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裏爾過去並不經常使用傳送信標,但原因並非是‘不想’,而是多數情況下都無此需求,以及一些微妙的、總是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傳送事故.


    因此,他對於現在正在發生的事其實倍感陌生,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第四十個千年的傳送技術已有了長足的進步。至少他唇齒間不會再彌漫起濃鬱的鐵鏽味,手指也不會在透明與凝實之間相互轉換。


    實際上,這更像是在一瞬之間發生的事,藍光亮起,藍光熄滅,他就此被帶往太陽係內的另一座堡壘。


    這裏亮著蒼白的燈光,不算刺眼,但也絕不會讓人感到寧靜或好受。地麵沒有經過任何美觀的裝飾,隻是純粹的鋼鐵。


    它們原先甚至未經打磨,是在時間與人來人往中變得光滑。能源輸送線纜與彎曲的散熱排氣管道以兼具實用和規整的方式靜悄悄地待在視野的盲區,或是燈光無法觸及的黑暗之地。


    隻有那些認真觀察此地的人才能注意到這一份精心處理的實用主義,它不屬於藝術,卻已遠勝於它。設計者似乎並不期待以此博得任何細心的觀察家的誇讚,因為他沒有給出任何另外的獎勵。


    以及另外一件事——這兒沒有窗戶。


    卡裏爾笑了,為這熟悉的風格而笑,也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而笑。他轉過身,在鋼鐵與鋼鐵之間看見另一塊鋼鐵。


    他的笑容消失了。


    “很久不見。”佩圖拉博朝他點點頭,下巴微微揚起,麵無表情。“你來得很快。”


    他披著件黑色的長袍,樣式簡單,質地卻顯得沉重。雙手自肘關節以下都已替換為金屬義肢,許多不同的徽記與名字組成了複雜的圖案,渾然天成地合為一體,以浮雕的形式占滿表麵。


    他的右腿也遭受了同等厄運,自膝蓋以下盡是銀色,人造肌肉束盡力模仿著原體從前的肌肉線條,但終究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一道傷疤自眼眶起一路向下,橫穿整張右臉,止於上唇以前。


    凶手隻缺少一點運氣,便能將他的整張臉一分為二.


    “或許還是不夠快。”卡裏爾忍住歎息的衝動,以莊重嚴肅的語氣回答。


    “已經足夠了。”佩圖拉博不以為意地說。“你能回來就已經足夠。跟我來。”


    他轉身,步伐平穩地走向了此處廳堂的另一端,沒有其他任何交談。卡裏爾無言地跟上,前不久生出的喜悅已被徹底衝散。


    短短兩分鍾後,鋼鐵之主便帶著他推開了一扇厚重的棕色木門,門後的世界與此前所見截然不同。保養良好的木地板在水晶穹頂之下反射著壁爐內火焰的跳動,生出令人平靜的光亮。


    而那穹頂則是由一整塊水晶雕刻而來,無論雕刻家是誰,他或她都必定具備超凡的耐心、技藝以及最關鍵的一點——眼界。


    尋常藝術家隻會雕龍畫鳳,但這塊水晶不同,它獲得的新形態乃是一整麵星圖,將整個銀河全都囊括在內,每一顆星球都符合它們在現實世界中的位置與模樣


    被不可見的細線吊起的水晶球甚至可以以手動方式移動。毫無疑問,這是一件極其適合學者、將軍與野心家的寶物。


    這讓它成為了這房間內最為奪人矚目之物,但卡裏爾的關注點並不在它身上,而是在於兩排寬大的書架,一個堆積著諸多未完工作品的工作台,以及一張淩亂且巨大的床鋪之上。


    卡裏爾扭過頭去,半開玩笑地問:“你不是說,要在你的私人會客廳裏見我嗎?這裏似乎不太像啊。”


    “我在設計這座要塞的時候沒有考慮過我需要私人會客廳這種東西,若要臨時騰出一間房來又太過大張旗鼓還是說,你認為這裏不夠格?”


    “我豈敢如此不識好歹。”


    佩圖拉博似乎被這回答逗笑了——他愉快地冷笑一聲,立即伸手指向壁爐旁的三把扶手椅之一。


    它們同樣也是木質材料,泛著一種安定而堅實的棕色,整體線條看上去便很是舒適。其中一把乃是凡人尺寸,背對著壁爐,腳邊倚靠著一隻不大不小的編織籃,酒水在不同的玻璃瓶中安靜地等待。


    卡裏爾走過去,脫下厚重的審判官大衣,又解下武裝帶,將它們搭在椅背上,這才緩緩坐下,隨後立即發問。


    “想必這些椅子不是你的作品?”


