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修行之人談商論道之所,均會在牆周設下息音之禁,以免隔牆有耳,也可以保證其間的靜謐,鴻仙閣會客廳自然也是有的。門前的兩個男童,一個是費閣主親收的弟子,名叫安重舉。另一個則是此間的侍童,名叫商悠,因天生耳廓尖厚,常被人取笑嘲弄。


    安重舉隨從費閣主來後被安排在外等待,隻不過心驕氣傲,見到同齡之人時常吹擂幾句。商悠如石胎般不應不答,甚至安重舉在身邊遊轉時依舊閉目不語。


    自小便被家族看重的安重舉,被一個侍童無視,著實羞辱難當,開始擺露身家來揶揄商悠,求得一絲回應。


    就在他掏出幾張護身的符籙張揚時,商悠忽然側轉身形,半躬抱手而待,明顯是送客的禮姿。


    安重舉勃然發怒:“本欲讓你開開眼界,竟然不識抬舉,就憑你個鼠精還想趕我離開。”隨手點出一張符籙,指打商悠,欲要教訓這個無禮的侍童。


    須臾間,火光乍現。商悠見他突然出手,驚欲閃躲,但顧慮道身後的靈植擺件,心中一狠,法力直摜雙臂,蜷身硬撼烈火。


    火焰熊熊灼地梁。然而烈火即將及身之時,廊道竟滋生出一根根厚重的葉枝,將火炎圍攏,轉瞬團成了一個葉球。


    商悠心有餘悸地看著火炎熄滅。廊內忽然傳來了費閣主的驚疑:“天泉功?”他轉頭向女子問道:“少鴻先生,此子是何人,為何身擁前任少鵠的功法?”


    女子對他的詰問置若罔聞,反是麵如清霜地看著商悠:“為何不躲?”


    “不想給您添麻煩”,商悠低聲回了一句。


    “蠢”,女子似乎被商悠的回言激出了脾氣,點指葉球,直接揮向了在一旁發愣的安重舉。


    費閣主見事也快,在她出手的瞬間擋在安重舉身前,五指做掌凝出一點星火,飛入球內。葉球頓在半空,現出了片片火斑,一眨眼被焚成了木灰。


    但女子不肯作罷,左擺蓮袖,右執木訣,狹窄的走廊赫然破出了粗壯數倍的枝條,滾撞著梁椽衝向二人。


    “少鴻先生……”費閣主再欲相勸已是不及,連忙畫兩丈屏,凝出一方火障,擋住攻勢。火雖炙烈,卻難在須臾間焚盡巨木,其中一根破開火障後,直接撞住了費閣主胸膛。


    鴻仙閣浮樓之外,弟子侍從們正在忙碌,驚然聽到巨響,便看到浮樓上層,木屑飛揚,一根根粗有半丈的枝杈盤卷撞了出來。


    這等奇景可是從鴻鵠閣成建至今從未出現過的。就在眾人驚疑之時,頂端的枝杈突然爆開,片刻後,火息煙散,露出了費閣主二人。


    費閣主提拎著安重舉怒喝:“少鴻先生,你難道不顧規矩,要對同僚出手不成?”


    哪知頭上傳蕩女子的話語:“費閣主好心指點你功法,你就練成這個模樣,真是給我丟臉,看好了。”


    眨眼間天空暗了下來,費閣主愕然抬首,看到頭頂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翼展長有七丈的水雀,衝喙而下。


    “我槽”,費閣主汗毛乍立,丟出安重舉大喝:炎蜍。大片的火漿洇出身衣,凝成一隻高有三丈的赤火蟾蜍。


    就在水火兩隻巨獸頂撞之隙,水雀忽然斂翼爆散,化作霖雨灑落而下,在炎蜍表麵蒸出了一道虹霞。


    正在全力抵禦的費閣主心神茫然,炎蜍亦是呆然無措地爬浮在空中。而鴻鵠閣的弟子們,仰視著巨蟾浮空,虹霞臨現,還有鴻仙閣蔥蘢蔭鬱的場麵,震撼之中也生出了一陣神往。


    枝葉之上傳來了女子和雅的話語:“費閣主道業精深,為你指點修行,甚至凝聚火形,點出功法的弊端,你須牢記,說不定日後便救你一命。”接著又以鼓音之法正顏道:“費閣主不吝傳教,諸位弟子莫要枉費機緣,須盡心感悟,以期榮登大道,還不拜謝費閣主。”


