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時分,萬賴俱寂,宮室內燃著幽幽燭火,數位俏麗可人的侍婢環繞著一桌一椅,她們手拿各種物什,隨時準備伺候坐在椅子上的這個自稱魏王的家夥。侍婢們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桌上擺著一盞冒著滾滾熱氣的紫蘇和氣飲,清淡悠然的香藥味隨著蒸汽彌漫在宮室中。呂崇茂喜飲名為飲子的藥湯,入夜之後,喝上一盞濃濃的紫蘇飲,視天候的變化增減湯中的輔料,用以滋補養身,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


    “魏王,威武將軍求見。”一名仆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輕聲稟報道。


    威武將軍,這是呂崇茂賜給鄭雷的封號。呂崇茂啜了一口紫蘇飲,放下茶盞道:“讓他進來吧。”仆人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呂崇茂擺擺手,讓侍婢們都退下去。須臾,鄭雷帶著兩名屬下走了進來,三人抱拳行禮。呂祟茂微笑地:“威武將軍,你去而複返,有什麽要事嗎?”


    “魏王,您還記得在許舜臣家中見到的那位王公子嗎?”


    呂祟茂點了點頭,不解地:“怎麽啦?”


    “他就是李唐的楚王。”


    “啊?”呂崇茂一聽,驚駭地站了起來,睜大眼睛道,“真的?你沒弄錯?”


    “千真萬確!“鄭雷信誓旦旦地,”這個楚王率領五千兵馬到達了高陽鎮。他為了救出李孝基等人,以身犯險,帶人潛入了城中。”


    唐軍到了高陽鎮?呂祟茂聽了又是一驚。他心中暗自琢磨,看來,這個楚王真是來者不善啊!李唐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兵來攻打夏縣,這是想致他呂崇茂於死地啊!


    “李唐的楚王現在何處?”呂崇茂惡狠狠地問。


    “他藏在許舜臣的兵營裏。”


    “好大的膽子!你們馬上跟我去夏公府。”


    呂崇茂和鄭雷等人,帶上王府衛隊,一共數百人,騎著馬,舉著火把浩浩蕩蕩朝夏公府殺奔而來。到了府邸前麵,呂崇茂下了馬,剛要朝大門前走去,鄭雷上前攔住他道:“魏王,許舜臣可能已經投靠了李唐,小心他府中有埋伏,還是讓人把他叫出來為好。”呂崇茂一聽,點了點頭,隨即對旁邊的親衛隊長道:“派人去把許舜臣叫出來。”親衛隊長立即讓兩名士兵上前敲門。


    許府內室,燭光明亮,許舜臣悠閑地坐在桌邊喝著茶湯。一名秀麗脫俗的待婢手持茶杵,研磨著產自福建的貢品團茶。拈著茶杵的纖手嫩如蔥管,白皙如玉,手腕輕轉,便將雪白的團茶研磨成沫。注入滾水後,水脈翻騰,似有無數花鳥蟲獸浮現於水中,繼而又悄然隱去。


    青茶盞,白茶湯,被一對柔若無骨的玉手端到許舜臣眼前。茶香撲鼻,泌人肺腑,許舜臣接過茶盞,舉杯欲飲,管家匆匆地走了進來,道:“老爺,不好了,呂崇茂帶著許多兵丁來了,他們在門外嚷著要見您。”許舜臣一聽,吃了一驚,放下細瓷茶盞道:“怎麽回事?”管家一攤手道:“我也不知道呀,他們就是讓您出去。”


    許舜臣眉頭緊鎖,站起來道:“隨我去看看。”兩人走出內室,穿過廳堂,來到了庭院裏。


    呂崇茂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把所有的人都驚動了,許府的不少仆人提著燈籠來到院子裏,將庭院照得通亮。一百多名護院也聚集到院子裏,他們個個手握刀劍,緊張地守衛著大門和院牆。


    許舜臣沒有朝大門走去,而是登上位於正屋左側的一座涼台。他站在涼台上,朝院牆外麵看去。許府大門前麵就是寬闊的街道,隻見呂崇茂和鄭雷站在離大門十幾步遠的地方,在他們身後,整齊排列著兩三百名士兵,有數十名士兵手舉火把,火光照亮了半條街,也映照著士兵身上的鎧甲和手中的兵器,一股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眼前的場景讓許舜臣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呂祟茂擺出這付架勢,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他的心裏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時,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管家道:“老爺,怎麽辦?”許舜臣沉思片刻,道:“去,讓人打開府門。”管家答應一聲,連忙跑了下去。


    許舜臣沿著台階緩步走下涼台,朝大門走去。管家安排了十幾名護院護衛左右。許舜臣踏出大門後,往前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拱手道:“魏王,天都這麽晚了,不知您來找臣有何急事?”