    威嚴地陷於椅背之中的鋼鐵之主投來一個算不上憤怒,但也絕對算不上溫和的眼神。


    “羅格?”卡裏爾繼續猜測。


    “對,就是他。”鋼鐵冷笑著說。“聞名遐邇的家具匠人。”


    “這是什麽稱呼?好吧,如果他是家具匠,那麽你呢?”


    卡裏爾舉起手,點點不遠處的那張工作台。自他進入房間以來,他就注意到了那些擺於其上的小物件。


    “你又是什麽匠人?玩具匠?”


    佩圖拉博的笑容歸於麵無表情,但竟然沒有動怒,而是轉為思考。他抬起右手,撐住下顎,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起了麵上的傷口。顯然,這已成為了他在思考時的某種習慣.


    “也可以這麽說。”鋼鐵之主若有所思地說。“我確實設計了不少麵向孩子和青少年的玩具,忠嗣學院把它們當成了年終考核時成績優異者的獎勵。”


    卡裏爾驚訝地挑眉。


    “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不相信嗎?”


    “不,不”卡裏爾斟酌起語言,慢慢地,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他。“我隻是單純地好奇,你設計出來的嗯,玩具,會是什麽樣子。”


    佩圖拉博麵無表情地頷首,起身離位,走出到工作台前拿走了三樣東西。一個漆黑的立方體,一個劍柄,以及最吸引人眼球的——一輛比原體手掌還要大上不少的小裝甲車,極其精美。


    他坐下,將它們放於膝頭,拿起那漆黑的立方體,開始講解。


    “這些都是實驗作品,還未得到正式起名,先看這個吧。我的智庫們幫助我設計了它,靈能者在手持它時會得到不同的數字指令。他們需要輸入自己的靈能,控製出力大小,然後才能對應正確的數字.”


    他伸手遞來立方體。


    “試試看。”


    卡裏爾伸手接過,在入手的那一刻感到一陣輕柔的顫動,緊接著,一個單調的聲音於他心底響起。


    “請輸入一。”


    好吧,一這恐怕有點難度。


    卡裏爾聚精會神地分出一小點靈能,將其注入到了方塊之內。它頂部的漆黑突然如液體般抖動起來,緊接著是漂浮,組出一個古老的數字,一,單純的一。


    “最高可以到十五。”鋼鐵提醒道。


    卡裏爾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因此依言照做。從一到十五沒花上他多少時間,不過短短半分鍾。當組成十五的數字自立方體頂端漂浮而起後,一陣更為強烈的震動開始蔓延。


    立方體就此開始解體。


    漆黑褪去,閃光的金與銀轉而顯露。它的形狀也改變了,仿佛有一位無形的雕刻家正手持錘與釘正在快速勞作.


    待到漆黑完全褪去,立方體也不見影蹤,隻剩下一座小小的帝皇半身像,躺於卡裏爾手中。祂閉著眼睛,頭戴王冠而非桂冠,神情平靜,使人充滿信心。


    “真厲害。”卡裏爾發出一聲讚歎。


    “不值一提。”佩圖拉博說。“但家具匠人批評了這件作品,他認為它在獎勵部分,即令人快樂的部分還有所欠缺。”


    “我不明白他到底還想要什麽,忠嗣學院內的靈能者雖然尚且年幼,但一定是虔誠的信徒,沒什麽比一座專屬於他們自己的帝皇塑像更令他們滿意。”


    “無所謂,隨他的便,反正他那邊也有些未完成的設計,我到時可以批評回來.現在,第二件。”


    他舉起,或者說用兩根手指捏起那隻劍柄,但展示環節似乎隻能到此為止。木門被推開,羅格·多恩,第七軍團的基因原體昂首闊步地走入了房間之內。


    他仍然一頭白發,腳步堅定異常,如從山崖之上躍入穀底的巨石。他戴著手套,穿著長靴,身著一件與萬年前相比在細節處多有不同的執政官製服,胸前原本應當佩戴著徽章的地方空白一片。


    一進門,他便迅速地走向他的座位。


    其餘兩人默默地看著他。


    多恩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想法,而且,哪怕是坐於一把那般線條柔軟的椅子裏,他也仍然保持著正襟危坐。


    脊背挺得筆直,雙肩未曾有半分下落。看上去幾乎像是一把寬厚的巨劍,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製服,將其下一切重量盡數承載.