    諸弟子這才明白,齊聲參拜道:“拜謝費閣主教賜”。


    商悠亦是借著縫隙禮拜道:“多謝費閣主指點,晚輩獲益匪淺。”


    許是炎蜍映照,費閣主此刻麵目通紅,著實搞不清她的意圖。說是假打,之前招術凶猛,絕非作偽,說是真打,忽然又卸去了法印,巧舌如簧,弄得不上不下,憋屈非常,隻能咬牙道:“田紅……”


    一道渾厚聲音從鴻鵠閣內激蕩開來:“好了,示演功法乃是為了堅定弟子們向道之心,過猶不及,腳踏實地方可登天成道,鴻鵠閣弟子仍須謹記。”


    這聲音直沁人心,包括樓屋之內的全部弟子和侍從,齊齊抱禮:“謹遵鴻鵠先生教導。”


    明明是少鴻攻擊自己,竟成了演法之舉,費閣主正欲開口,鴻鵠閣竟飛出了兩位老者,一位老者須發皆白,玄紋青氅。另一位身形奇高,近八尺有餘,襯得體形略顯消瘦,最為明顯的是他的眉骨十分寬厚,有如猿猴一般。


    費閣主看到白發老者又是一驚:雷芳真人真的來了,連我都不知曉,田紅又如何得知?閣主又與雷芳真人什麽關係,能得他親身拜訪。


    若雲騫在此地,便能一眼認出,這位雷芳真人便是當初翁芝庭碎玉凝形的老人,也是賜予他靈物的恩仙。


    雷芳真人並不在意費閣主的臉色,笑意滿盈地點頭道:“不錯不錯,小麻雀,老夫剛跟你商量如何引正小輩們的道心,你就張羅著金丹大能的演法,真是甚得我意。你那兩位高徒不是正在準備本命法寶嗎,讓他們來傳禮閣,老夫抽半個時辰指點指點。”


    雖然小麻雀的稱法讓鴻鵠先生一陣腹誹,但聽到自己的弟子能得到指點,哪怕隻有半個時辰,仍讓他喜顏道:“雷芳前輩真的願意指點劣徒?那可是他們的造化了,晚輩在此謝過。”說著便在虛空中躬身一禮。


    在場的所有弟子無不豔羨,甚至幻想起自己禦使仙寶的風姿,也包括安重舉。此刻,他正被掛在鵠生閣浮樓的飛簷角,聽到後大叫道:“師傅,我也要,我也要法寶。”


    費閣主盯著安重舉訓道:“你築基未成,還敢妄想法寶,別在這丟人現眼,回去閉門思過。”大袖一拂,化出一道無形之風,吹著他摜進了樓內。


    田紅一直沉靜地看著空中的雷芳真人,雷芳真人與她對視一眼,又看向了縫隙內露出的商悠,忽然轉臉躲開了田紅的視線,朝鴻鵠先生誇讚起了鴻鵠閣的風光俊秀。


    田紅見雷芳真人不理,輕哼一聲,葇夷點向鴻仙閣,高聲道:“商悠,給我過來。”粗硬的樹幹的應聲分長出一根枝杈,卷著不明所以的商悠遞向身邊,就在眾人揣摩這位少鴻先生此舉之意時,枝杈突然發力,筆直地把商悠甩向了雷芳真人。


