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投影大屏幕上的照片不斷變換,夾雜在一堆奇裝怪服,須發皆白的老家夥之間,苗昂溫和顧為經兩個都穿著德威校服的證件照身影,好似一堆緬甸老樹根雕裏,混入了兩枚風格不搭的kfc吃兒童套餐附送的塑料手辦。


    為了配合攝製組的要求。


    拍出來給觀眾看的時候,最好不隻是幹巴巴的念稿的效果。


    主席台上稍微玩了點花活。


    這種小製作肯定做不到威尼斯、戛納、奧斯卡典禮,那種會在場地架上無數個機位瞬間捕捉每一個候選人的麵部反應。


    隻是在導演的建議下。


    工作人員還做了一個很接地氣的不少公司開年會頒獎時會用的那種“luckystar”簡易小程序。


    所有的候選會員的個人照片依次快速閃過。


    按下鼠標的一瞬間。


    程序便會定格在設定好名字的那個最終幸運兒的臉龐上。


    聽著主持人賣力念著似乎是自己,也似乎未必是自己的解說詞,此刻已經清楚的知道,最後答案便是二中選一的兩人,此刻的反應各不相同。


    唯有緊張感是相似的。


    苗昂溫臉上似乎已經浮現出了勝利者得意的笑,隻有袖子下牢牢捏著拳頭,偷偷暴露了他心中的期待緊繃。


    禮堂的那一邊。


    “喔喔喔,看看是不是你?”


    顧老頭已經拉著孫子的手,激動的期待著。


    再如何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到了這個關鍵的關口,顧為經的心跳同以抑製不住的在急促的加速。


    “現在,歡迎國家藝術家協會的新成員上台來發表感受。”


    女主持人麵帶笑容的朝台下伸出了手。


    “他的名字就是——”


    ——


    “應該是苗昂溫,我覺得沒有什麽太多的疑問。”


    時鍾往回撥動到一個小時二十五分鍾前。


    內部會議室。


    通過l型合金支架固定在牆麵上的看不見桌腿的宜家風極簡懸浮會議桌邊,擺放著深色的厚重靠背椅。


    每張座位前都擺放著打印好的美協藝術家會員的姓名卡、礦泉水和麥克風。


    這裏的風格明顯要比茶歇室裏的模樣正式許多。


    參會成員同樣看起來,也要比那邊候選會員們的全魔亂舞,要顯得普通上不少。


    清涼點的要不然是拉夫勞倫的紫標polo衫,棉加蠶絲或者羊絨加蠶絲的單緯雙經混紡的休閑透氣襯衫。


    再正式一點的就是定製的深藍色亞麻兩件套。


    反而一眼看上去比較像個正常人。


    正在這邊跟拍這些這個國家裏,最為重要的大藝術家們的紀錄片導演甚至覺得——要是為那些候選會員,和這些美協的骨幹理事和正副會長們各拍攝兩組大照片。


    最後拿到外麵給紅綠燈口,隨意抓來的路人來判斷。


    大家可能反而會覺得。


    那些奇葩朵朵的候選會員們,他們才是真正的美術協會的管理高層。


    看上去,顧童祥那些人才更像是大藝術家的造型。


    這樣的結果不奇怪。


    在仰光、曼德勒,乃至整個國家,他眼前的這幫人已經攀登到藝術社會鄙視鏈的最尖端了。


    他們已登絕頂,高無可高。


    甚至連采訪什麽的事情,都成為了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的一環。


    對顧童祥來說,需要靠著奇技淫巧才能騙到點的攝影機鏡頭,搞不好回家後還會興奮的把紀錄片裏有他出場的幾秒鍾,專門的截取出來,在自家小畫鋪裏擺放著大電視麵前循環播放,騙騙顧客。