    巨劍的主人嚴肅地凝視著卡裏爾,雙眼如石雕家耗費畢生精力刻出的神跡,深邃到足以比擬群星之暗。過了好一會,他方才緩緩點頭。


    巨劍即刻落下,支撐脊背挺起的肌肉放鬆,他向後靠去,姿態已變得放鬆。右手自然垂下,從他腳邊的酒水籃中伸手拿出了一瓶葡萄酒,隨後直接拔出木塞,仰頭灌下了一大口。


    “我這裏有杯子。”佩圖拉博冷冷地說。


    多恩沒有理會這句話,他仍在飲酒,或者說,像飲水那樣痛飲這瓶珍貴的白葡萄酒。


    他不在乎它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來到這裏,亦不去考慮釀造它的匠人曾對它有怎樣的期許。他隻是喝,隻管喝,如同一個在沙漠中渴了整整四天滴水未進的人那樣,喉頭滾動,一刻不停,直到最後一滴酒液也被他吞入腹中。


    坐在一旁的卡裏爾清晰地看見了他因仰頭而暴露出的脖頸傷痕。


    “.我太渴了。”多恩放下酒瓶,低沉地開口,聲音似乎沒有受到那傷口的影響。


    “渴了就去喝水,而不是在這兒糟蹋我的收藏,你剛才簡直是在暴殄天物。”


    佩圖拉博不耐煩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卻伸手從自己腳邊的籃中拿出了另一瓶酒,遞給了他的兄弟。


    它不像是多恩此前飲盡的那瓶白葡萄酒一樣,有著奢華的瓶身設計。它僅僅隻是一個暗色的玻璃瓶,瓶身上貼著一張以手工繪製的貼紙,有人以花體字在其上寫下四個大字:重擊入夢。


    多恩接過它,看了看瓶身,隨後竟搖了搖頭:“你應該少讓你的戰團長們品嚐這些危險的私釀,以及起名。”


    “危險?我可說不準是這瓶酒危險,還是你記住我戰團長筆跡的行為更危險,羅格·多恩。畢竟這酒不過也隻是混了一半蜜酒而已。”


    卡裏爾聽著他們的交談,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從自己腳下的酒水籃中找出了一瓶馬奶酒。


    在帝國內,它被稱之為能喝的金子,其價格之高昂讓無數行商浪人在這萬年間對巧高裏斯趨之若鶩。


    發展到現在,自認為有身份的行商浪人們甚至會擠破了頭,去邀請一到兩位巧高裏斯人上他們的船,專職成為釀酒師。


    這樣得到的馬奶酒,就不能再稱之為商品了,而是隻對貴客提供的桌上寶物.


    卡裏爾搖搖瓶身,湊近耳邊。這玻璃瓶絕對經過特殊設計,酒水在其中搖晃並拍打杯壁的聲音好似微風吹拂而過草原,使人一聽便覺得舒適。


    但他還沒來得及喝,就被打斷了。


    “杯子,杯子!”佩圖拉博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就算了,難不成你也很渴嗎,卡裏爾·洛哈爾斯?這可是察合台親自釀造的馬奶酒!”


    “.”


    “我同意,這的確應該用杯子喝。”多恩說,聲音忽然變得沙啞。“但直接飲用也自無不可,巧高裏斯人在飲酒時沒有那麽多講究。”


    佩圖拉博轉向他,麵上掛起一個得勝預告般的微笑:“你似乎對我們兄弟故鄉的習俗不甚了解。”


    “是嗎?”


    多恩搖搖頭,沒有同他爭辯的心思,隻是伸手從一旁圓桌上拿起一隻常人大小的酒杯,又伸出另一隻手,要走了卡裏爾手中的馬奶酒。


    木塞被拔出,撲鼻的芬香立即湧出酒瓶。這香味是如此醇厚,以至於卡裏爾此刻多有遲鈍的嗅覺甚至未能在第一時間品出更多,他隻聞到濃濃的奶香味.


    直到多恩將酒水倒入那隻高腳杯中,酒香味方才逸散而出,與此前的香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為引人手指顫動、唇舌生津的奇妙味道。


    “試試看。”多恩說,將酒杯遞來。


    卡裏爾伸手接過,卻歎了口氣:“你們是不是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何出此言?”多恩問。


    “直覺。”


    “對我和他而言,休息是這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鋼鐵之主如是開口,神情依舊平靜。“所以別再多說什麽了,喝酒吧,卡裏爾·洛哈爾斯——我們隻有這短短數個小時的時間。”


    卡裏爾不再說話,隻是仰頭,喝下他人生中的第一口馬奶酒。入口醇厚,帶著奶香味,隨後立刻轉為一陣熾熱的滾燙,將每一片味蕾都徹底包裹


    他再次舉杯。


    “敬你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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