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砰”過後,已將機翼收起的p-3392型空天飛機穩穩停在卡爾機場的一號停機坪。雨還是那麽凶猛,連空天飛機放下的舷梯都不放過,在不濕布上迸出沒過皮鞋的水花。


    陳博士鑽出艙門後,迅速撐開那柄黑色老雨傘,邁開步伐走下舷梯。其他乘客見這穿著山寨西裝的男人使用老式雨傘,在背後指指點點,把手裏“輕便”“高效”的噴氣式空氣傘點開。“他們頭上形成的無色屏障,還沒有你鞋底的淤泥清白。”記得曾經,老趙來接自己時,輕蔑地看著他們的嘲笑,這樣說道。


    陳博士打著雨傘,站在舷梯下麵,抬起頭望向遠處。無人駕駛擺渡車接完了上個民用航班的乘客,正從千米之外不緊不慢地駛來。


    陳博士皺皺眉頭,低頭看了眼手表,此時為bj時間20:44,這樣的速度,足夠在21:00前到達指定地點。


    待擺渡車來到麵前,陳博士合上雨傘,站到排隊的末尾,最後一個上車。站在車門口,透過被雨水模糊的鋼化玻璃車門,依稀能夠辨認出候機大樓的輪廓。


    一分鍾後,擺渡車在候機大樓門口停下。陳博士第一個奔下車,連傘都沒打,直奔機場停車場。身後的貴族們搖頭嘲諷道:“性急的東方人。”


    陳博士並非沒有聽見這侮辱的語言。但他沒有時間像曾經那樣去爭辯,隻是邊繼續奔跑著,邊在心裏詛咒這沒教養的、自以為是的家夥。


    到了停車場,陳博士坐上一輛的士,向車內無處不在的人工智能清晰道:“琴棋茶館142路店。”說罷,便打開掌上電腦,用暗語向沃夫發信息。如今的地麵公路運輸車輛無人駕駛係統已經極為成熟,能夠實現完全自動駕駛化。陳博士看看空缺的駕駛員位置,搖了搖頭。陳博士上了車,隻覺比在外麵暖和多了。車窗內壁附著著的些許小水珠,似乎在極力證實著這一事實。但他心裏卻沒有感到一絲暖意,甚至有種刺骨的冷,冷出了皮肉,冷出了車窗,連那車載空調的暖氣都無法緩解。


    一路上沒有塞車。不到三分鍾,的士已經到達目的地。


    下了的士,陳博士目送車輛離開,隨即迅速地轉身,鑽進背後的小巷。他爬上小巷裏樓側的外掛樓梯,一直爬到頂樓,熟練地推開木門。他剛踏入一步半,左腳還懸在空中,一支槍從門後伸出,槍口抵住了他的後腦勺。


    “口令?”


    “使徒。”


    感受到槍口移開,陳博士從木頭圓桌邊抽出一個板凳,坐了下來。屋子裏隻有一個還算明亮的管狀環保白熾燈泡,一張原色的木頭圓桌和七八個表皮龜裂的板凳。這裏是組織的緊急聯絡地點,為了防止聲音外泄,屋內牆上貼滿了淡藍色的隔音棉。


    “同誌們呢?”陳博士焦急地問。


    “博士,他們都正在趕來的路上。”沃夫回答道。


    陳博士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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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已拉不成線,隻成串狀灑落大地。


    阿欣躺在地上,任憑一陣陣疼痛的宰割。與此同時,她經受過殘酷磨練的意識還能堅持著不昏迷,豎起耳朵傾聽外麵。待聽到那可惡的男人和他的保鏢走遠後,阿欣強忍著,扶著審訊架想要站起身,卻怎麽也直不起腰。


    “別這樣,”阿龍不忍心地看著雪白發絲下那痛苦的麵孔,輕聲道,“不,阿欣,別……”


    阿欣的頭已經抬不起來了。她左手強撐著抓住架子,右手從頭發上取下一個白色的發卡。


    “哥……別管我了……走……”阿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發卡塞進阿龍的左手,隨即便癱倒在阿龍腳下。


    “阿欣,堅持住,哥馬上救你出去。”阿龍焦急道,左手把發卡一分,在用食指節一頂,發卡變成了一條鐵絲。


    審訊架上左手捆綁鏈的鎖距離左手隻有六七厘米。阿龍渾身向左一用力,整個審訊架都發出“乒淩”的危險響聲。鎖在振動下向左歪去,阿龍左手立刻抓住鎖頭,順勢把發卡插入鎖孔。憑著去年七月研究所對他們的訓練,結合阿龍私底下的鑽研,撬開這樣的合金安全鎖易如反掌。


    撬開後,左手的鎖鏈發出輕微的“嘩啦”,眼看就要掉落。阿龍趕緊抽出手臂,在不發出過大聲音的前提下,盡快解開了鎖鏈。隨後,從左到右,由上到下,鎖都盡數解開。


    落到地上後,阿龍趕緊查看阿欣的狀態。此時,阿欣已經陷入半昏厥,身體蜷著,四肢也軟了下來。當阿龍看見阿欣嘴角緩緩流出血液,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如果在鐵柵門外十幾米抱怨上級的嚴苛的兩個看守士兵更加仔細一些,此時向牢房看去,便自然會看到一隻黑貓耳朵和一隻透著謹慎與睿智的光的黑瞳正一同審視著他們。與此同時,這耳朵與眼睛的主人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意圖悄然撬開柵門的鎖。


