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貓就像是一粒未知的骰子,一張等待著刮獎的彩票。


    她可能快速的就被淘汰,變得一文不值,也可能價值千金,在由時間大浪濤沙,篩選出最後的結果之前。


    沒有人知道答案。


    薩爾瑪再是一個優秀的觀察者。


    她也沒有辦法進行準確量化和預測。


    但既然她是個商人,是個靠著靈敏的商業嗅覺,在市場的汪洋大海飄蕩,嗅到那麽一絲金錢的味道,便會衝上去一擊斃命的財富獵人。


    她根本不願意把偵探貓吐出去。


    薩爾瑪是要做虎鯊的女人。


    虎鯊是海洋裏最有進攻性的生物。


    它們的食譜極廣。


    從藻類到魚類再到海蛇、海龜甚至是衝浪板上的遊客都吃。


    科學研究表明,大白鯊襲擊人是因為錯把遊客當成了海獅或者海豹,它是不喜歡吃人的。


    而虎鯊不同。


    虎鯊從不在乎獵物好吃不好吃,反正先咬一口試試。


    大不了了不好吃再吐掉。


    鯊魚已經嗅到了海風中吹來腥甜的血味,不管結果如何,不管對方是什麽妖魔鬼怪,是什麽品種,是貓仙子,小貓妖,還是排汙管裏衝出來的奄奄一息的死貓。


    是黃燦燦的金子做的,還是黑乎乎的石頭做的。


    軟的、硬的,香的、臭的。


    她都要先咬上一口。


    嚐試著吞下肚子裏去看看能不能消化的了。


    酒井一成這種胖胖滑滑咬上一口就容易膽固醇超標,整出高血脂的難搞大肥蚌精。


    她不也準備吞下肚了麽。


    咱不挑食。


    偵探貓的屁股都扭到她跟前,她當然不能讓她溜掉了。


    薩爾瑪也不怕偵探貓是個燙手山芋,她隻擔心她涼的太快。


    這樣的美術館的聯名方式在嚴肅藝術圈眼中屬於投機取巧。


    然則潮牌拚的就是曝光率。


    偵探貓的名字能在上麵掛一天,就是價值幾十億美元的免費廣告,這種擦邊球打的恰到好處。


    舉個例子。


    nba裏名人無數,傑裏·韋斯特也許隻是偉大球員中較為普通的那個,一生隻拿了一次冠軍,比不上喬丹、科比、詹姆斯……觀眾們想到goat(最偉大球員)的時候,不會第一個想到他的名字。


    可隻要他的樣子,一直被nba當作注冊商標logo。


    在無時無刻的廣告轟炸下,他就是這個星球上持球樣子被最多人見過,最多人記住的運動員。


    永遠的logo男。


    在大眾心中,他在球場上存在的意義,已經被做為logo的意義取代了。


    就像偵探貓,她就算隻是畫家裏普通的那個,能被伊蓮娜家族當作家族博物館的名字,便已經為其注入了與眾不同的含義。


    薩爾瑪女士現在也擁有了一個獲得一隻“logo貓”的機會。


    但是。


    買彩票有買彩票的方法。


    沒有人會用彩票上寫著的特等獎的兌獎金額,來當作購買彩票的價格。


    這就太虧了。


    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偵探貓加入簡·阿諾的畫室之後。


    跟對方的畫室合作。


    就像奢侈品品牌方經常和畫廊而非藝術家本人合作一樣。


    偵探貓表現好,就為她開個藝術家係列,把她拉過來“打黑工”。


    偵探貓表現不好。


    就把麻煩丟給簡·阿諾,讓他頭痛去吧。


    若能用“一文不值”的價格,開出“價值千金”的答案,那才是真正的大賺特賺呢。


    古往今來,這種能夠發大財的機會,都是從來不多見的。


    薩爾瑪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過分。


    但夢想總是要有的對吧。


    她盯著在那裏麵帶微笑的審視著自己的簡·阿諾。


    薩爾瑪清楚的知道這個老東西擺明了是想要吃自己一口。


    她在心中忍不住撇嘴。


    “哪裏是一座馬廄裏有兩匹名馬,這種事情分明是打個雞蛋忽然發現裏麵是個雙黃蛋。你睜大眼睛去看看那些街上推著車,賣墨西哥卷餅的小販,誰要是敢因為多打了一顆蛋黃就加錢,早就被人把狗頭都敲爆了!”