    對內部小會議室裏的這幫人,都已經熟悉到麻木了。


    所以,返璞歸真。


    他們已經不需要單純的靠外表造型,把“範兒”端出來了。


    裝好逼,也是很累,很需要投入情緒的。


    至少。


    在僅是本地的電視台想拍個紀錄片,而且時長也就30分鍾,而且不在黃金時間段播放,而且最重要的——拍攝主角還不是他們的情況下。


    用不著。


    本地藝術家終於混進了國家美協後,對職業發展還有些要求和野心的,就會想方設法的的多混一點參展的名額。


    剩下的,往往就會喜歡追逐一點藝術之外的別的什麽東西。


    發展發展個人愛好啥的。


    比如說,黎副會長這種,隻喜歡講話,以裝逼來獲得精神上滿足的,算是比較“清淡”的性格。


    又比如說,現在正在講話的這位阮理事。


    他就正在孜孜不倦的尋求著權力上的突破。


    阮理事的母親是曼德勒人,父親則是河內人。


    東南亞這幾國中,越南的經濟發展水平肯定還是比不上泰國。


    但通常的評價標準來說,比緬甸目前的情況還是要好上少的。


    縱然如此,很多年前,麵臨人生選擇的時候,阮理事卻還是把職業生涯的重心放到緬甸。


    無他。


    越南、泰國這些地方,藝術產業都已經比較成熟了。


    東南亞藝術產業的今天,其實有的像是東夏藝術市場的昨天,算是這些年來競爭非常非常激烈的紅海市場。


    不要瞧不起東南亞,覺得沒有土壤,這是刻板偏見。


    它們也是能卷出一些很頂級的大畫家的。


    比如說油畫絹畫雙修的畫家黎譜(是的,人家就是這個名字,他是東南亞非常重要的大畫家)近些年來,就頻繁在香江大拍這類的場合,成交額屢次創下新高。


    單幅作品的成交價格記錄,已經開始逼近到了2000萬港幣的大關。


    和今年唐寧的香江大拍比起來都不差。


    完全是國際準超一線的大畫家的價格。


    跑到越南去,阮理事隻是很多好的畫家中的一員。


    能不能排進前十不好說,肯定一定是排不進前五的。


    但是在緬甸。


    他卻很有可能成為no.1,成為那最為獨一無二的一個。


    阮理事覺得緬甸雖然亂,但這是因為亂,所以競爭小,一座處在東亞這種交匯處的國家,人口比起英、法都不差。


    一旦人民生活能夠穩定幸福下來,市場發展的潛力是絕對不會小的。


    也就是因為這份野心。


    他好幾次被提名為了副會長的機會,都被他主動放棄了。


    他是要做老大的人,不屑於被架上去,做除了名頭響,演講多,反而什麽好處都沒有的副會長。


    要當就奔著當會長去。


    當不了會長,那麽就放一放。


    安安穩穩的當一位實權理事,把仰光藝術展什麽的,本土大小展覽的籌備規劃,完完全全抓到手裏。


    別以為這種小展權力就小了,阮會長以前出行都是坐大奔的。


    這幾年。


    本地藝術展不太受重視,反而是什麽國際醫療急救展什麽的開的很多,算是某種黑色幽默吧?


    阮理事的心思又活泛了,他開始希望能轉在政府文化部門裏謀一個職位。


    學而優則仕嘛。


    歐洲不少國家文化係統裏的老大,甚至是內閣掌管藝術的大臣,都有是藝術家、學者或者博物館館長出身的先例。


    至少也得撈一個既清、且貴的高級顧問來當當。


    恰好。


    一位黑白兩道,政商兩界,都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找到他,兩個人一拍即合。


    對方幫自己搞定政府文化領域高級顧問的職位。


    而他。


    隻需要幫人家做一件,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且才氣滿滿啊,是位值得期待的小夥子,你們有誰看過他的那張《白象之夢》?說真的,讓我感動極了。”


    阮委員有一點藝術家們常見的表演型人格。


    他抿了一口茶杯裏的小葉滇緬茶。


    似乎談到此處,這個年輕人的作品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眼圈有點微微泛紅。


    阮委員用手指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用帶著鼻音的腔調,說道,“我小時候,經常看到養象人駕馭著大象,到深山的原始森林裏去采木頭,那麽高的原木,壘的像是山一樣,大象扛著它們,腳步穩定的卻連一絲的顫動都沒有。那時,我就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原始的,自然的,狂野的生命力所帶來的震撼。”


    “苗昂溫的那幅畫裏,就潛藏著這樣的情緒,幾乎直擊我的內心。很難想象,這竟然是一個小孩子畫的作品,當然,能畫出這樣作品的小孩子,雖然他隻有十八歲,但我們也不能就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了。”


