分遙遠。而現在感覺這一切又是那麽近了:廟堂之爭,先祖之誌,黎民百姓……這一切一切的事情,突然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


    昭寧認為多年來的錦衣玉食讓自己少了一絲緊迫,無需修行的自己少了一絲堅韌。事到如今,唯有恐懼惶恐。本想著找人傾述,可是話在嘴邊又不知道怎麽說,難道說自己這麽多年還沒做好心裏準備?


    似乎看出了昭寧的心思,蘇月唉了一聲,放下手裏的瓢,朝著昭寧走去。


    突然之間的天旋地轉,一睜眼,昭寧發現自己隻在長安城上空了。


    沒錯,現在自己在飛!


    “看看這座長安城吧。”


    蘇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昭寧聞言照做。


    第一次從這個視角俯瞰長安,長安的四條主街道清晰可見。朱雀,玄武,白虎,青龍四街,每街寬達一百六十米,從東西南北四座主城門直達中樞院。


    帝宮九重,依山而建,坐落在中樞院旁。而那如明鏡般的長淵湖,鱗次櫛比的國公院,人來人往的十九聖王廣場……和街道上的車水馬龍亦彰顯著這天聖帝國東都的繁榮。


    “這裏千年前還沒有現在的百分之一大。如今長安有著六百萬人,當年不過十萬,而且個個麵黃肌瘦,整日活在恐懼與死亡的陰影裏,”


    “現在,在黎明黑夜兩大陣營裏,它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了,”


    “其中緣由你可知道?”


    昭寧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不過他並未開口。而蘇月也未等他開口。


    “是你的先祖!”


    等了半天也沒等出心裏想的下一句話,昭寧不免有些驚訝,回頭望著蘇月。


    “就是你的先祖—聖霆,”


    “他有著前無古人以及後無來者的天賦,遠超常人的毅力和廣闊的胸懷,”


    “他是人族第一位聖境,如果不是他一人鎮長城,安有百萬雄師平九州?”


    “你知道我的來曆,當年他孤身進入永恒之城時,諸帝從未如此慌張過,我的父親便是在那一戰中受傷,我黑暗一脈的聖物也被他奪取。”


    “時至今日,黑暗至尊仍然不敢邁入神關一步,”


    “他如同他的名字,像雷霆一般劃過黑夜,為黎明撕開一道裂縫。”


    昭寧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長安。


    “可正因如此,太祖才是太祖啊。”


    “可你的天賦也是五百年來第一人了。”


    “謬讚謬讚…”


    “少些嬉皮笑臉,你現在應該知道你身上的責任,看看底下這些百姓,看看他們。”


    有人正在吆喝賣酒,有人正在疾步穿行,有人帶著妻兒老小閑逛,有人正在挨罵……


    這一幕幕映入昭寧眼中,第一次,他感覺自己是如此融入他們其中。


    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想要融入他們,他不想要做個封王,不想所有人如此仰望自己,自己想要的無非平凡……


    可自己平凡了,誰給他們平凡?


    咦?這倒是昭寧第一次有了這個想法。


    “人生不是遊戲,昭寧,每個人出生的一刻,責任便隨之而來,或許隻是贍養父母,隻是勤懇耕田,但無論如何,人一生都不是無憂無慮的,”


    “你該長大了,該麵對你的責任了,哪怕現在無法去承擔,但應該有這個心思了。”


    言罷,一聲雁鳴響起。


    再一睜眼,已是在紫雲山中菜園裏了,而水桶正在腳旁。


    蘇月也正慵懶地躺在椅子上,完全沒有一點看過來的意思。


    昭寧卻是快步朝著蘇月跑去,從椅子後一把抱住蘇月。


    “謝謝姐!”


    ……


    梁王府內,梁王聖宣廣剛好從書房走出,正在伸懶腰,便看見這小子大搖大擺地回府,手裏還攥著一根糖葫蘆。


    “昭寧,你過來!”