    心中無語歸無語。


    薩爾瑪的語氣還是軟了下來。


    “50%?簡,你知道這是沒有任何可能性的。”


    她譏諷的笑了笑:“30%+30%,請別開這種玩笑了,你和酒井先生,願意讓偵探貓拿到同樣的股份?拜托,我們都清楚,就算你的畫室真拿到了50%,你也不可能和偵探貓對半分的。你能給她畫室所擁有權重10%的分紅,就算是很厚道很厚道了。”


    她能夠處理好偵探貓的價值,不代表其他公司也能。


    偵探貓現在位置很尷尬,真正的大型服裝品牌,根本不會對這種“問題人物”感興趣。


    耐克、阿迪、開雲集團,優衣庫,zara,這些都不可能會向偵探貓拋出橄欖枝。


    至於愛馬士、lv雖然非常熱衷於和知名藝術家搞聯名的奢侈品大廠。


    它們可能會和酒井一成合作,可能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願意和簡·阿諾合作。


    卻看都不會有興趣抬起眼皮,去正眼瞧偵探貓一眼。


    頭部的服裝品牌,隻會和長期經受過市場考驗的頭部藝術家合作,以服裝巨頭們的體量,偵探貓帶來的風險,要遠遠比可能刮獎刮出的收益來的大。


    偵探貓和他們“高貴”的品牌調性也不相符。


    倒給一億美元,都不可能。


    而那些小的服裝公司,新創立雜七雜八的個人潮牌,就沒有幾家能有她的營銷推廣能力,資源也根本不夠把偵探貓的影響力推起來。


    比起她需要偵探貓。


    反而偵探貓更加需要她。


    設身處地。


    如果她來找偵探貓的談的話,她覺得自己給偵探貓15%的“藝術家專屬係列”的銷售利潤分成。


    其實就已經是慷慨老板的良心價格。


    大多數藝術家和品牌方合作時,拿的都是差不多的數目。


    銷售分成和公司股份不一樣。


    你的係列能賣的多,你賺的多。


    賣的少,公司就把伱的係列關停了。


    公司的其他部分,是和你沒有關係的。


    就像侃爺能拿到椰子係列利潤的15%。


    但他肯定不可能拿到阿迪達斯數百億歐元市值的15%,賺的再多,十億美元的賺,他還是相當於阿迪雇員的性質。


    出事以後。


    該解約,還是要解約。


    反過來。


    從來就未曾聽說過,有公司能剝奪董事會成員股分的。


    像安娜這樣的,被驅逐出了董事會,但這也就是布朗爵士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伊蓮娜家族持有手裏的股份一天。


    她就依然是《油畫》雜誌最大的大股東,不管布朗爵士對此多麽的不爽,也沒有辦法。


    薩爾瑪的底線是最多最多,如果對方的經紀人夠厲害的話,能給偵探貓3%到4%的公司的限製性期權獎勵,隻能拿分紅,隻能出售給公司,沒有相應的公司表決權的那種。


    就算創立時實繳資金2200萬美元的4%,也接近100萬美元了。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陷餅。


    足夠把這種初出茅廬的小畫家,砸的不知道天南地北,美到在ins上炫富炫的飛起。


    實際上。


    若是沒有簡·阿諾在這裏中間攙一手。


    不用100萬美元。


    50萬美元,甚至30萬美元的現金,她都有信心能讓偵探貓為她畫一係列的藝術設計,並完全買斷作品商業用途的所有衍生權力了。


    這才是目前偵探貓真正的身價。


    她在出版社,接個插畫稿才多少錢呀?30萬美元都算是溢價。


    可惜。


    經過簡·阿諾這個黑心中間商一過手。


    薩爾瑪便知道,對方不可能會對30萬美元而滿足,人家想要的是30%的股分,是未來整個公司裏說一不二的權力。


    “你願意分給她多少?百分之五?還是百分之三?”


