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霄身子不受控地晃動,強撐著幾個眨眼的功夫,他在她麵前緩緩倒下,將影子也拉長得異常孤寂。


    九尾鳳簪淺淺泛紅光。


    她杵在原地,像僵直般不能動彈。


    密密麻麻的汗珠布在周子霄腦門上,他的眼睛爬滿血絲,九尾鳳簪已然蘇醒,且在吞噬他心骨,仙人說的抽絲剝骨極酷死法,應是當下他所承受的模樣,可他甚至連蹙眉都沒有,嘴角依舊微微上翹,隻是笑得慘淡無色。


    周子霄將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收起,放向頭頂的上空,他是在回顧他所曆的一路劫難,若沒有遇見她,他依然會是周府風雅絕塵且傲骨的少主,或是世世輪回,亦然如此,畢竟他身上有股天然而成的王者風範與不容侵犯的貴氣。可他便便遇見了她,且在他心口落了位置,千年萬年不變不移,致使他跌入塵埃淹沒自我。


    她在心底的對白有點多,多到讓她雙眼濕潤迷離。


    瑤瑤掙脫開怒可本宜的束縛,衝上前,半抱住倒地的周子霄,與當時她衝上去扶住臨死前的蕭楚一樣,淚水縱橫,歇斯底裏的呐喊。


    “子霄哥哥,你怎能騙我,九尾鳳簪是你給我戴的啊,是你從我新得的寶盒裏挑出來,插上我發髻!”


    “因為瑤瑤是子霄哥哥萬古長夜的一道光亮,子霄哥哥要在有光照的溫暖中離開,不想走時仍置於冰窖裏。”他的聲音虛弱無力,“瑤瑤不生氣。”


    “你叫我怎不生氣,你拿我頭上的發簪自盡,你讓我怎不生氣。”瑤瑤失了控的哀嚎,是顯而易見的力不從心與慌亂。


    “有生,亦有死,有死才有生,我體內的仙量全是你祖爺蘇木渡化而得,終要還的。”


    她猛地一個驚醒,周子霄這是什麽意思?


    她上前,但發覺周子霄的身子已開始在抽搐,心魂集向九尾鳳簪,她慌忙雙手運法試想從他體內抽出九尾九簪,可連連幾次,竟是徒勞。


    “九尾鳳簪入體,不死不離。”周子霄輕輕淡淡的像是位旁觀者的旁白,他呼吸越發急促,眼神開始渙散,落下兩字,“謝謝。”


    九尾鳳簪發出旋風般呼叫,頃刻間將周子霄心魂吞噬得幹幹淨淨。


    內眼可見的,是他的心頭血也被滋滋吸幹。


    一具空靈無血的軀體,不對,是幹屍。


    她一掌過去,將九尾鳳簪抽出,立即轉動手上的劍,試想將周子霄剛抽離吸進去的心魂剝離出。


    軒轅劍發出的紫光同九尾鳳簪的紅光在空中迸撞出層層波痕,直把瑤瑤排出兩丈外,所幸桑目眼快手快接住。


    持續交錯的對峙拚法使得整個地下殿宇開始搖晃。


    突然,一陣轟轟作響。


    殿宇主座後方打開一扇大門。


    頃刻,耀眼的白光和寒意並蒂而出。


    北極雪宮,寒冰?


    他周子霄竟在此建了一座寒冰室?


    難以置信。


    在她錯愕的間隙中,周子霄的肉身幹屍已化為烏有,徒留下一具白骨。


    九尾鳳簪收了紅光,沉於安眠。


    她沒能抽出周子霄的心魂,也是,若可抽出,當年魂泊又怎會不救他的主子,天魂古生亦是如此啊。


    這三界中,永無他周子霄了,當年玉茹小姐是何等心喜於他,而崇名武又是極其厭惡於他卻又拿他沒辦法,如今想起卻是隔世之事。


    放上一眼一旁的瑤瑤,隻見她盯著周子霄的枯骨,淚水依然簌簌地流。


    他倆何時交集出超乎尋常的情義,這會子她沒空去探究,因她知道寒冰室定還有事。


    提腳向寒冰室,桑目見狀,忙將瑤瑤轉托給怒可本宜,緊跟隨前往。


    寒冰室裏竟然置放一具棺槨。


    是水晶棺。


    上前,發覺一側跪著兩婢子,且均已凍成冰雕。


    她認出其中一個是鳳沙玉瑤的貼身侍女,而另一個頭上插著一支黑色羽毛。


    若是沒記錯,整個羽清境會在頭上插黑色羽毛的隻有牙婆婆,可眼前此人身形纖瘦,不像昔日牙婆子那般圓胖。


    走近去,棺槨裏竟是鳳沙玉瑤。


    “怎麽會?”


