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太子殿下即便身處牢獄,卻仍舊能在容欽的眼皮底下出來相會,到底是有些手段的。”段千鈞語氣諷刺,走到江溟滄身前,裝模作樣的拘身行了個禮:“微臣,見過太子。”


    江溟滄不溫不火,丟掉了手上把玩著的落葉,朝段千鈞擺了擺手:“孤是戴罪之身,左相與孤行禮,倒是多餘了。”


    “若說這手段,左相亦不容小覷,孤與左相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段千鈞暗自冷笑。


    嗬,扮豬吃虎。


    他直起身,側眸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周欒,頗為詫異的眯了眯眼:“周……欒?”


    她明明已經死了,怎會在江溟滄這?


    江溟滄似是早已預料到段千鈞的反應,可麵上卻還是裝作不解的樣子,在二人之間來回看了看:“這人,左相認識?”


    “說來也巧,前些日子承影外出辦事,路上遇見了兩方人馬爭鬥不休,場麵極其血腥,倒了一地的屍體,實在聽的孤心驚膽戰。等他們打完之後,承影卻發現這其中還有人生還,便將人救下帶到了這兒。”


    “不成想,此女竟是左相的人。”


    聽著江溟滄的一句一句,段千鈞的眉頭愈發緊促。


    周欒位臨將軍之位已久,他不信太子不認識周欒。


    隻是他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倘若如他所言,錦衣衛親眼目睹太後遇襲,那麽太後被綁去了哪,莫非他也知道?


    不對……


    按照裴祈提供的地點,他事後馬不停蹄的去徹查了渝江,太後已經被容欽轉移,下落無從可知。


    可即便如此,段千鈞還是抱著一絲僥幸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太子知道太後的下落?”


    江溟滄但笑不語,朝自己對麵的石凳仰了仰頭:“坐。”


    “今夜還很長,孤有的是時間回答左相的問題,左相又何必急於一時?”


    “承影,看茶。”


    段千鈞眸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笑裏藏刀的江溟滄,隻覺得與先前所見尤為不同。


    他當真是之前的太子麽?


    斟酌過後,段千鈞還是坐在了江溟滄對麵,看著他親自往自己麵前的杯盞緩緩倒進了茶水。


    滾燙的茶水在寒涼的秋夜裏冒出了熱騰騰的水氣,摻雜在二人交匯的目光中。


    良久,江溟滄低頭看向了周欒:“左相來之前,孤與這女子聊了些許,知道她有點武功,護著太後與左相一同去了千佛山。”


    “聽她說,左相為大晟民安,禮佛之時尤其虔誠,甚至連那寺裏的眾多和尚、時來上香的施主等等,都忍不住駐足一看,讓孤甚是欽佩。”


    段千鈞端起茶盞的動作驟然一頓,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猛地抬頭看向江溟滄,沉聲道:“太子殿下都知道了些什麽?”


    “她知道的,孤都知道,她不知道的,孤也知道。”江溟滄含著笑,在段千鈞麵前宛若家常般的說出了他一直以來隱瞞的秘密:“大晟史冊上曾有記載,開國皇帝為了大肆擴張大晟皇土,曾率兵討伐西域,在西域瀕臨滅亡的最後關頭,見到了一種詭異的蠱術。”


    “傳聞那種蠱術以死人為載體,將毒蟲種進未腐之屍,便可用母蠱操縱其行動,將那群死人變成傀儡,為其所用。西域之主就是以這種蠱術,將已死的百姓‘起死回生’,而後硬生生的滅掉了大晟的十萬兵力有餘。”


    “孤以為,左相依仗著太後的權勢遠赴千佛山,放任朝中諸臣置之不理,為的就是這西域蠱術。”


    感受到段千鈞身上愈發濃重的殺意,江溟滄從容不迫的抿了口茶,又繼續道:“如若孤猜的沒錯,千佛山裏裏外外的和尚,包括附近村落小鎮的百姓,都已經成了任由左相驅使的……傀儡。”


    隨著江溟滄的話音落下,段千鈞手上的杯盞應聲碎裂,灑滿了一地。


    跟隨而來的千翎衛,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別苑,段千鈞麵若寒潭,拾起下屬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沾滿茶水的手,居高臨下的看著江溟滄:“太子殿下如此,就不怕本相殺你滅口?”