    薩爾瑪試探性的問道。


    “這是我的事情,如何處理,是我的畫室和偵探貓之間協商的事情,應該和你無關。”簡阿諾眨眨眼睛微笑。


    “不過,我願意多出一些現金。插畫工作室在30%股份上每多拿10%,我就願意多出資100萬美元。按我們電話裏溝通的內容,潮牌品牌初期,對流動資金的需求量應該挺大的。”


    “簡單的小學計算,就算以現在的出資比例,每10%的股分都不止200萬美元了。”


    薩爾瑪又被逗樂了。


    100萬美元。


    對服裝行業來說,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東夏、泰國,越南……在勞動力密集型產業比較集中的地區,100萬美元都夠投資開一家小的服裝工廠,每年生產成千上萬件衣服的了。


    在小縣城裏開店,恨不得能密密麻麻開一大堆。


    但如果是京城、滬上,東京、倫敦這些城市裏,在主要商圈裏開直營專賣店,就算高級品牌入駐有折扣,每家店頭年的成本也絕對不會少於10萬美元。


    最能代表品牌形象的旗艦店,地段黃金一點。


    一家的成本就要百萬美元。


    “我們是藝術家,藝術家創造價值的方式,不是金錢能夠替代的。更多的投資,隻代表我個人的誠意。”


    簡阿諾說道。


    “那還不如幹脆我再多出500萬美元,你保留原股份不做變動。”


    薩爾瑪皺著眉反問道。


    1200萬美元再加上500萬美元,這幾乎也就是薩爾瑪打拚這麽多年,所能拿出的全部流動資金了。


    若是這次的創業失敗,那真的便要重新歸零,一切回到解放前。


    但在談判的當口。


    她也不缺孤注一擲的狠勁。


    為偵探貓多付出500萬美元的成本,思前想後,她還是願意去賭一把。


    簡阿諾還是微笑的不做應答。


    簡·阿諾確實在用偵探貓為籌碼,來試圖在未來的商業合作中,從開始便占據更大的話語權。


    薩爾瑪說不錯。


    縱使插畫工作室得到了更多的股分,他也不可能和偵探貓對半分。


    人情是一碼事,合同是另外一碼事。


    親兄弟也得明算賬。


    這也不是插畫大師要占晚輩的便宜。


    以偵探貓的地位和簡·阿諾之間的地位差距,就像是安娜告訴顧為經的那樣,很多機會是加入插畫工作室,才能得到了。


    這是最頂級的藝術家之間的私人局。


    正常的職業軌跡,偵探貓再奮鬥十年,再得兩個「寫作與藝術優秀貢獻大師獎」、一個「寫作與藝術傑出貢獻大師獎」,沒準都沒有在談判桌上平等提條件的能力。


    可能得再得一個安徒生獎,並且被迪士尼、皮克斯動畫工作室改編出一部大投資的動畫電影。


    才能勉強擁有這樣的資格。


    就如音樂劇《貓》周邊商品那5%的分成,盡管工作室能拿的是顧為經的三倍。


    但這5%也是簡·阿諾帶他玩,他才能有的。


    對顧為經來說,那也已經是職業生涯的巨大跨越了。


    你不能因為花錢買餡餅的人,隻在其中給你切了其中一角分享給你,就白眼狼的罵平白得到的餡餅小。


    如果沒有簡阿諾中間攙和的那一手。


    偵探貓真的隻是30萬美元,就樂嗬嗬的打工畫插畫稿,去賣商業授權的份。


    就像大多數插畫家每天所做的那樣。


    不。


    大多數正常插畫家一生都接不到30萬美元的大合同。


    連這都是頂級插畫工作室才能夠擁有的價格。


    30萬美元,足夠買來維爾萊茵工作室加班趕工,把他們的作品印在t恤衫上了。


    甚至再抹個0。


    三萬美元也許就行。


    能夠擁有自己聯名的品牌潮流服飾,對行業內的插畫家來說,本身就是非常有麵子的榮譽象征。


    kaws隻有一個。


    大多數電商上小品牌和“某某藝術家”合作的限定圖案,授權成本也就一兩千美元的樣子。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這句話在很多場合都成立,唯有在藝術領域不成行。