    “也不是誰畫的原始就選誰啊,要是按照這個標準,今天坐在這裏開會的,就應該是一群猴子。猴子最野性了。”


    桌邊,有人陰惻惻的開口。


    空氣氣氛凝固了一下,有些人麵色複雜,有些人噤若寒蟬。


    “咳咳咳,猴子和大象都是很可愛的嘛。”左手邊性格比較軟,有點老好人,喜歡活稀泥的黎副會長,不希望同事們在會議桌邊鬧騰的氣氛太僵,覺得自己是時候要開始活了。“你們可能是不知道,前幾年,有一次,我去歐洲參展——”


    “好了,老黎,讓他說,我從來不怕人說話,民主討論麽,就應該是這樣的,暢所欲言。”


    黎副會長的裝逼起手式,剛剛打了半套出來,就被阮理事的一個大控給定住了。


    主持會議的阮理事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十分平靜。


    “但我必須說一點,苗昂溫達到了今年入會審定的硬性指標,他和我們每個人都一樣,你說他是猴子,這個意見,我不接受。”


    “這份候選名單上,任何一位能交到我們麵前的候選人,都達到了入會的硬性指表——”


    “好了,我知道你想推薦在內比都搞城市壁畫的老桑,老桑是你的大學同學吧?”


    “阮理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少血口噴人,我還說你力推這個苗昂溫,誰知道伱有沒有私下裏收人家的好處。”


    反對者猛的一拍桌子,似乎是個暴脾氣的主。


    “少安毋躁,我不是在指責你有意舞弊。”阮理事伸出手掌,往下壓了壓,“有情感偏向是很正常,藝術行業就沒有沒有情感偏向的,我可以很坦誠的說,老桑除了是你的大學同學,我和他也曾在本地藝術展有過多次的合作,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比你差。但是我們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要盡可能的少講些友誼,多講些良心。”


    “因為我們守的不隻是自己的良心,守的也是整個行業的良心與品德。”


    他整了整polo衫的領子,以45度角斜望的天空,神情酷似正義凜然秉公執法的包龍圖,或者《是,首相》裏,接到白金漢宮來的電話,即將走馬上任當上首相,重任在肩的哈克大臣。


    “至於我有沒有收苗昂溫好處。說句老實話,心中無鬼,做人便可以坦坦當當。”阮理事整個人似乎都在散發著公正無私的光茫,“你們大可以查一查去。請自便,我從來都不怕查。當然,若是有誰認為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兒子,能送給我什麽讓我為他偏私的禮物,那麽,我就隻能對誰投以無奈且同情的笑容了。”


    他一聳肩膀。


    “他能送我什麽,uber的打車優惠券麽?我不掩飾我對他的偏愛,因為他的畫,擊中了我的內心。我身為國家美協的理事,看到我們的後輩中,出了一個這麽優秀的晚輩,我不偏愛他,還能去偏愛誰呢?”


    “有意見可以提,我不是針對在場的任何人,但是,如果在座的中,有任何人會覺得,在藝術行業中,一位長輩對一位晚輩的喜歡,隻會出於利益或者收了誰誰誰的好處,而不是基於道德價值的幫助,真可憐。”


    “我可憐他的渺小,我也羞於與他這樣的人為伍。他才是不適合出現在這件會議室裏的那個人。”


    阮理事的聲音似乎擲地有聲。


    “可是他才十八歲。”


    “他是十八歲,就已經做出了很多八十歲人,都沒有做出的成果。有些人十八歲還在玩泥巴,有些人十八歲,就已經成為了大師。”


    “我是沒有對於年齡的沒有任何偏見的。你十八歲簽了國際畫廊麽?沒有,就別嫉妒人家。”


    阮理事也拍著桌子,似乎暴脾氣上來了,毫不退讓的直視著反對者。


    兩位畫協幹事,仿佛是兩位憤怒的老公牛,要把角頂在一起。


    角落處的攝影師,吃驚的幾乎張大了嘴巴,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些藝術家們開會時的場麵會這麽火爆。


    隻是在鏡頭以外。


    在攝像師看不到的地方,兩位似乎對噴出火星子的幹事,在眼神交錯的時刻,有那麽一瞬間。


    似乎……


    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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