    “嗬。”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嗤笑。


    隻見承影靠在假山上,手上轉著一把短刀,不屑的掃了眼在場的千翎衛:“僅憑你這些人,還殺不了太子。”


    “承影,孤說過,左相位高權重,不是你能放肆的。”江溟滄起了身,嘴上說著嗬斥的話,可那模樣,卻沒有半分嗬斥的意思。


    他的臉上仍舊溫潤,君子儀表:“如今太後身體抱恙,又落入容欽手中,她身居何處尚未可知,左相又何必冒著風險,不惜代價的去救太後那個半死之身?”


    “左相與孤為伍,難道不比太後來的更加劃算?”


    與他為伍?


    段千鈞危險的眯了眯眼:“太子能給本相什麽?”


    “太後能給左相的,孤都能給。”江溟滄上前一步,湊近了段千鈞耳邊,陰晴莫測:“孤甚至……”


    “還能幫著左相,積攢更多的傀儡。”


    段千鈞驟然轉頭,對上了江溟滄泰然自若的眼神。


    似是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他不是裴祈的弟子嗎?裴祈那人深明大義,最恨草芥人命,可眼前之人卻能如此平淡的說出諸如此類令人發指的事,他當真是裴祈教出來的?


    不自覺間,段千鈞竟在江溟滄的氣場下後退了一步。


    他穩住身形,喉結滾動:“太子明明是裴祈悉心栽培出來的國君,你為何不去找她,反而來與本相同謀?”


    聽見裴祈的名字,江溟滄的眸色暗了暗,他轉過身,微微仰了仰頭:“想必容欽給左相的信中也說了,後日,孤那尊敬的老師會來洗盡孤這一身罪名,屆時孤會重獲朝臣簇擁,登基稱帝。”


    “可唯一的不足,便是沒有兵權。左相養在千佛山的那些傀儡,正好可以將其彌補。”


    段千鈞不解:“裴祈身後有太尉府,以你二人的關係,那崔家的兵權難道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嗬。”江溟滄突然笑了起來:“左相與孤今日一敘,你應該已經明白孤是個什麽樣的人。”


    “以孤那老師的性子,倘若她知道了孤所做的一切,即便曾為師徒,她也會對孤百般阻止,崔家的兵權,又豈會為我所用?”


    “孤那老師,也總歸是要除了去的。”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登基之際,老師你啊,可就再無用處了。


    段千鈞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想起裴祈之前為了救江溟滄所做的一切,竟有些幸災樂禍。


    裴祈對這個太子,好像從來都是引以為傲的。


    有朝一日,裴祈如果知道自己一心一意教出來的學生比他段千鈞都殘忍,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麽表情呢。


    不過眼前之人精於算計,與虎謀皮,當真不會反噬自身麽。


    “本相可以與太子合作,不過太後那邊,還有本相要拿的東西。”


    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溟滄轉過了身,不知從哪拿出了一個金色的發簪。


    他坐上石凳,將它放在手上把玩。


    不多時,裏麵緩緩爬出了一隻肉嘟嘟的白色蟲子,江溟滄輕輕碰了碰它的觸角,隨後,連蟲帶簪一起扔給了段千鈞。


    “左相要的,可是這個?”


    “這母蠱尚未找到宿主,孤留著也沒用,便送給左相,權當是……孤與左相初次合作的見麵禮。”


    江溟滄慵懶的伸了伸腰,看了看頭上散落微光的彎月:“時候不早了,孤也該回去了。”


    “至於太後,孤會幫左相除去。”


    除去太後?


    段千鈞一愣。


    等他回過神時,承影與江溟滄已經沒了影子,就連周欒也被帶走了。


    段千鈞握著簪子,凝眸而視。


    江溟滄的心思,著實可怕。


    若是太後身死,那他所能依仗的,便隻有江溟滄……


    再無叛變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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