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路上,冷風從袖子裏灌進去,凍得人直打寒顫。


    顧晗書吐槽,“我說讓你早點走你不走現在快冷死了吧。”


    沈知蘊蹙眉,“你哪讓我早點走了,你一說天黑了山上不安全,我就跟你走了好嗎?”


    “等你回了府,不會又在祠堂哭一晚上吧?”顧晗書問。


    沈知蘊覺得他煩人,“你管。”


    顧晗書笑笑,“隻是提醒你,明天你休期結束就要上朝了,你再哭就見不了人了。”


    沈知蘊覺得有道理,也沒反駁他。


    沈知蘊不想那麽快回府,兩人一路上晃晃悠悠,等進了城都聽見打夜更的聲音了。


    本來夜半是宵禁,不允許外麵的人進城的。


    但今晚守城的是張澎的手下,顧晗書出城時提前打了招呼,就把人給放進去了。


    “若我不來你怎麽回城?”顧晗書問。


    沈知蘊無所謂地說,“回不了就不回了。城外很多驛站的,左右不想在府裏待著。”


    太悶了,她在府裏待著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沈知蘊又突然想到,“你用了什麽法子收攬了張澎?”


    “你猜猜看。”顧晗書繞著彎子。


    “不猜。”沈知蘊才不管他。


    等顧晗書把沈知蘊送回了府,月色正好,顧晗書正要感歎,沈知蘊催他也趕緊回府吧。


    顧晗書笑罵沈知蘊是白眼狼。


    沈知蘊推了他一把,說你好閑啊。


    等顧晗書走了,沈知蘊進了沈府。


    白扁在前堂等著,坐在長椅上打睡覺。


    被沈知蘊叫起來,一睜眼視線還是糊的,看見麵前是公子,才哀嚎到,“公子你可算回來了,蘭玉說我等不回你就睡在前堂吧。”


    沈知蘊笑了,“那你去知會蘭玉一聲,說我回來了,那姑娘麵上不說,其實是個死心眼,八成也等著沒睡呢。”


    “好,我一會兒就去找蘭玉。公子餓了嗎?我叫廚房準備了些方便熱的食物,或者冷酒和涼糕,您看想吃些什麽?”白扁站起來問,主子站著他坐著,不合規矩。


    “不用了,我不餓。”沈知蘊見白扁困得不行,打發他去,“我回屋了,你告知了蘭玉後去歇息吧。”


    等白扁走了,沈知蘊一個人又來到書房,點了一盞小燈,坐在案桌前。


    周圍都安靜了下來,一瞬間還有些落寞。


    顧晗書說,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她想做什麽呢?


    案桌上壘著一摞兒書冊,前朝的《學田雜案論》,南湖周民硯寫的《設書院之前後要記》,還有別國的《興國修學諫》,還有約莫十幾本書。


    其實與廣建書院和學田有關的書不多,她這些日子找了個七七八八,看了七七八八,真正有些道理有些用處的不過三兩本。


    她想做什麽呢?


    當今太子,年十又二,還不到能上朝的年紀。


    當今陛下,優柔寡斷,全靠太後聽政。


    但太後是個好名聲的,又不願文官筆下寫她一介女子把握朝政,這聽政不垂簾,中間隔著內官傳話,從金鑾殿到寧壽宮,路有多長,這辦事效率就有多慢。


    內閣首輔楊世林,為人陰險狡詐,年輕時政績斐然,現如今隻想固權而忙於黨爭。


    議政大臣顧道,坡腳親王,執政中庸,但因為是親王,被六部推著做了不少事情。


    顧王嫡子顧晗書,文肅世子……


    本以為皇城司還算個皇家之專權,如今看來也不甚幹淨。


    沈知蘊不禁有些頭疼,如今朝堂如同一攤死水,各方勢力盤踞著,攪也攪不開,也不知曉等薛將軍戰勝回朝,能不能將這淤了泥的死水往開推了推。


    等第二日早朝,金鑾殿殿門還沒有打開。


    群臣再外候著。


    沈知蘊再出現在金鑾殿外,不少同僚來哀悼,她一一禮貌的回應。


    背後有朝臣碎嘴,“你看那沈知蘊,年紀輕輕卻是個沒心沒肺的,生母死了,也不見麵有悲色。”


    “就是啊,不然年少成名,哪能和尋常人一樣啊,有了天賦,人情自然就少了。”


