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繼續講故事,聽他說道:傳聞有一種鬼,名叫“訖”,它長著驢一般的長臉,猛虎般的獠牙,兔子般的長耳朵,鼴鼠一般的長鼻子,額頭頂著犀牛角,滿身猿猴般的長毛,眼睛像是狸貓夜裏總散發碧綠熒光。


    “訖”喜好聽故事,喜好抓吵鬧的孩童。若是誰家小孩夜裏吵鬧,他便會突然現身將他抓走。在一個名叫同平的村莊裏,有一戶人家,他們家有個四歲大的孩子名叫尹來。一天夜裏,尹來不願意睡覺,在床上打滾吵鬧。尹來的母親便嚇唬他道:“訖最喜歡抓不聽話的小孩,你快快睡覺,不然訖聽見了肯定要抓你。”尹來卻撒潑更凶,一邊滿床亂滾,一邊叫道:“你騙小孩,我才不相信呢。我就不睡覺,我就要玩,我就要玩,讓訖來抓走我吧。嘿嘿。”母親便生氣吹滅了油燈:“你接著鬧吧,看訖抓不抓你。”


    關上門,婦人便故意離了房間。尹來見母親離開,便更加大聲得吵嚷起來。此時窗外忽出現兩個酒杯大的綠色眼珠,嚇得他一下子不敢出聲。


    “叮!”講到這裏,道者忽然敲響了銅碗。眾人怪異,道者的故事怎麽沒頭沒尾的,更有些簡單?


    玄一雙手抱懷,小臉皺緊,不悅道:“這就講完啦?師傅,你逗我們玩呢。你這故事講得也太沒水準,再說也沒講完呀,那綠眼珠是訖嗎?尹來被抓了嗎?你得說清楚了呀。”道者一笑:“我的故事已經講完了,今天傳燈敘事也到此結束。”玄一跳起喊道:“師傅,這故事講一半就結束啦。我還沒聽過癮呢,這樣我心裏癢癢,晚上如何睡得著。若是這樣,我晚上也不睡覺了,也讓訖來抓我吧!”“你再吵,說不定那訖真來抓你。”道者微微一笑。


    “那來呀。我玄一還沒怕過誰呢。訖你在哪裏?你來吃我呀,我玄一不怕你。”玄一掐腰站著,仰頭衝天大叫。“呼”一聲,地上油燈忽然熄滅。一陣寒意從頭頂籠來,眾人抬頭驚見房梁上竟真出現兩隻燈籠大的綠色眼睛。玄一嚇得蹦到道者懷中,喊道:“師傅呀,鬼真來了,快捉她。”


    道者一手抱著玄一,一手撩拂塵:“既然來了,那便下來一談吧。”


    那鬼藏身房梁,烏森森、黑漆漆一團,原來一直躲著偷聽故事。此時獠牙張開,看向道者沙啞聲音道:“有何可談?”道者:“可談得很多。為鬼七年,你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好歹你善根深厚,沒有造下惡業,如此我才能救你超脫,楊玉靈還不回真。”拂塵掃去一片清氣,那鬼蹭從天上掉落,渾身惡氣散,恢複白衣森森的青麵女鬼模樣。


    “哇!是她,是她!是街上打道士的女鬼哎!原來你也喜歡聽故事呀。”玄一瞪大靈眸,指著笑道。


    廣清路認出那鬼正是自己妻子,急忙撲過去,抱住女鬼喊道:“夫人!夫人!是我過錯,讓你死後不能安生。為夫愧對你呀。”楊玉靈此時也恢複了神智,同樣哭泣:“嗚嗚!夫君,我好痛苦呀。我好似墜身黑暗,看不明一絲光明,看不到一絲希望。孤獨和悲痛像潮水將我淹沒,恐懼和怯弱像不能卸掉的沙袋壓在我的肩頭,我怎麽變成這樣了,我好苦呀。”


    廣清路痛哭道:“這都是我的錯呀。生前不能解脫夫人心裏的苦,死後又讓夫人遭受苦難。做夫君的如此無能,我真是想也死去化鬼陪你呀。”楊玉靈也哭:“夫君,不怪你。是我自己承受不住人間的磨難,是我自己的錯。你要好好活著,你若開心,我便有一絲快樂。”


    一家人抱頭痛哭,場麵一時淒淡。“哇,走遍人間路無數,從沒見過這樣恩愛的夫妻,這樣善良的人家。師傅你總能發現人間的特殊景色呀!”玄一已然趴在道者懷裏,樂滋滋看戲笑道。


    一家人哭了許久,回頭全跪拜道者。廣天祥擦幹眼淚,拜道:“聖道,如今兒媳鬼魂已然找來,便請你做法讓她超脫吧。”道者側身躲過跪拜,扶起三人道:“不要拜我,這樣的禮儀陳舊且沒有必要,助死者超生是道者的本分。”


    到了夫妻分別的時候,廣清路看妻子哭道:“我的妻子呀,今生我有愧於你。來生若能再相遇,我願加倍償還你。到時候,你一定要記得,這是冥冥中我們早有的緣分呀。”楊玉靈也哭:“夫君,你是我的星辰日月,能看見你便是我不盡的福氣,來世還是讓我繼續仰望你吧。”“哇,當了鬼,還能說出這麽肉麻的話來。咦,受不了。”玄一吐舌道。


