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請坐。”那女道長道。成留記起八指佛拜山時,稱小道童師傅為魏道長,想必這便是本人了,隻是他沒想到這道長會如此年輕。


    八指佛謝過後坐下,成留也跟著落座。魏道長秀氣端莊,身著一襲素雅道袍,仙風道骨中,更透著八分親和,給人一種超然物外的恬淡安逸之感。她把弄茶器的手法嫻熟而優雅,片刻功夫,兩盞香茗飄然於八指佛與成留麵前。三人品茗,良久無話。


    又喝了二盞,成留隻覺神清氣爽,如飄雲端,似沐春風,直把這次的來意忘到了九霄雲外。窗台一盆蘭草搖曳於初夏的清涼之中,影子打在雲閣的一道白牆之上,形成了一幅天然水墨畫。那“筆墨”落處自然飄逸,那“筆墨”之外是淡雅的春光,光影交相輝映,卻不知那光是影中的留白,還是那影是光裏的鏤空?這道白牆四周都有邊框,框內裝飾著淡藍色的淩布,唯獨中央是一片空白,原來這起初的設計,便是為了讓蘭草和光線在這上麵作畫。這等構思,讓成留驚歎不已,果然最美的藝術品,便是自然。


    成留正心曠神怡間,一聲鹿鳴從雲閣外傳來,其聲綿長,但不淒厲。不多久,一位女子從屋外走了進來。這女子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其眉目如畫,有三分古代女子的婉約,七分道家仙子的靈氣。她頭頂著發髻,餘發卻仍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錦繡,卻可光彩耀目。這女子,成留似乎在哪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了。她手捧著一個琺琅彩陶瓷小罐,見到眾人,露出一張脫俗的笑臉,問候道:“見過師傅,見過雪帥,小施主身子好些了嗎?”


    魏道長點頭示意,八指佛忙起身行禮道:“小僧不敢,見過真人。”成留也趕忙站起,對著女子抱拳回禮,答道:“好些了。”成留心想,這八指佛似乎太過謙恭了,麵對比自己年輕的魏道長行禮,那是因為道長的掌門身份,但對其徒弟,為何卻也如此謙卑?她優勢如何知道自己受傷的事?她為何會在鹿鳴後出現?


    那女子將茶雙手遞給了魏道長,自己則侍立在道長身旁道:“這是新的南山蒼露茶。”魏道長打開琺琅彩茶罐,一種奇特的甜香之氣霎時間縈繞於整間茶室,這茶香的前段有普洱的雄渾,其後段也有南嶽雲霧茶的清雅;其色澤翠綠,形似露滴,是用生長在祝融峰南天門附近山穀中的古茶樹之明前新葉,經過細心烘製後,再經曆漫長發酵與陳化而成。魏道長一邊用茶鑷從罐中細心地夾出了三滴茶放在茶壺中,一邊說道:“這長在祝融峰鎖骨上的蒼露茶,用南嶽的山泉水衝泡就再合適不過了。”她把祝融峰比作了一名女子,南天門便是山的肩膀處,肩膀附近的穀地,便是山的鎖骨了。她是一名女子,自然用女子做比喻。


    話語間,茶已然泡好,八指佛再三謝過,才端起茶杯品用。成留學著電視裏的禮數,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以示感謝,接著也端起茶杯喝了起來。對於二人的禮讓,魏道長說了聲:“不必虛禮。”聲音和藹溫柔,在魏道長身上,他感覺到了奶奶般慈祥的味道,雖然她看上去隻有二十幾歲年紀,但卻有著八十老者的莊重與慈祥。


    茶湯入喉,其口感的前後,卻與茶的香氣截然相反。前段清甜可口,如服糖飲蜜般清新爽滑,後段卻黯然升起一股陳化後的老練,微微濁苦,穩重而綿延,到最後,又回過一種蕩氣回腸的甘甜來。“這才是真的茶。”成留想起了在幹爹那喝過的黑茶,不禁感歎道。他當時說那茶不貴,隻是曾錯不好拆穿而已,那種天然飄花老黑茶,至少幾萬元一兩,他那一口茶實則喝去了好幾千。不過樂山樂水,價值隻在愛好中而已,其實沒有優劣。


    魏道長呡了一口茶,問道:“這茶多少年了?”


    那女子道:“這一批,五十年了。”


    魏道長道:“這次的茶,就送給這少年吧!”成留聽了,忙起身推遲道:“謝過道長,謝過姐姐,我無功不受祿,還請收回。”


    那女子聽成留叫自己姐姐,便笑道:“哈哈,我好多年沒有聽人叫我姐姐了,如今聽一個娃娃叫來,倒也受用。”魏道長和八指佛都笑了笑,八指佛放下了茶杯,對成留道:“小施主,這位真人,便是救你性命之人。”


    成留聞言大驚,慌忙起身跪服於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頭。那女子連忙將他扶起,道:“何須行此大禮?”


    成留道:“姐姐,當如何稱呼?”


    女子道:“哈哈,叫姐姐不錯。我養了一隻鹿,你就叫我鹿兒姐姐吧。”她說完,雲閣外又傳來了一聲鹿鳴,聲音甚是歡快。


    成留道:“鹿兒姐姐,雖然很好的名字,但我覺得仙鹿姐姐更好聽,因為我覺得你像一位仙子,你馴養的鹿,也一定是一隻仙鹿。難怪我遭遇他們時,也曾聽見鹿鳴。書上說,見到救命恩人,必須跪拜。但書上又說,大恩不言謝,以後鹿兒姐姐有什麽需要小弟效勞的,請盡管吩咐。”他倒不是為了恭維,而是他真的覺得這女子就像一位仙子,自己便有感而發。


    女子道:“仙鹿,我又成仙兒了,不過這個名字確實很好聽,謝謝你了,小朋友。你嘴巴真甜,小女孩一定都很喜歡你吧?”成留心中不解,為什麽這仙鹿姐姐看上去隻比自己大了兩三歲,卻為何一直叫自己小朋友。


    這時,魏道長道:“要謝,就謝謝這位佛爺吧!這些天,都是他在照料著你。”成留又雙手合十,對八指佛深深鞠了一躬。


    八指佛回了一禮,道:“阿彌陀佛,元君嚴重了,小僧雖有些畫畫的伎倆,卻哪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全憑道長妙手回春,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成留聽了,忙又向魏道長躬身下拜。原來,這三人均是他的救命恩人,仙鹿姐姐把人救回,魏道長運用道家醫術施救,由於成留是男子,不便留在黃庭觀中修養,於是救活後便請八指佛在祝聖寺中照料。成留想起了受傷的那一天,被老藥等人毆打後已然意識模糊,意識模糊時,他看到了對自己行凶的曾懺,再之後便冥冥中看到了一女子,這女子,便是仙鹿姐姐。她把自己扶到了鹿背之上,之後便再無記憶。從受傷那天到現在,僅僅過了兩三天,為何自己身上的傷卻沒有絲毫痕跡,他再一次疑惑起來,卻沒有開口相問,因為他覺得,如此重要的事,道長等人不說,自有不說的道理,也許沒到說的時候,她們不說,他便也不問,這是他的性格。他覺得,最重要的是自己還活著,其他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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