    藝術領域的規則是雞就是雞,鳳凰就是鳳凰,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簡·阿諾這樣行業no.1的老鳳凰,從屁股上隨便拔下一根尾羽,都足夠偵探貓裝在魔杖裏,轉著圈高喊:“巴拉拉,烏拉拉,變變變,我要變貓娘”的了。


    雜毛雞便地都是,無人問津。


    鳳凰,卻是閃閃亮亮,獨一無二的神鳥。


    簡·阿諾才是三方關係中,份量最重的那個。


    份量最重的人,當然有資格也應該要的更多。


    正是因為如此。


    嚴格意義上來講。


    現在偵探貓和簡·阿諾插畫工作室在“貓”項目上,隻是嚐試性的合作,為長期簽約試水。


    目前偵探貓還沒有真正加入他的畫室。


    簡阿諾卻依舊一點都不擔心,偵探貓會跑掉,或者薩爾瑪會繞過自己,嚐試單獨聯係簽下偵探貓。


    一來。


    沒有他的存在,薩爾瑪原本開出的價格不會比得上現在的幾十分之一。


    二來。


    小算盤大家難免打打,但現在可不是什麽搞陰謀詭計、機關算盡的場合。


    他不是人販子,他目前才是這家潮牌公司最重要的資產,最重要的藝術ip,最有大眾號召力的藝術家。


    薩爾瑪三四年前,就曾有過相關的構想。


    因為簡·阿諾為兒子的事情操心,逐漸淡出了一線創作領域,進入到了接近退休的狀態,才遲遲沒有辦法成行。


    要是為了簽下偵探貓,把簡·阿諾得罪了,那才是真正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你到底想要什麽?誠實一點,你知道50%的股份是不現實的,這樣您一個人的決策權,都能對抗我和酒井一成教授兩個人了。”


    薩爾瑪有點在kaws的雕像上坐不住了。


    她直接站了起來,直視著簡·阿諾的眼睛,“說句不太好聽的,就算我願意答應,酒井教授也心裏不會舒服的。”


    “呃……”


    女人心中一邊隻會阿巴阿巴叫的大蚌精開口了。


    “我是沒什麽意見的,你們談好了,不管股權怎麽變動,誰變多了,誰變少了,我都隻要原本的30%。大家別傷和氣哈。”


    酒井一成咕嚕咕嚕小眼睛。


    依舊是那種溫吞溫吞,隔岸觀火式的發言。


    女人瞅了旁邊的大胖子一眼,心裏氣不打一處來。


    她知道,在提出今天的條件以前,這兩人一定私下會過麵。


    商量過相關的問題。


    “簡,我們更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把市場做大,如何去實現未來的美好前景,而非在這裏就一些完全不可能達成一致的條件,勾心鬥角,你說對嘛?”


    見這老東西軟硬不吃的模樣。


    “想想看,十年之後,我們想要擁有什麽?一家估值超過百億美元的獨角獸百分之一的股份,就要遠遠勝過一個破產掉的公司的全部。我們是有共同願景的人,就算您擁有了公司的決策權又如何?相信我,無法掌控的權力就不是權力,而是負擔。”


    說話之間。


    薩爾瑪的語氣也漸漸的變了強勢了起來。


    “你能應付那些複雜的市場抉擇、風險評估、產品營銷、廣告策略,政策溝通,合並與裁員……這一係列複雜的問題麽?不可能的,藝術家——無意冒犯——但藝術家是一種高度情緒化的生物。”


    女人俯視著身下的兩人。


    “而情緒化,是商業決策的天敵。你們大可以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藝術創作領域,喝喝酒,玩玩帆船,騎騎馬——”


    “吃吃漢堡。”


    薩爾瑪瞅了酒井一成一眼,額外補充道。


    “最多在酒會上對著投資人露臉微笑,然後專心致誌的過著每日正常的藝術家生活,安心坐在家裏,等待著分紅入賬就好,這才是你們最善長的事情不是麽?把真正需要操心的事情,全部都交給我。什麽人幹什麽事情,藝術行業,你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成功。”