    “嗬,做權臣的哪個不冷心冷肺,這般寡情,真叫人寒心啊。”


    “別說了,叫他聽見就麻煩了。”


    殿門打開,門口的內官吊著嗓子朝殿外高喊,“上朝——”


    朝臣們列隊而入。


    “多日不見沈愛卿,朕聽說了你家中之事,也甚是哀痛,可要節哀啊。”皇上坐在龍椅上關切地說。


    這話幾日前在朝堂上和沈平山幾乎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沈平山當時擠出兩滴眼淚,頗有種經曆喪妻之痛後,一夜垂暮之感。


    而沈知蘊隻是一句,“多謝陛下關心。”


    皇上頷首,不再說此事。


    今日朝堂之上,最重要的就是南下學田的官員分配。


    內官宣讀提前擬好的召令,任沈知蘊為學政輔司欽差大臣,任鄧長春為學事政差大臣,任戶部駱曾文為輔臣……


    這些任職都是皇上下令,內閣提前擬好的,早就知道了其中職務。


    品級靠後一些的朝臣聽了,心中微微感歎,沈知蘊剛從詔獄出來,家逢變故,多日未上朝,時隔多日,第一日上朝就得了這肥差,實在是權臣,好手段。


    “諸位愛卿,可還有什麽提議的?”皇上問。


    沈知蘊上前一步,“回皇上,臣請允許再派一人隨臣南下。”


    “哪一位?”皇上問。


    “大理寺少卿,江予衿。”沈知蘊回話,“此次廣設書院,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學田的收和分的問題,其中涉及律法頗多,南方與京城官員行事也有所差異,還是按律法辦事,才能減少爭端,更好地完成此次南下事務。”


    張澎心神一動,因為刑部的助力,關仲早就從大理寺中放了出來,降了一級倒也沒有過多的處分。


    但沈知蘊依然舉薦了江予衿,看來無論自己是否求他幫忙,這都是提前定好的事情,好險,差點欠了他一個人情。


    張澎微微吐氣。


    沈知蘊還不知,她的形象在張澎心裏已經變得陰險狡詐。


    楊世林站在朝臣的前麵,麵無表情,心中已是隱隱不滿。


    這些日子,內閣議事,他差人叫了沈知蘊好幾次,都以喪母悲痛,無法再處理政務為由拒絕了。


    就連今日舉薦江予衿,也沒有提前和他打過招呼,便是自作主張了。


    想到此處,楊世林眸子微暗。


    鄧長春和駱曾文倒沒有什麽異議,左右是沈知蘊主差,他想叫上一個大理寺的官員,那便叫上罷。


    皇上也很快答應了,“準,任大理寺少卿江予衿同為輔臣,與沈次輔一同南下。”


    這事就算這麽定下了,不日就要啟程南下。


    皇上也催促,咳嗽了一聲,說,“學田收分的事情早就該定下了,前陣子瀚海一事耽擱太久,如今不易再拖延,你們幾人盡快啟程,處理此事。”


    “是。”眾人應聲。


    隨後又有言官上報了些不大不小的政務,本以為今日早朝就此結束了。


    沒想到垂老的戶部尚書洛守雲突然上前,請允許致仕。


    沈知蘊微微蹙眉,洛尚書致仕,這朝堂可以壓住動蕩的人便更少了,大盛朝堂,黨爭嚴重,需要德高望重的人如泰山之石坐於其中。


    眾臣有些沉默後,有人相問,“老尚書可是身體有恙,怎麽這般突然?”


    洛守雲輔佐過兩朝皇帝,在朝中算得上是元老了,在他管製下,油水最多的戶部,這幾十年間都沒有出過什麽大差錯。


    洛守雲笑著說,“不過是我年老而力不從心,唯恐耽誤了朝廷要事,便主動告老還鄉罷。”


    剛剛沉默的皇上深深歎了口氣,“洛尚書早就給朕遞過致仕的折子,是朕一直放著沒有批紅。齊老離京不到個月,如今洛尚書也要告老,朝中老人們一個個離開,朕實在難過啊,故而一直沒有準許洛尚書。”


    “陛下莫憂思,朝廷之臣,舊臣出,新臣入,如老船停泊,兩側新船齊進而百舸爭流。老臣致仕,朝堂之上才能灌注許多新鮮的血液,讓我朝繁榮昌盛。”洛守雲緩緩地說著,他的聲音年老而有勁兒,聲音不大,但不顯虛弱,這是兩朝老臣的氣魄。