    眼見這對夫妻難舍難離,老婦拉走道者,商議道:“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聖道可否答應?”“請說。”“我知曉天地生死的法則,也知道強行改變的危害。但我確實有愧他們夫妻,如今楊玉靈修了天魔,又占了我大半神力,已然有別於凡人。我想便成全他們吧,把我全部法力贈與她,成全她一個半仙的靈體。如此她和廣清路便能繼續生活在人間。”


    “這樣做倒是可以。這廣清路是天生的仙格,由他輔佐,楊玉靈當個半仙也不至於有大的差錯。隻是,若將你的法力全部贈與他人,你便要寂滅回歸大地,或者脫胎為人。你可想清楚了?”“經聖道開解,我已明白,清淨無為便是仙,心私有求便是凡。我既然犯了錯,便應該守法,我願意脫胎為人,重新修行大道。”老婦認真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回過頭,道者問楊玉靈道:“楊玉靈,你可知你為何化成如此惡鬼模樣?”


    楊玉靈悲戚道:“那時我死為鬼,遊蕩在荒野,心中不忘哀傷,漸漸生出對天地的怨怒。於是大地所藏的陰氣本能為我吸引,我的陰力開始增強。想著報複,我開始吞噬周遭的陰力和遊魂。隨著邪惡的增長,我的形貌開始變得醜陋,頭腦也更加糊塗。後來一日,我感覺到此地有一個強大的地靈,它常四處施加法力。我便等待機會,趁她分心施法的時候吞了她。而後我法力大漲,甚至能控製百裏大地,也更加糊塗,甚至忘了自己人的身份。我糊塗之下,便把鎮子裏的孩子全藏在地下,讓他們的父母和我一樣痛苦。如今清醒過來,後悔萬分,請道長助我超脫吧。”


    “親近光明的人,會變得越發光明。走進黑暗的人,越難找到回頭的路。楊玉靈你凡心太重,以致於塵世迷途。如今醒悟,便是重歸正道。若是有機會還陽,你可願意?”道者。


    “還陽?”眾人驚訝得不知所措,緊著便全大喜。楊玉靈喜道:“若能還陽重新做人,自然是天大的喜事。隻是如今我已死了七年,如何還能還陽?”“說來也是因果。你痛失雙子便是因為那地靈神糊塗施為,如今你吞了它的法力,也擁有了成為地仙的機緣。若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脫胎換骨成為地仙。隻是仙凡有別,成就了仙體後,不可再貪慕人間繁華,要好生修行,不然會造出大災。”


    “隻要能重新為人,我願意修行,願意放下癡迷,請道者幫我吧。”楊玉靈喜拜道者。“如此,我便可以成全你。隻是成為地仙前,我要用戒尺幫你打去凡骨、打散業障,你要忍得住疼,不然會有魂飛魄散的危險。”“我忍得住,請道者幫我。”楊玉靈毫不猶豫道。


    “哎呀,師傅要發狠啦,我可看不了這種場麵。”玄一捂住眼睛忙躲遠。“福生無量天尊!道者要開始了。諸位先退出前廳吧,不然怕你們忍不了這痛苦的場麵。”道者拿起戒尺,便讓眾人先離開。


    除了老婦,眾人全部離了前廳,來到院子裏等候。道者舉起戒尺,幻化出八道身影,對著楊玉靈魂體便是一頓亂打!“啊!”頓時楊玉靈痛得仰天嘶鳴,慘嚎連天,像遭受萬刀淩遲,同時有刀剮在皮膚、剮在肌肉、剮在骨骼、剮在心窩。寸寸肌膚裂開,層層肌肉削落,骨頭根根粉碎,痛苦人間最過。


    眾人院外滿臉焦急等著,從那淒厲的叫聲中,也聽出她所承受的苦難。叫聲持續了許久,清風鎮百姓剛從山上回到家中,便聽到這可怕的慘叫。全圍在廣家院門外,不敢靠近。一頓戒尺打完,道者額頭也冒了汗。而此時,楊玉靈雙眼像是開了洞散出金光,渾身開了煙囪似冒出股股濃煙,被她吞吃的那些遊魂也全部吐了出來。


    收起戒尺,拂塵一掃將棺材蓋打開,道者拂袖讓楊玉靈魂魄回體。回頭看向老婦道:“尊者,該你了。我一會兒便把你的全部神力轉移給楊玉靈,明年的一月,便是你出生的時辰。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老婦扔掉手中拐杖,向道者雙手合掌:“惟願來世能再聽大法。”道者還禮:“你有向往大道的心,便不會迷路,大法在你心中呀。”老婦又道:“我明年便要脫胎,道者算是引領我的天師了,可否請道者替我賜名?”“好。你一心向道,是天賜的靈子,我便給你起個法號叫道靈子吧。”“多謝聖道賜名,道靈子去也。”老婦便化作一道金光鑽入楊玉靈身軀。


    諸事皆備,道者走到院中吩咐廣天祥道:“尊家,勞煩去請院外四鄰還有那些道士來做個見證,就說我已經抓住了那惡鬼,要救回鎮中小孩,並且要複活你家兒媳。如此,日後大家才不會對楊玉靈複活之事存有猜忌。”廣天祥喜道:“有理,有理,我這便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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