    “而商業上,我能站在這裏,我已經證明了我自己的成功。你們知道哪些是潮牌所需要的元素,那些是需要避免的元素,你們知道什麽樣的作品是適合做成玩具的,什麽樣的作品是適合融入服裝設計的麽?不,這些你們都不懂。”


    她胸膛起伏。


    “兩位,你們不會認為,作出一個成功的服裝品牌,隻需要把畫好的畫,印在衣服上吧?不,我可以告訴你們,潮牌行業,對藝術的定義與要求是完全不同的。宣傳勝於一切。”


    薩爾瑪深深的呼吸。


    “在藝術行業,你們是大鱷,但在商業行業,我才是鯊魚,缺少了我,你們隻是商海上一隻沒頭沒腦的胖海豹,會被其他人當做獵物而一口吃掉。”


    她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和我說,藝術家創造價值的方式,不是金錢能夠替代的。而那麽我希望你能意識到一點,在公司中,我存在的意義,也不是投資所能替代的。是我賦予了這家公司無限的可能。”


    “薩爾瑪小姐,我沒有貶低你存在的意義的意思,但我想說一點,雖然我不懂商業上的事情,可我想,無論設計的再好,營銷的再精巧,能不能在看到她的時候真的打動消費者,才是一個潮流品牌能夠生存的下去的關鍵。”


    簡·阿諾搖搖頭。


    “而這種打動人心的力量,是我們,是藝術賦予它的,這也是你會請我們來的意義。宣傳勝於一切?在您的世界觀中,也許這句話代表的是真理。”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對這件事有不同的認識。”


    他笑笑:“我必須承認,你說伸出中指,對著評論家們說fuckyou,讓我心中有點向往。然而你可以不喜歡《油畫》雜誌,不在乎布朗爵士,或者伊蓮娜家族,但他們的存在並非沒有意義的。至少,他們的印在雜誌上的格言——【高貴的藝術品無法被評論家所訴說,它自會說話。高貴的靈魂亦無法被塵世所約束,她自會尋找自由】,影響了我的一生。”


    “最好的作品自會發聲,無論是拍賣場,還是大眾傳媒領域,皆是如此。”


    簡阿諾也回望向薩爾瑪的眼睛。


    “這便是我所堅持相信的價值觀。”


    “將藝術作品商業化當然是一個複雜的事情,可如果是真正傑出的畫家,那麽他們的目標人群,便會像是逐光的螢火蟲一樣,圍繞著他們,聚攏而來。”


    “薩爾瑪小姐,你把我們約在莎士比亞環球劇院之前見麵。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場合,你想讓我們看看這尊kaws公仔塑像,而我則想讓您看看我和偵探貓正在進行的項目。”


    他側過頭來。


    “這是我之前精心挑選的一個相目,和安德魯·韋伯合作,為新一輪全球巡演的《貓》設計出一整套的卡通形象,圍繞著這些卡通形象,將會進行廣告投放,舞台宣傳。此外,如果音樂劇方對這些形象表示滿意的話,那麽還會有包括但不限於塑料公仔、毛絨玩具,文化衫等一係列粉絲周邊的製作。”


    “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不正像是潮牌的預演麽?隻要——”


    “這怎麽能一樣!”薩爾瑪皺著眉頭。


    “這怎麽能不一樣?”簡·阿諾反問道,“作品ip,畫家技法,粉絲群體的相結合。構成潮牌影響力的所有因素都集齊了。”


    “是你的作品,還是偵探貓的作品,畫刀畫?畫刀畫的局限很強,應該是沒有辦法做卡通玩偶的吧?”


    薩爾瑪已經不再討論這個問題。


    她反而直接抓住了這個項目的重點。


    顯然。


    在得知偵探貓加入了簡阿諾的插畫工作室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反反複複的考慮過,在為偵探貓設計相關藝術元素時,會麵臨著什麽樣的問題。


    “我不方便向您約稿透露合同的具體內容,不如您靜靜的等待作品上市,再做決定?鯊魚是有耐心的生物,不是麽?”


