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開玩笑嗎?基烏斯捫心自問,卻怎麽也沒辦法說服自己。他不相信普天之下會有人當著一名帝皇之子的麵拿這兩件事來開玩笑,除非這位大審判官實際上隻是個騙子.


    但這反倒更不可能了,什麽人才敢冒充審判官?恐怕就連最瘋狂的底巢幫派都不敢做這種事,更何況——


    基烏斯迅速地看了一眼那正在房間一角的金甲巨人,隨後就此將自己腦海中這些不合時宜的可笑猜測盡數熄滅。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會議室內一片寂靜,沉默如濃霧般襲來,而那審判官卻忽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


    基烏斯無言以對,他有心想回答,卻半個字也蹦不出來。此時此刻,他甚至隱隱有點想要發笑的衝動——當然,他根本就笑不出來,反倒是坐於他右手邊的拉米茨猶豫著開了口。


    “不,大人,這不是相信與否的問題”


    “那是什麽?”審判官看向他,臉上竟帶著笑意。


    基烏斯越看越覺得古怪,隻因那笑意不太應該出現在他這樣的人身上,而且,也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


    拉米茨顯然也為此有些愣神,他入伍僅六年罷了,尚未在軍團內取得一項足以使他得到認可的榮譽甚至就連巡邏都隻是第一次。


    下士想到這裏,心中暗歎一聲,遂決定開口替他解圍——誰知拉米茨的回應竟比他更快一籌。


    “好吧,大人,請恕我直言,您的話聽起來的確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拉米茨!”基烏斯厲聲喝道,想阻止他繼續。


    審判官抬起手,什麽也沒有說,他的表情也不像是為此感到不悅但偏偏就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迫使基烏斯停了下來。緊接著,他緩緩開口,聲音輕柔而嚴肅。


    “沒事的,下士,請讓他繼續說下去。帝國人如今談起話來總是喜歡相互打啞謎,像這位戰鬥兄弟這樣誠實的人已不多了。而誠實是一種美德,我認為,我們應當鼓勵他,好讓道德的真空稍小一些,你認為呢?”


    再一次,基烏斯無話可說。


    “多謝您。”拉米茨誠懇地說。“我仍然堅持我的觀點,畢竟,您看上去沒有經過任何改造。”


    “據我所知,帝國內效果較好的幾種延壽手術都是要對外表產生一定改變的,而您沒有。以此推論,您的年紀最大也不可能超過兩個世紀。”


    “這兩個世紀以來,並沒有任何審判官造訪徹莫斯,而我們的戰團長已有九個世紀不曾離開星區周邊了。您說您認識他,莫非是九個世紀以前認識的嗎?”


    基烏斯深吸一口氣,大腦飛速轉動。


    他以往隻在每周一次的戰術試行上這樣使用他的腦細胞,這也是他能以較短的服役年限取得巡邏隊長這一職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這一次,不管是被改造手術賦予的高智力水平,還是被思維鍛煉和各類書籍所充盈的知識儲備.這些東西統統沒能派上用場。


    他當場愣在那裏,看著拉米茨的側臉默然無語。


    而那審判官說:“是的。”


    基烏斯向後靠去,靠在椅背上,雙眼向下,凝視桌麵。


    “但這怎麽可能呢?”拉米茨真心實意地問,雙眉緊皺,滿臉困惑。“您的年齡對不上啊.”


    “難道就不可能是我在說謊嗎?”審判官略帶笑意地問。


    “不,我不認為您是在說謊。”拉米茨搖搖頭。“這絕無可能。”


    “為何?”


    “原因有二,第一,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位禁軍——”


    拉米茨站起身,對他撫胸頷首致意。後者保持沉默,卻以同樣的禮節予以回應。


    “——第二,您看上去不像是一位會說謊的人。”


    “人人都會說謊,拉米茨兄弟。”


    “是的,的確如此,那麽我更正一下:您看上去不像是會在這種場合下說謊的人。”


    “原因呢?”審判官追問道,聲音中的笑意更濃了。


    拉米茨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自信,聲調略高:“直覺。”


    基烏斯抬手按在自己的顴骨上,左手撐住桌麵,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坐在左側的巴拉斯塔爾,想從後者那兒得到些支持——哪怕隻是一點和他此刻情緒相似的東西都好,他也能暫且平靜一點。然而,他沒有想到,巴拉斯塔爾竟滿麵讚同。


    “直覺?”審判官笑了,並重複一遍。“我還以為你會說是因為我這身衣服的原因呢。”


    這次輪到拉米茨驚訝了:“衣服?衣服怎麽了?”