    “他不會殺她,他說過,他會盡一切辦法聚您元神,複您昔日榮光,並及您心中所念之人,隻是他未能複得尊主北芷靈,而是借著瑤瑤和他自身的仙量複得幾分西芷靈娘娘的神識,卻不想鳳沙玉瑤帶著一縷西芷靈的神識隻記得有一個子七,也就是您。”桑目話此,突然頓住,繼而眉頭緊蹙,“您瞧,她死於劍傷,周子霄從不使劍術,他用的是一枝梅花,為紫昆山先師的法器:一枝梅,十朵花,離枝起,永無息。”


    “何意?”還有此等法術,當年在紫昆山時也未曾聽過。


    “一枝梅花是有幾分相似於仙鶴骨笛的上古法器,據說梅枝是天馬前腿骨製成,上麵相扣的十朵梅花是精選於天馬身骨不同部位,此法器雖看著隻是小小的一枝梅花,實則卻是一匹上古天馬而成,且運法起術恰如天馬行空的飛行速度快到雙眼不能閃見。一枝梅的花朵原本是骨頭的色澤為白色,但因在曆久搏殺中沾染血跡,所以十朵花現均已是紅色。我瞧過一次,當年受命將周子霄帶回青丘療傷時,他在昏睡中,手裏緊握的就是一枝梅花。”桑目指著鳳沙玉瑤頸脖前的傷痕,“她的傷是平整的劍傷,而非梅花穿身過的花朵印。”


    “一枝梅花在我的寶盒裏,子霄哥哥說過送於我,他不可能再拿它去傷人。”瑤瑤由怒可本宜半扶著進來,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清晰的淚痕。


    櫻歌跟著進來,瞧上一眼,發覺其中一個婢子就是牙婆婆,於是一掌過去碎了結於她倆體外的冰霜,再伸手上前探了探,“這個還活著,隻是定了穴位。”


    解了穴,又複了心魂後,牙婆婆也就蘇醒過來,雙眼一睜立馬驚叫:尊主饒命、尊主饒命。


    櫻歌蹲下,伸手定住牙婆婆的臉,讓她看清自己。


    好一會子,牙婆婆才從驚恐中恢複正常神誌,且向櫻歌求救,大意為不要殺她,她再也不敢了。


    “我不傷你,但這裏發生什麽,如實相告。”櫻歌答應不傷她,因櫻歌知道他的阿姐現在要的隻是解開謎團。


    牙婆婆聽後用著顫抖的身子不停地向櫻歌叩頭,模樣著實是被嚇壞了。


    忽然,牙婆婆眼角餘光一掃,發覺還有旁人,於是怯弱弱的抬頭望向他們。


    繼而,慌忙跪行上前止於她腳跟,虔誠的向她叩拜,“帝君,您是帝君,是尊主的心頭神尊,是羽清境豆蔻女子神識供奉的帝君。”


    “你為何成這模樣,較之昔日迥異。”她冷清清的問。


    “我,我,小的偷吃了一顆尊主的丹藥,才且容貌煥顏近於天族仙使。”牙婆婆將頭沉於地。


    原來牙婆婆隻是周子霄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侍從,主要就是哪家生得姑娘,長得如何,收集一些信息傳送給周子霄,若偶爾周子霄高興也賞賜一點術法於她,若是心情不好觸了黴頭便會遭受一頓毒打,也就十天半月出不了門,但通體還是得了益,畢竟助她修得仙體。


    在他們下界入凡塵後,鳳沙玉瑤雖派著紫靈跟隨前往,可還是日日牽掛難以安枕,一日從噩夢中驚醒竟說起胡話‘我孩子被火焰燒身,叔父尋不到,會死的。’原本身體就孱弱,加之焦心,越發不堪便一病不起,但一心要去凡塵,身為王座的羽風華自然不肯,就此大吵一架,羽風華先前時時隱忍,當時不知怎得氣惱之下竟誤起了劍,一劍過喉給誤殺。


    鳳沙玉瑤身邊一貼身侍女原本便是周子霄的侍從,她慌忙稟告周子霄。


    周子霄出了鏡雪洞,進了羽宮,但鳳沙玉瑤心魂已散,救不活。周子霄怒從心起,當即要殺羽風華,並提及不周山已斷,大王子根本沒去什麽不周山,而是知曉生父是被羽風華所殺,要其血償,卻被羽風華滅口,以及鳳沙少陽父母也是被羽風華所害等等。


    “尊主所建羽清境隻為於世創一清寧境的供養帝君神識,不想被羽風華攪得渾濁,所以除去羽風華也是情理之中,若按往常,尊主要殺羽風華那簡同踩死一隻小螞蟻,可不想,羽風華竟偷偷修女真巫術,打鬥間累及旁人死傷一片,而尊主也負傷。”


    “你是說這裏的族人是被羽風華所殺?”她聽此,打斷牙婆婆的話。


    “是。”牙婆婆工整的回,“尊主是我扶回鏡雪洞的,回至鏡雪洞時,尊主在帝君您的雕像前哭了,像是失了心智,其後像是解了身上的一道術法,隻見尊主七竅都流血,說了句‘區區仙困豈能奈何我’,而後運的術法恰同毀天滅地,將死的族人全部收集於右側地殿中,又將血跡抹得幹幹淨淨,是一場旋風一場暴雨就同海水倒灌一般。”


    “羽風華呢?死了,還是逃了?”櫻歌忍不住問。


    “逃了,他帶著一群親信逃了。”


    “你是說,當時子霄哥哥是一人與他們一群對打?”瑤瑤心疼不已,“子霄哥哥被風蘇固了術法,他怎麽打得過,太可憐了。”


    她意外,這聲‘風蘇’從她口中叫出來還合理,而從瑤瑤口中出來,卻著實各色,按輩分也得喚聲爺了。


    讓別人發現他的好,與自個所術她人虧欠,顯效是完全不同的,周子霄自始至終保持純良,隻是不想讓她日後想起他時心中染起愧意,卻不知她會這麽快知曉真相,瑤瑤說他是好人,在相對與絕對間,或許是。


    至於羽風華隻要沒化成灰燼,她就能找,在此萬古丘澤中,她亦可屠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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