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周攔住了他們,他抓住宋金剛的馬籠頭,大聲道:“宋王,你這是要去幹什麽?”


    “把若蘭給奪回來!”


    “你瘋啦?”劉武周瞪大眼睛道,“突厥人有百萬強兵,僅始畢的衛隊就有數萬人,你帶這幾十個人去強闖牙帳,不是去送死嗎?這些兄弟千裏迢迢跟你來到草原,你就忍心讓他們客死異鄉嗎?”


    “那怎麽辦?”宋金剛叫道,“我總不能棄若蘭於不顧吧?”


    “你先冷靜一下,咱們回帳篷裏慢慢說。”劉武周好說歹說,才把宋金剛給勸了回去。


    其實,劉武周剛才去了牙帳。他求見始畢,可始畢避而不見。後來,他碰見了一位熟識的特勒。特勒是突厥的汗族子弟,由阿史那氏擔任,相當於中原王朝的親王。那位特勒告訴他,可汗想娶他的妹妹。


    劉武周當然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妹夫。回到帳篷,兩人坐下後,劉武周道:“我剛才去了牙帳,若蘭好好的,突厥人並沒有為難她。過幾天,她就會回來的。”


    “真的?”宋金剛半信半疑地盯著大舅子。


    “我沒必要騙你。”


    兩日後,始畢來找劉若蘭,問她考慮得怎麽樣了。劉若蘭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冊封我為可敦,在中原,那就是皇後。”劉若蘭道,“皇帝與皇後大婚,要在高大的宮殿裏舉行。可這兒沒有宮殿,所以,必須搭一座彩樓,長五丈,寬四丈,高三丈。你召集汗庭所有的高官貴勳,當眾冊封我為可敦。”


    始畢沉吟片刻,道:“突厥財力雄厚,這個不難辦到。三日後即是吉日,舉辦冊封典禮如何?”


    “可以。”


    三日過後,就要舉行冊封典禮了。按照突厥人的規矩,劉若蘭必須穿戴可敦的冠服。可是,那套冠服是白色的,穿戴上去像喪服,她拒絕穿戴。她對始畢道:“按照我們漢人的風俗,大婚必須著紅裝。我有一套大婚禮服,就在營地裏,你派人去取。”


    那套大婚禮服,是當初她與宋金剛成親時置辦的,她一直妥善保存,這次也隨行帶來了。始畢無奈,隻好派人去找劉武周,把那套婚服取了回來。


    彩樓就搭在牙帳前麵的一塊平坦的草地上,木柱以絲綢包裹,上麵插滿各色旌旗,其中有兩麵白色大纛,上麵繪著金色狼頭。


    彩樓前麵聚集了數百人,都是突厥汗族的貴戚和高官,還有數千名突厥武士在現場維持秩序。


    盡管劉武備一再隱瞞,宋金剛還是聽到了風聲。他堅持要去現場,劉武周勸阻不住,隻好陪他一起去。把守大門的突厥士兵怕他們鬧事,不讓他倆進去,直到兩人交出隨身攜帶的武器後,才放他們進去。


    日上三竿時分,典禮正式開始。劉若蘭和始畢並排坐著一輛高輪子車,在眾多侍衛儀仗的簇擁下,來到彩樓的旁邊。兩人下車後,依照突厥人的風俗,雙雙麵東而跪,祭拜太陽。接著,他倆沿著木梯登上了彩樓。


    劉若蘭身著大紅婚服,臉上薄施脂粉,杏臉桃腮,麗質盈盈,眸如秋水,眉似遠黛,站在高高的彩樓之上,恰如仙子謫塵一般。她朝台下看去,下麵黑壓壓的一片。倏然,她在人群中看見了哥哥和丈夫。宋金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臉上呈現一種難以言狀的痛苦表情。劉若蘭瞅著他,那雙星晨般動人的眸子裏漾著盈盈的淚珠兒,臉上勉強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冊封儀式由薩滿教巫師主持,巫師身上掛著許多紅色、黃色、綠色的布條。他戴一頂圓形的帽子,帽頂上插著幾根大雁的羽毛,沿著帽簷垂下許多根黑色的纓絡,把他的臉完全遮擋住了,沒人能夠看清他的臉。


    薩滿巫師手抓一隻薩滿鼓。他一邊敲擊著薩滿鼓,一邊又唱又跳,然後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通咒語,一直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算完事。


    巫師離開後,劉若蘭對一旁身穿吉服的始畢道:“可汗,吾乃漢家女子,不能委身於狄胡,請可汗見諒!”說罷幾步跨到樓台旁邊,縱身躍了下去,現場的人一片驚呼之聲。


    劉若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宋金剛和劉武周像瘋了一樣,衝了上去。宋金剛一下子撲到妻子的旁邊,雙手緊緊地把她摟抱在懷中,一遍遍地呼喚著。半響,劉若蘭才蘇醒過來。她臉色煞白,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殷紅的鮮血從嘴裏吐了出來。因為受傷太重,她目光迷離,待看清宋金剛後,才有氣無力地:“夫君,若蘭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接著,她的目光又轉到劉武周的臉上,聲音微弱地:“哥,小妹就是死,也沒有……丟失……漢家女子的……尊嚴……”劉若蘭的氣息漸弱,終於閉上了眼睛。