    簡·阿諾又一次的擺出了那種穩坐釣魚台的姿態。


    薩爾瑪的臉色陰晴不定。


    連續幾度變換。


    “這個行業瞬息萬變,時間就是金錢,鯊魚擁有耐心,但鯊魚,同樣永遠也隻會和鯊魚做朋友。”


    薩爾瑪從雕塑上跳了下來。


    她提上鞋。


    “你最好確定,偵探貓真的是一隻能夠捕獵觀眾心髒的鯊魚,否則,我們就沒有什麽可以繼續談的了。”


    薩爾瑪甩甩袖子,頭也不會的向馬路的一端走去了。


    看那姿態。


    明顯是對今天的談判結果很不滿意。


    “她沒有生氣,她是心動了,她在猶豫,所以需要思考策略的時間。”


    望著女人怒氣衝衝離開的背影。


    酒井一成扭動著大肚皮湊了過來,在簡·阿諾的耳邊竊竊私語。


    薩爾瑪那種“憤怒”的尺度拿捏的很好。


    可酒井教授什麽人。


    這個一輩子畫過各種各樣的小姐姐,年輕的,老的,胖的,瘦的,黑毛、金毛、粉毛,棕毛,光頭發的顏色組合就能湊一個日本女團漫裏的主角團出來。


    他可是察言觀色的大師!


    老婆大人一撅嘴,一個小眼神,他就知道應該是衝上去拍馬皮,還是要轉身潤走免的挨訓。


    酒井一成自詡對模特神態的判斷,是真正的大師級。


    薩爾瑪眉眼間那種微妙的變化,縱使被她掩蓋的很好,還是逃不脫自己的洞悉。


    “話說回來,薩爾瑪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對商業上的運作並不熟悉。潮牌行業和傳統藝術行業奉行的規則並不一樣。你不能把她逼的太過,我們很難找到比薩爾瑪女士更經驗豐富的合作者了。”


    酒井一成的話風一轉,勸道。


    “我沒有逼迫她,我隻是在展示我們應有的價值。”簡阿諾淡淡的回答道。“有價值才能獲得相應的尊重。”


    “你就這麽看好這個?你知道的,如果作品的反響平平,接下來事情就很不好談了。”酒井一成指了一下兩邊連排的劇院。


    “‘貓’世界上最受期待,最暢銷的音樂劇,我想不到會出什麽大問題的可能性。”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點,我說的是,你就這麽看好偵探貓?她慣用的畫風,和毛絨玩具這樣的東西,不是很搭吧。”


    酒井一成挑了挑眉頭。


    “我欠她一個人情,而且,如果你見過她所畫過的貓,你也會對她報以期待的。”簡阿諾聳聳肩。


    酒井一成嗬嗬笑了兩聲。


    “那就期待著她好運嘍。”


    他將手裏最後一小點漢堡扔進嘴巴,回味無窮的嚼了嚼,跟簡·阿諾打了一個招呼,便也向著長街的另外一端走掉了。


    簡阿諾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默默的看著酒井一成圓溜溜的身形滾啊滾啊,直到消失在建築的拐角,輕輕歎了口氣。


    他沒有說實話。


    也許酒井一成看出來了,也許他沒有。


    但簡·阿諾知道,他願意幫偵探貓,絕非隻是因為自己欠對方人情,或者對方貓畫的好這麽簡單。


    這是一個話語權的問題。


    酒井一成還年輕。


    四十多歲的人,在更新換代速度很慢的古典藝術圈子裏,算是年齡偏小的那一批。


    若是酒井大叔足夠的不要臉,他甚至能自稱自己是位青年畫家。


    這幾次的接觸下來。


    酒井一成活的蠻快活的。


    目前看不出有準備找棵樹把自己掛上去,或者抑鬱症發作,往自己腦袋上來上一槍的衝動。


    這意味著對方的職業生涯還有非常漫長的時間。


    而簡阿諾如今已經半退休了。


    既便下定決心重返藝術舞台,他也已經到了職業生涯的末尾。


    插畫行業和藝術行業的不同之處不光是鄙視鏈的高低差別。


    畫廊體係的嚴肅畫家,他們如果宣布封筆、退休或著去世,作品的價格都是會大幅上漲的。


    畢加索的那麽一大堆妻子、情人、婚生子、私生子。


    老畢才一掛,就在葬禮上就打的你死我活。


    除了癡男怨女之間的愛恨糾纏以外,光是畢加索所留下的那些畫作,就夠這一大家裏無憂無慮的過上了很多個世紀的了。光是遺產管理委員會由誰來負責,此間就對簿公堂打了很多年的官司。