    皇上擺擺手,“既然尚書心意已決,那便準了。”


    洛尚書叩謝聖恩。


    等下了朝。


    沈知蘊走出殿門,靠近嚴綸,問,“今日這事辦得順利,未見旁人阻撓。”


    這旁人指的就是顧道那一眾朝臣。


    “世子前陣子剛從詔獄出來,顧王恐他兒再遇什麽劫難,這些日子他們那邊都低調得很。而且朝陽夫人最寵顧世子,韓國公那邊自然也動作小了不少。”


    朝陽夫人是顧晗書母親的誥命封號,韓國公是她父親,她是國公家嫡女,下麵還有一妹一弟,她弟弟,也就是顧晗書的舅舅,就是韓恒。


    嚴綸又說,“人家都知道避避風頭,你倒好,告假上朝的第一日,就得了多少人眼中肉一樣的肥差。”


    楊世林在前麵走著停下回頭看了沈知蘊一眼,她知曉楊世林要找她問罪了。


    如果她提前和楊世林說了想要一個熟知律法的人協助她辦理學田,那麽此人就不可能是江予衿了。


    楊世林在內閣任職多年,是朝堂之上真正的大權臣,在刑部有些人脈,不然也不會那麽輕易將張澎的人關仲陷害入獄。


    他定會找一個刑部之人,幫輔著她辦案,也是監督著她辦案。


    嚴綸看見楊世林的眼神,示意沈知蘊趕緊去認錯去。


    她剛走上前,就被內官攔住了路。


    “沈大人,太後娘娘有請。”


    沈知蘊巴不得在南下前少見楊世林一麵是一麵,頷首說,“勞煩內官帶路。”


    楊世林見沈知蘊被帶走了,也沒法子,又繼續往前走,反正來日方長,總要問問他,今日之舉是何意。


    嚴綸看看不遠處的鄧長春,一同上前。


    “大人如何看沈次輔今日舉薦江予衿的事情?”鄧長春開口問。


    嚴綸在旁邊聽的心驚肉跳,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歹也等回頭內閣議事時沈知蘊解釋了再問啊。


    他倒不是怕首輔覺得沈知蘊怎麽樣,他是怕首輔問他覺得沈知蘊怎麽樣。


    果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你覺得呢,嚴綸?”楊世林沉聲問。


    嚴綸拭了一下頭上根本沒有的汗,心中頓時對鄧長春有了些怨念。


    “下官覺得,沈次輔告假多日,不僅沒有上朝,也不曾參與我們內閣議事,他作為學田主事,想必心中早有了輔臣人選,隻是未與我們商議罷。”嚴綸說。


    楊世林沒說話,鄧長春先反駁了,“他是喪母,但我看他今日也甚悲痛,又不是憂思病了躺床上了,多次拒絕我們內閣議事,一上朝就不聲不響地舉薦了江予衿,這不說明他還有心思思考朝事嗎?那為何一直避著內閣議事?”


    “這……”嚴綸也無話可說,沈知蘊今日這做法,確實是得罪了楊世林。


    “之前我便想問,他既然找到了人證知道了顧晗書與薛照在平蓮寺會麵,為何不當時把那些人控製起來,或者留下畫押口供。等後來皇城司的人去查,全被顧道提前封了口,將薛照回京的時間全都模糊了,讓他們多好圓滑這件事。”鄧長春說。


    楊世林還是沒有說話。


    鄧長春又說,“若不是敬和長公主夜叩宮門之時,他還被關在詔獄,下官都要懷疑在這事上她有沒有幫助顧親王了。”


    “等內閣議事,他可就再無理由告假了,彼時試探一番便可。”楊世林說。


    這邊沈知蘊被帶到了寧壽宮,內官送她進去。


    太後坐在正位。


    沈知蘊行跪禮,“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


    “免禮,沈愛卿。”太後笑著說。


    她的背有些駝,已是暮年老矣,看起來就像個普通老人,麵目慈善,沒有什麽攻擊力,實則精明萬分,心中狠辣,不然作為一個後宮老人,如何能參手朝政。


    “沈愛卿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就能擔任學政輔司欽差大臣,實在後生可畏啊。”太後誇讚。


    “太後娘娘謬讚了,全憑陛下和太後娘娘賞識,臣才能有此殊榮。”沈知蘊回話。


    “不過這學政輔司欽差大臣職權甚高,是個肥差,卻不是個好做的差事。”太後話鋒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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