    宋金剛抱著劉若蘭失聲痛哭。哭了好一陣子,他才擦去眼淚,抬起頭來,一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向彩樓上望去。


    始畢臉色鐵青地站在彩樓的邊沿,目光狠戾地盯著下麵。須臾,他轉過身怒氣衝衝地走了。


    現場的突厥人慢慢地散了。營地裏的侍衛聞訊趕來,幾個人將屍體抬上馬車,運回營地,打造棺木裝殮,然後擺設靈堂祭奠。


    三日後,大夥兒在營地附近找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坡地,將劉若蘭埋葬了。原上草露新隴地,頭白鴛鴦失伴飛。宋金剛在墓前焚香祭拜,邊哭邊說:“若蘭,為夫無能,讓你永遠地留在了草原。願你像一朵潔白的蘭花,在這草原上永開不敗……”


    宋金剛為妻子做完頭七後,從墓地回來,立即吩咐手下的親兵們收拾行囊。他從帳篷裏搬出一副馬鞍,放在馬背上,低頭扣係著馬腹部位的皮帶。劉武周從外麵回來,一見他們正在忙活,連忙上前道:“宋王,你這是幹啥?”宋金剛頭也不抬地:“離開這兒,回中原。”


    “為什麽?”


    “若蘭被突厥人害了,我要回家鄉拉起一支隊伍,為她報仇!”


    劉武周向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傻呀?大白天走,被突厥人發現了,你還走得了嗎?”宋金剛聽了,沒有吱聲。


    “我也不想呆在這兒了,打算回馬邑。”劉武周道,“這樣,今晚二更天,咱們一起走。”


    宋金剛一聽,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點了點頭。


    當晚二更之後,劉武周和宋金剛帶著幾十名親兵,牽著馬離開了營地。他們來到開闊之地,踏蹬上馬,策馬狂奔,一路往南急馳而去。


    天亮後,他們已經馳出了七八十裏地。大夥兒下馬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點隨身攜帶的幹糧,將馬牽到河邊飲水吃草。接著,眾人重新上馬。至午後,他們已經離開汗庭一百五六十裏了,正當劉武周為逃脫突厥人的魔掌而暗自慶幸之時,倏然,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猶如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


    劉武周扭頭一瞅,身後出現了數百名騎兵。他嚇得驚叫:“不好,突厥人追來了,快跑!”說罷拚命地揮鞭打馬,領著一眾手下玩命地逃竄。


    然而,突厥人的馬速更快,雙方距離越拉越近。終於,突厥的鐵騎奔馳到前麵去了,然後掉頭將他們攔截下來。領頭的是一名裴羅,裴羅是突厥高官,相當於總督。裴羅勒停胯下神駒,冷笑道:“想跑?沒那麽容易。”


    劉武周和宋金剛雙雙被抓回了突厥汗庭。始畢認定他倆是叛逃,下令將兩人腰斬。


    監斬官就是那個葉護。劉武周和宋金剛五花大綁地被押到了刑場,周圍布滿了手持兵器的突厥士兵。鉛雲低垂,北風嗚咽,天地之間一片蕭殺之氣。刑場上擺放著一台腰斬機。腰斬機是一種像門框一樣的機械裝置,門框上部位置安放著一隻巨大的、熟鐵打造的斬斧,用麻繩拉緊固定著。門框的下部有一道凹槽,犯人就躺在凹槽上麵。隻要將麻繩砍斷,數百斤重的鐵斧就會沿著兩側的滑槽落下,將犯人一斬兩斷。


    劉武周首先被斬。接著,宋金剛被兩名突厥士兵抬著,放到了腰斬機上,他的後腰緊貼著暗槽。在他眼睛上方八九尺高的位置,就是那隻鋒刃閃著寒光的斬斧。宋金剛心中毫無畏懼,隻是微微地閉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若蘭,等等我,為夫來了……”


    葉護一揮手,一名士兵揮刀砍斷了繩索,巨大的斬斧呼嘯著落了下來,將宋金剛攔腰一斬兩斷。


    悲哉,兩名隋末起兵造反的好漢就這樣死在了突厥人的手上。


    晉陽城,李智雲暫住的宅院。李智雲剛從廳堂裏出來,就看見蔡虎和刀疤臉從大外門走了進來。刀疤臉一看見他,便叫道:“楚王,秦王明晚要召開祝捷大會,聽說還叫人排了一出戲,叫,叫啥……”


    “秦王破陣樂。”蔡虎道。


    “對,對,就是秦王破陣樂。”刀疤臉道,“明晚要在祝捷大會上演出哩。”


    “秦王破陣樂?”李智雲默念一遍,道,“好看嗎?”


    蔡虎點頭道:“我去看了排練,挺不錯的。”李智雲想了想,道:“那有啥?咱們也排練一出,就叫‘楚王大刀曲’。”


    “這事可不像說說那麽簡單,”刀疤臉道,“得先找到會寫曲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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