    呂崇茂還沒開口,鄭雷搶先道:“許舜臣,我們所為何來,你應該很清楚,快把李唐的楚王交出來吧!”許舜臣因為早已猜到,所以心中並不吃驚,但還是裝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道:“什麽李唐的楚王?魏王,您不要聽信小人之言,我這裏哪有什麽楚王?”鄭雷冷哼一聲,道:“許舜臣,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打馬虎眼?你以為我們都是三歲孩童,那麽好蒙騙?”呂崇茂擺擺手打斷他,開口道:“舜臣,我對你一向不薄,隻要你將李唐的楚王交給我,咱們以後還是好兄弟。”


    許舜臣一聽就明白了,呂崇茂老奸巨猾,沒有追究他私藏敵酋之罪,隻是讓他交人,那是要斷他的後路。隻要他把楚王交了出去,那就是與大唐為敵,徹底地跟呂崇茂綁在了一起。他知道,現在任何辯白之辭都是蒼白無力的,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他沉思片刻後道:“魏王,你容臣回去考慮一下,再答複您,好嗎?”呂崇茂點了點頭,道:“行,我給你一炷香的工夫。”


    許舜臣拱了拱手,轉身走回了府內,護院關上了大門。許舜臣在庭院中央站定,問一旁的管家道:“王公子現在何處?”


    “我來了!”話音剛落,隻見李智雲從黑暗處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後,跟著蔡虎、樊書香,以及許子勝和他的兩名兄弟。


    許氏祠堂就在夏公府的旁邊,兩者之間隻隔著一條七八尺寬的小巷,且兩座院子之間有角門相通。許府這邊動靜鬧得這麽大,李智雲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就帶著一幫人過來了。


    李智雲走到許舜臣跟前,微笑地:“許將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呂崇茂帶著那麽多人殺奔府上,是要逼迫您把我交出去吧?”許舜臣點了點頭,道:“呂崇茂和鄭雷已經識破了您的身份,上門來要人。想必您也清楚,如果許某不把您交出去,就要跟他們徹底撕破臉,那麽,接下來就是一場大戰。可是,他們人多勢眾,許某兵少勢單,所以,許某很難辦啊。”他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可言外之意很明顯,那就是:我打不過呂崇茂,所以,對不起了。


    站在李智雲身旁的許子勝一聽,急忙大聲道:“三叔,你不能把楚王交出去,我絕不答應!”


    李智雲擺擺手打斷他,目光沉靜地瞧著許舜臣道:“許將軍,我上次已經說過,您是一族之長,何去何從,關係到一姓族人的性命,我相信許將軍會作出正確的選擇。至於您所擔心的兵力問題,其實大可不必。不瞞許將軍,在下已派人去高陽鎮調兵,隻要許將軍能抵擋一到兩個時辰,援兵就會趕到。屆時鏟除了呂崇茂,許將軍厥功至偉,本王一定會上奏朝廷,為許將軍加官進爵,封妻蔭子。”李智雲這番話也是軟硬兼施,既封官許願,也語帶威脅,明白地告訴對方,我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就看著辦吧!


    然而,許舜臣還是麵帶沉思,猶豫不決,這時候,旁邊有人喊道:“十八爺來了。”李智雲扭頭一瞧,隻見堂廳前麵站著兩個人,一位是許子勝的父親,另外一個是位七八十歲的老者,他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這兩人大概是從後門進來的,穿過了堂廳來到了前院。


    周圍的仆人和護院自動讓出了一條道,兩個人走了過來。李智雲見大家對老者禮遇有加,充滿了敬意,心想他一定是許氏家族德高望眾的長輩。果然,許舜臣走上前去,恭敬地施禮道:“十八叔,您老怎麽來啦?”老者冷哼一聲,道:“你這兒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老朽能不來嗎?”說罷,將目光投向李智雲道:“這位就是大唐的楚王吧?”


    李智雲連忙上前施禮:“晚輩李智雲見過老先生。”老者連忙還禮,然後對許舜臣道:“舜臣,你可不能再犯糊塗了,大唐皇帝已經派秦王率領大軍前來收複河東,劉武周成不了事,呂崇茂更成不了事。你是咱們許氏的族長,許氏家族幾萬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上,你千萬不可行差踏錯,殆害族人啊!”


    這時候,院子裏的人越聚越多,除了許府的下人和護院外,還有許多身穿甲胄,手拿兵器的許姓子弟。顯然,他們都是聽到消息後,從家裏趕過來的。事關許氏家族的存亡,他們怎能不關心呢?所以,大夥兒一齊聚集到了族長的府邸裏。


    老者的一番話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許子勝的父親大聲道:“堂弟,十八叔說的沒錯,你快與呂祟茂一刀兩斷吧!”他剛說完,周圍不少人紛紛附和。看來,他們平時沒少受呂祟茂和他手下的欺負,心裏都窩著一團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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