    聽見父親大聲喊自己,昭寧嘴裏嘀咕了句沒受點禮儀熏陶,便不慌不忙地,慢悠悠地走過去。


    梁王本來看見這小子還怕他有什麽心理陰影,結果看見他這模樣,氣不打一出來。


    “走走走,孤不想看見你,快走快走。”


    “哦,那父王再見(‵□′)!”


    說完昭寧便一溜煙跑掉了。


    “你這小子,你回來,你給孤回來!……”


    回到屋內,昭寧便差人去要一份神關戰報。


    所謂神關,便是北原以北,依托昆侖而建的城牆,比長城亦長,是人族抵禦妖族的第一道戰線,最前線,亦是戰場最為慘烈之地。


    神關以內,黎明領地,人族繁衍;神關以外,黑暗疆域,妖族橫行。


    如今神關全線都在天聖帝國的掌控下,而西北的乾元汗國以北之極則是直通雲霄的高山。


    亦如太極,而綿延不斷的山脈和山脈缺口處的神關則是分界線。


    神關分為東西兩線,東線外是沙漠,戰事少;西線外是黑土平原,戰事激烈。


    太祖有令:凡大戰,聖室當先。


    自從世祖從乾元帝國手中奪取神關,並打的乾元帝國分裂為乾元汗國和數個國家後,聖家子弟在神關守軍中始終占一成以上。


    近日戰況稍微緩和了許多,看的昭寧稍稍鬆了一口氣。雖說天聖帝國強盛無比,蒸蒸日上,可還是遠不如妖族,而這不知何時建起的堅不可摧的神關便成了關鍵。神關破,妖族的黑暗至尊不介意出手聯合乾元汗國進攻天聖。


    畢竟乾元帝國便是妖族一手扶持起來對付天聖的。


    抱著戰報,昭寧幻想著前線的激烈場景,想著一個個同族子弟拋頭顱灑熱血,想著一個個生命為了帝國的昌盛而隕落……


    不知不覺,河傾月落。


    ……


    黑發秋風,昭寧站在宮牆之上,望著遠方。


    “無論怎樣,我的人生現在正式開始了……”


    昭寧心裏想著如此,一手放在牆磚上,細細感受這宮牆之上的歲月滄桑。


    “殿下,陛下詔您過去。”


    看他服飾,乃是乾清殿供奉,宮裏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還有何人在?”


    “太子,梁王,齊王,除了永壽王,在京的帝室封王以及聖王都來了。”


    “好,我這就過去。”


    快步來到承雲殿外,昭寧抖了抖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


    軒然霞舉,鴻漸之儀!


    怪不得永壽王當年評價“聖胎生就步雲梯”。


    一時間,殿內的眾人眼裏都是一亮。


    “昭寧見過陛下,見過紫宸王,見過風月王,見過昌平王……”


    紫宸王聖啟辰,風月王李宏,昌平王聖永康均乃聖王。


    “哈哈哈,昭寧過來,你出生時朕和紫宸王可是在殿外侯了好幾個時辰了,來來來,你就是在這間屋子出生的……”


    說著,聖帝指著左邊第一間屋子。


    而昭寧則是安安靜靜聽著,沒有開口。


    “好了昭寧,可是準備好了?”


    聞言,昭寧直起腰,雙目直視聖帝,一字一句道:


    “廣墟後裔,資陽王聖昭寧已候,靜待陛下旨意。”


    “好,你已知道自己的身份,看來昌平王白白操心了,哈哈哈哈。”


    昌平王倒是嘿嘿撓了撓腦袋,作為帝室如今最為年輕的聖王,聖帝幼弟,昌平王向來是口無遮掩,出了名的嘴臭。


    “好,昭寧,來吧。”


    順著聖帝的手指,昭寧看向了殿後的那扇門。


    門上刻著雙龍護日之圖,乃是二帝對子孫後代的殷切希望。


    梁王看著昭寧緩緩走去,想開口說些什麽,但看見聖帝望著自己搖了搖頭,便也不再說話。


    所有人都安靜地看著,注視著。


    人生終究是靠著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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