    審判官笑著抬起手,挑起大衣兩側的衣領,又拍拍胸前的徽章:“你不覺得這身衣服看上去很專業嗎?如果我換一身便裝,那麽那些話的可信度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終於,沉默如願以償地籠罩了會議室。拉米茨曾努力地驅逐它,但它終究還是贏了。這團厚重的霧氣將每個人都籠罩了進去,直至一分鍾後,才有新的聲音打碎它的束縛。


    那聲音甚至是禁軍所發出的。


    “您的幽默感——”他頓了頓。“——實在是非常鋒利。請快進入正題吧,卡裏爾大人,這三位忠誠的戰鬥兄弟不該受此折磨。”


    “折磨?這倒是個稀奇的說法,拉,我的笑話一直都廣受好評。”


    “.大人,恕我直言,以您的幽默感所講出的笑話,恐怕都隻能算是冷笑話,有些甚至連笑話都算不上。”


    審判官挑起眉:“我要找一位法務部的專員來,起訴你用詞不當,對我的名譽造成了汙蔑。你最好考慮清楚,拉,我可是有證人的。”


    禁軍終於歎息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基烏斯的錯覺,他總覺得,這聲歎息聽起來甚至有些有氣無力.


    緊接著,他離開原地,如一座活過來的雕塑那般筆直地走向了基烏斯與他的兄弟們。他停在他們麵前,然後摘下頭盔,露出一張黝黑的臉,麵無表情地開口了。


    “我的名字是拉·恩底彌翁,這位是卡裏爾·洛哈爾斯,審判庭的大審判官。我們奉命前往徹莫斯,以解決第三軍團長期的補員困難問題。”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以掌印者與攝政王的名義,我們需要諸位暫時停止此次巡邏任務,並隨我們一同返航,前往徹莫斯,以將此事提前通知諸位的軍團與原體。”


    他平靜地掃視他們一圈,最終將視線定格於基烏斯的臉上,身體微微前傾。


    “還有問題嗎?”他問。


    年輕的下士緩緩起身,戴上頭盔,一言不發地行了一個天鷹禮,隨後大步走向門口.並在中途轉了回來,拉起了他的兩名小隊成員。


    在審判官輕聲細語的一句“你太嚴肅了,拉”的聲音中,他帶著幾乎可稱之為手足無措的拉米茨與巴拉斯塔爾離開了會議室,隨後狂奔而起,衝向反抗之淚號的艦橋。


    ——


    “水果要這樣擺放”一個男人說。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淡色製服,麵容白淨,看不見半點胡須,但那些代表著蒼老的皺紋與其花白的頭發都可證明他的年齡。


    他正在教導一個穿著同樣製服的年輕女人如何擺放一盤切好的新鮮水果,水果本身並沒有什麽值得說到之處,隻是些在徹莫斯上隨處可見的尋常果物,人人都吃得起。


    但那張盤子卻大為不同,它非常寬、非常大,表麵光滑且鑲著細細的金線,是一件毫無疑問的藝術品.因此,女人捧著它的手完全是在顫抖。


    男人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接過瓷盤,將它放在一旁的長桌之上,便再次開口。


    “不必太緊張,孩子,這隻是一份工作,你要以平常心對待。”


    “可,可”年輕的女人結巴著開口。“我們要侍奉的——那位——”


    “平常心!”男人加重語氣。“難道你覺得他會因為一兩片水果的擺放就怪罪於你嗎?而且,就像我說的那樣,這隻是一份工作,你千萬不要有什麽主與仆之類的過時想法.”


    “徹莫斯是進步而文明的徹莫斯,他花了那麽多年來改進我們的生活環境,最討厭的就是聽見看見這些事,你可千萬不要寒了他的心。”


    女人身形一晃,幾乎摔倒。男人無奈,隻得扶住她,然後給她放了半天假,自己端著那盤水果,離開了這間寬闊的廚房。


    走廊整潔而明亮,每隔十米便會掛上一副油畫,多以風景為主,如田園、森林或溪流。男人平穩地走著,不時便會抬頭看上它們一眼。


    他已經在這棟房子裏度過了自己的大半生時間,卻仍然會在這些畫作的麵前駐足停留.