    畢加索去世的時候,法國政府估算他的全部藝術品遺產按當時的市場價格合計約為12億法朗,大概兩億美元多一點的樣子。


    因此征收了25%,三億法朗的遺產稅。


    而如今四十年以後。


    2億美元,隻是畢加索兩張精品畫的拍賣價格而已。


    同樣的事情,在純粹插畫領域便是極難極難發生的。


    插畫家身價最高的時刻,便是他們的作品最紅,被最多人所看過的時刻。


    筆下作品的價值完完全全和大眾記憶相掛鉤,若是能有一億人看你的作品。


    你就是天下第一。


    但隨著畫家年紀增大,他們觀眾的老去,他們筆下ip在大眾記憶裏的逐漸褪色……他們的身價也是會逐漸的滑落。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國民插畫家,和國民級的插畫作品。


    比如九十年前諾曼·洛克威爾的政治宣傳畫。


    比如六十年前的e.h.謝潑德的《柳林風聲》。


    比如三十年前的簡·阿諾的《綠野奇跡》。


    插畫家是會老去的。


    他們的作品也是會一並老去的,如果沒有了情懷加持,比拚作品的藝術性內涵啥的,老舊的插畫並不吃香。


    如今簡阿諾的藝術地位隱隱依然能壓過酒井一成一頭。


    再過二十年呢?


    當三十年前看著他的童話作品長大的小孩子,都成為老爺爺,老奶奶了,他也許會成為追憶舊時代的紀念碑,但屬於他的黃金年代,終究也是就這樣過去了。


    都不用和酒井一成比。


    就和插畫行業內部比。


    三十年前,他便是從上一代的插畫大師謝潑德手裏,接過“最有名的插畫家”的寶座。


    如今。


    天下第一依舊是天下第一。


    但他不再是斷崖式的領先,他和維爾萊茵、範多恩這些人的差距,已經被拉近了許多。


    他在美術史上所留下的印記總是會被下一代年輕人所取代著。


    除非——


    他能為自己的工作室再找到下一個領袖人物。


    能像馬仕三世手裏那家代代傳承的馬仕畫廊一樣,能夠成為插畫界的一麵經久不衰的旗幟。


    “她能做到麽?”簡阿諾在心中想到。


    ——


    夜晚河畔的路燈照在顧氏書畫鋪的二層小樓上。


    一個老頭在窗邊,對著月亮哼著歌,往額頭上塗生發劑。


    黃澄澄的路燈打在他的身上,從暗處看過去,就像一隻用剪刀鉸出的皮影戲裏的深色紙影。


    唯有他的大腦門。


    反射著月光和燈光,被映的金白金白的一片,顯得既亮的醒目……且禿的醒目。


    ……


    顧童祥一邊養護著額頭,一邊快樂的哼著歌,刷著老年人短視頻。


    “隻要孫子不在家,今天就是好日子!”


    他在心裏哼哼,他放下生發劑,小心的把額頭那幾撮毛,梳成了一個看上去毛多的蓬鬆小分頭造型。


    他這脆弱的頭發,如今可珍貴了呢!


    街坊老頭嬸子們的社交圈子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60也好,63也好,65也好,就算是70歲了也罷。


    年齡沒有關係。


    隻要頭發沒掉,就是年輕老頭,帥老頭,是高級老頭。


    而如果禿掉了,就隻能是老老頭,是低級老頭。


    大家都攀比著呢!


    單身嬸子們私下裏也常念叨,哪個老頭更俏一點,更精神一點,心裏區分的可清楚了。


    地中海式中心禿還稍微好一點,如果個子高,還能遮掩一二。


    額前禿就沒辦法了。


    至於戴假發,嗬,仰光這天氣有多熱就不說了,街坊鄰居誰不清楚誰啊?搞假發戴著,是會被人在私下裏議論的。


    顧童祥自覺自己頭發雖然少了一點,但他的頭發黑啊!