    阿龍緩慢地把阿欣的發卡插入鎖眼,門鎖震動發出的聲音還沒能夠引起正常智人種的聽覺。他邊在鎖眼裏摸索,邊用餘光監視兩個士兵。這門鎖隻從外麵能夠開啟,因此阿龍需要把手臂全部伸過鐵柵門。


    就在阿龍專心撬鎖時,倏忽間,一聲從喇叭中發出的“嗡”驚得阿龍耳朵猛然一抖,手中的發卡差點掉在地上。


    “警報,警報,基地遭到襲擊,基地遭到襲擊!各單位立即進入戰鬥狀態,各單位立即進入戰鬥狀態!”


    喇叭中重複播報著遇襲警報,看來是有人正攻擊這個較為重要的軍事要塞。這聲音的響度對於正常人類來說不大不小,但對於聽覺靈敏到能夠在20db的環境中聽清並定位中型哺乳動物的心跳聲的貓科動物中高度基因改造人,卻足以讓其耳朵上的毛都豎起來。


    阿龍趕緊把伸出的手和半個腦袋收回來,蹲下來靠近門邊,仔細了解著現在的情形。


    “真是服了!”心不在焉的看守大聲抱怨道,“幾年都沒有這種事了,怎麽今天就這麽倒黴呢?!”


    “祖爾羅(zerlow)5號,前往南3號入口阻攔敵人,完畢!”對講機上紅燈閃爍,傳出不怎麽響亮但又不被遇襲警報蓋過的命令,順便打斷了看守的抱怨。


    “祖爾羅5號收到。”看守當中為首的那個回道。隨後,他又用對講機粗魯地呼叫屬下一同前往:“該死的,你們這群懶豬!跟我去阻攔敵人!”


    待聽到看守的腳步聲遠去,阿龍趕緊起身繼續撬鎖。伴隨著期盼已久的“哢噠”一聲,鎖解開了。


    阿龍轉身,輕輕把阿欣背上,然後用騰出的右手推了推鐵門。然而,事情並不像想象得那樣順利——盡管已然是很不順利了——沉重的鐵門靠單手根本推不開。阿龍又把左手也放在鐵門上,用力一推,還是沒能讓出口的障礙移去。於是,阿龍隻好再把阿欣安置在地麵,用盡全身力氣向鐵門撞去。隻聽“乒靈”一聲脆響,這大家夥終於讓路了。


    雖說埃格·比格對這些實驗體的夥食並不輕視,但食品供應鏈的貪汙腐敗令他們的夥食剛剛能夠維持生命,還要日日進行嚴酷的訓練,因此這些孩子的體重幾乎都多少低於13歲幼年人類體重標準。按照常理,像阿龍這樣清瘦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扛著一個同齡人以不慢的速度奔跑。但阿欣的貓科貓屬動物基因改造程度為重度,身體本就比同齡人輕了一大截;更何況她此前被關在禁閉室裏餓了五天,期間僅僅吃了一些糊狀營養物質(其實並沒有多少營養),因此瘦得厲害。再加上阿龍已經接受滿三次加強改造,此前的訓練又常與阿郎一同被訓練者針對,故背著阿欣跑頂多算是一次負重長跑而已。


    阿龍一邊奔跑,一邊強打著精神,觀察周遭環境。次聲炮彈讓他的頭顱還隱隱作痛,肩膀上惡化的傷口更加令人難受。


    通過剛剛審訊室裏的小孔,阿龍大致可以分辨出這裏是地下。走廊的每個路口都安裝著一盞聊勝於無的白熾燈,給走廊多少添上點可見度。走廊的天花板、地麵、牆壁,無不是瀾青鉀漿混凝土材質的,漆綠色的光滑牆麵甚至能照出自己的臉。瀾青鉀是一種新型礦物質,在各方麵有多種重要用途,價格不算昂貴,但也並非一般人能夠批量購買的。阿龍實在想不通,是什麽樣的勢力,擁有的財富能夠將瀾青鉀當做油漆粉刷。


    彎彎曲曲的走廊就是一個迷宮。男孩背上的貓孩子在奔跑的顛簸下,雪白的尾巴與腦袋一同微擺著,一下下點在男孩的腿上、肩上。兩個孩子都在流血,隨著一步步的奔跑,歪歪斜斜地在地上潑灑出團團血跡。瀾青鉀的氣味與血的氣味一同蓋住了能夠指出看守們蹤跡的氣味。豎起耳朵聽,除了妹妹細微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其他都不能引起聽覺。男孩左轉、右轉,每到一條走廊盡頭,都隻能依靠自己的直覺選擇。


    阿龍心說:快啊,再不找到出口,阿欣的血都要流幹了!


    那尾巴和腦袋大概點了有幾百下,阿龍在又一個路口右轉。他看到那裏的亮光,似乎與之前的不同。那時,他簡直以為,自己終於能走出這第三道考驗了。


    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現實打消。


    因為他看到了早已幹涸的幾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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