    一是因為它們的確使人挪不開眼,二則是因為好奇,這些畫作所描繪的風景遠在他出生以前就已被改變。


    人總是想探詢過去的事物。


    男人停下腳步,手臂一彎,左手輕巧地帶起了懷中銀盤,視它的體型如無物,熟練到動作之間甚至自有一番美感。他理理衣領,咳嗽一聲,輕輕地敲了兩下麵前高大的白色木門。


    直到數秒鍾後,門內傳來一聲應允,男人才推門走入其中。


    門後的世界極美,是一片純白色的露台,每一個細節都蘊含著和諧的美感,使其足以被稱為藝術品,而非尋常放鬆休息之所但它們卻因一個人的存在而蕩然失色。


    此人就是這樣,無論何時、何地,被怎樣的美麗所包裹,他都一定是其中最為耀眼奪目,引人注意的——換言之,他即是最美的。


    福格瑞姆從他的椅子上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白發從額前垂落。


    “哎呀,塔爾比翁,你的休假結束啦?”


    “是的,我的先生。”被稱作塔爾比翁的男人一絲不苟地走向他,將水果放於扶手椅右側的圓桌之上。“今日的水果是阿爾莊園出產的蘋果桃與青藍葡萄請享用。”


    “待會吧,塔爾比翁——”福格瑞姆朝他舉起手中書籍。“——我還差一點看完這本書。”


    “您今日不是休息嗎?”塔爾比翁委婉地勸說。


    “看書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休息,而且,這本書可是很有意思.”


    福格瑞姆又低下頭去,書頁嘩嘩翻動,他則輕聲開口:“本書的作者花了一百多年的功夫收集了許多街頭巷尾的傳聞與故事,這可是他一生的總和。對待他人的生命,我們總該認真一些。”


    “您說得對,但此書的主題聽來似乎有些不太靠譜。”


    福格瑞姆又笑了起來,他翻到最後一頁,讀完最後一行字,這才合上書,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


    “倒也並非如此,他做了篩選,以保證每一個傳聞與故事都與某個所謂的邪教教派有關係.而且,據說他在寫完這本書後就失蹤了哩。”


    “過度貪求者往往會被本身所吞噬。”塔爾比翁以徹莫斯的方言說道。


    福格瑞姆微笑著對他點點頭,伸手拿起一塊切割好的蘋果桃送入了口中。他細細地咀嚼一番,將其吞下,隨後方才開口點評。


    “不錯,他們的基因改造項目看來已經有了充足的進展,這次送來的蘋果桃已經在味道上和那些嬌滴滴的十八點五攝氏度寵兒有七分相似了”


    “拜托你抽時間替我傳個信吧,塔爾比翁?就說,請他們繼續努力,好讓徹莫斯人人都可吃上新鮮的、無需複雜條件保存的蘋果桃。”


    塔爾比翁微微鞠躬,隨後轉身離去。福格瑞姆則仰頭望向天空,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似乎那放眼帝國內十分稀有的湛藍色天空並不使他感到快樂,而這珍貴的、一年一度的休息日也完全無法放鬆他時刻緊繃的神經他就這樣看了好一會,直至困意上湧,而他任由其將自己所捕獲。


    他閉上雙眼,開始做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而夢境也隨著他的意誌緩緩改變。很快,一個又一個他所熟悉的身影便從記憶的角落中出現。


    夢境中,雙眼漆黑,麵容接近破碎的鳳凰看著他們,沉默而無言直到天色將晚,一陣清脆的滴滴聲從他手邊傳來,他才主動結束這場回憶之夢。


    他拿起手邊的通訊器。


    “原體!”


    “怎麽了?”福格瑞姆輕聲開口。“有什麽事讓你這樣驚慌,我的二連長?”


    “基烏斯下士和他的小隊提前提前結束了巡邏!”


    “噢?那麽他一定是遇見了什麽事,否則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半途而廢的.”福格瑞姆沉吟半秒。“所以,是什麽事?”


    通訊那頭,他的二連長沉默了足足半分鍾,方才繼續開口,聲音極其幹澀。


    “他,他說他遇見了一位名為卡裏爾·洛哈爾斯的大審判官,與一名禁軍。他們奉命前來徹莫斯,以解決我們補員困難的問題。”


    福格瑞姆一把捏碎了通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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