    老顧家基因好。


    頭發烏亮烏亮的,黑的跟芝麻糊一樣,頭發不貴多貴精,這就叫一黑頂十白。


    “咱這是天生麗質!”


    顧童祥美滋滋的想,隻要他腦門上的這最後幾撮頭發,能夠堅守住陣線,他自認為能被歸類到高級帥老頭之中。


    鈴聲響起。


    他接起手機,說了幾聲,又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呸!咱這可是旅遊區,上下兩層,還附帶一個這麽大的院子。每月300萬緬幣,忽悠誰呢。”


    是房產中介打來的電話。


    這報價顧童祥都懶得談。


    換算下來,他重新裝修畫廊,就算是自己找的施工隊和建材,當年都花了上億緬幣呢,相當於好幾萬美元呢,比他那輛寶貝車還貴。


    這麽租出去,還不如裝修折損的錢呢。


    但是。


    顧童祥其實也清楚,就如今緬甸這動蕩的時局,旅遊區的店鋪確實不好租。


    不好租就不租了吧。


    顧童祥如今也是國際畫廊的簽約大畫家了。


    要轉身潤去倫敦當大畫家的人,實在沒必要為這種幾百萬緬幣的事去費心的跑前跑後。


    還沒馬仕畫家給的他駐外住房津貼的零頭高。


    傷神掉頭發!


    顧童祥繼續專心致誌的打理著頭發。


    他每次梳頭時都特別的小心,用一把托朋友從東夏帶回來的牛角木梳,生怕傷害到頭發上的毛鱗片。


    這幾天天天被孫子壓著練畫,都沒時間好好的伺候伺候了自己的頭發了。


    今天得好好的捯飭捯飭。


    “世界著名醫學專家的新研究,隻要喝水就能生發?注意看,養發護發的五個小妙招,快點讚分享給朋友圈的親朋好友——”


    手機裏傳來老年人小視頻的標準開頭。


    顧童祥樂嗬嗬的伸頭去看。


    忽然。


    窗外吹來一陣陰陰的冷風。


    顧童祥手一用力,隻覺得前額稍稍一痛,他把手邊的牛角梳舉到眼前,就見到梳齒上纏繞著一根頭發。


    他把頭伸向窗外。


    仰光河依舊在寂靜而平緩的流淌,月色如常。


    可不知怎得,顧童祥卻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像上課偷偷玩手機,轉頭一看,忽然發現教室的後窗,有一個人影一瞬間閃過的那種不安感。


    似乎透過遠方如墨夜色中,有人正陰陰的看著他。


    ……


    如墨的夜色裏。


    下車後的顧為經抱著貓,站在河堤邊的綠道上,盯著二樓床邊刷視頻的人影,目光陰冷的好似在樓道裏巡視的班主任,隨便趴在窗邊一看,就望見了有調皮的小朋友在桌洞裏偷偷玩手機。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係統虛擬麵板。


    【水彩畫技法:lv.5職業畫家·二階(19/10000)】


    以心映心,畫龍點睛的作品,所能帶來的裨益從來都是雙向的。


    有龍畫於璧上。


    畫家揮毫潑墨,為其點睛,傾刻之間,雷電破璧,龍飛騰於九天之上,行雲布雨的同時,畫家本人也在經曆一次生命的洗禮與蛻變。


    必須要對手中作品裏的一切,所有的技法、所有的情感,都熟悉到了極處,洞察了紙麵上所有的氣息流暢,筆觸走向,包括那些最細微,最微妙的愛怨糾纏,才能當一位好老師,一筆便切中症結,鐫鏤情緒的微塵於色彩線條之上,畫龍點睛。


    之前這段時間閑下來以後。


    盡管顧為經沒有什麽正式的場合使用門采爾的繪畫技法。


    但他也不希望讓每天1000秒的使用額度白白的浪費,有空的情況下,每天畫個幾分鍾,練練筆。


    不為了繪畫出多麽精妙的作品。


    就畫一些最簡單的景物,把係統技能當成了自己的老師,去學習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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