    不止弟子們嚇一跳,連兩位老人也是一愣,至於飛在空中的商悠則是被罡風貫得嘴皮亂顫,飛涎四流。


    雷芳真人看著商悠邋遢的樣子,嫌棄地一抖白眉,也不見動作,便在商悠周身化出了一道和風,將他拖到麵前。


    田紅見雷芳真人接下商悠,唇頷輕揚:“雷芳真人,我這侍童魯鈍不堪,但服侍長輩卻是得心應手,您參修大道,身邊少不了一名打理仙府的下人,晚輩俗務煩雜,不能分身,還請讓此子代慰敬忱之心。”


    雷芳真人看著田紅飄飄拜禮,心中滿是腹誹不願,但還是沉穩地回道:“小妮子有心了,老夫正好少一名栽草施肥的下人,今次也省了不少時間。”


    鴻鵠先生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地一切,愕然急道:“雷前輩,我那兩名劣徒也願意為你掃灑清整。”


    雷芳真人連連擺手:“那如何使得,高徒可是即將結丹的天才,老夫雖有些年曆,也不敢委屈了他們,此時切勿再提。對了,傳禮閣的決定也算知會過你了。那盤棋先留著,現在興乏致缺,等下次來再下吧。”


    淩虛手擺,憑空中出現了一支精美絕倫的畫舫,有詩歎焉:煙廊覆紫抬玉擎,福首如鼇犁虛清。祥雲浮托蜃珠起,似有鵬仙遊碧庭。


    鴻鵠先生欲挽留,看到這天下馳名的蜃冉(音染)雲舫時,到嘴邊的話也失去了興致,默默看著雷芳真人把商悠丟進底廊,禦船疾馳而去。


    雷芳真人離去,田紅舒了一口氣,向閣主施禮道:“鴻鵠先生,費閣主提議為弟子們演武示道,不料一時興起,壞了鴻仙閣一些庭植,不知如何處置。”


    鴻鵠先生麵色平和,看了眼費閣主說道:“既然兩位閣主是為弟子們謀福,這些許破損,你們商量著來吧,不必再作請示。”


    田紅微微點首,看向費閣主:“少鵠先生,片刻後我會將補建的料單遞送過去,還請您提些建議。”


    費閣主思緒混雜,草草答應了一句,拜辭回了鵠生閣。沉吟著整理細情,又將安重舉傳了過來。


    安重舉見他麵色沉重,搶先跪拜道:“師傅,弟子有錯,不該出手生事。”


    費閣主低眉看著安重舉:“看在安家的麵子,我不怪你。況且若不是你生事,我也找不到機會試探她的實力,更不可能發現玄海有其他人還會天泉功。隻是田紅為何要平白顯露自己也會,難道她不知道會招來麻煩?又為何借端把那個侍童交給雷真人,雷真人居然收了。”


    疑惑之中,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重舉,你把之前的事情詳詳細細說一遍,尤其是那侍童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安重舉不敢懈怠,正向添油加醋地述說一番,門外傳報道:“少鵠先生,鴻仙閣送來料單,想請您過目。”


    費閣主厭煩的回了一句:“她說多少給她就行了,不用再來煩我。”


    “回閣主,數目太多,弟子不敢擅專。”


    費閣主想到是田紅刻意報複,但仗著資產豐厚,隨口問了一下數目。


    門外匯報道:“共一百三十五萬四千九百靈晶”。


    “多少!她想再起一座不成。”


    ……


    蜃冉雲舫


    雷芳真人梳了梳眉毛,懶散地問道:“小紅為何非塞個累贅給老夫?”


    商悠低首道:“晚輩不是累贅。”


    雷芳真人撇了撇嘴:“脾氣挺強。小紅明知道我獨遊慣了,還存心將場麵鬧大,不就是為了廣告天下我收了你。麻利點,她為何不願留你在身邊了?”


    商悠怒道:“前輩若閑麻煩,晚輩離去便是,不必言辭譏諷。”。


    “目無尊長,該罰”,雷芳真人手掌忽起,一股勁風猛地將商悠推出舫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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