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昏暗的樓層過道角落,牆漆已是大片剝落,露出裏麵殘破老舊的水泥。


    滴水管在滴水,打得地麵有潮濕的積水,被一陣腳步踏響。淩亂交纏的電線不時有快要短路的啪嗞聲,過道轉角的垃圾堆傳來異味,還有噴漆的刺鼻異味。


    伊麗莎白感到,她正拿著一個噴漆罐,向早已斑駁的牆上噴畫著一幅新塗鴉。


    這些感知時而拉遠,又時而推近,造成她很大的精神壓力,對方……是個超凡者……


    一道道線條噴落到了破牆上,很快就構成了一個人形影子。


    她感受到一股情緒,從這個人影塗鴉中,仿佛看到了地麵街道上、天橋上、天台上的那些人來人往,這道身影是你,也可以是我,是他,或是她……


    這不是具體的哪個人……這是城寨人……


    這是,一個想法……


    城寨需要改變,大火帶來重建,讓我們在烈火中重生,這是……


    “神功戲,即將上映。”她喃喃地說,聲音隻有自己能聽到,卻十分堅決,帶有期待與狂熱。這個塗鴉,是一個信念。


    猛然間,她好像隱約聽到轉角有人來的動靜,她該離去了。


    超凡程序的力量使出,她朝著另一頭疾速奔跑而去,瞬間就成了一道魅影。


    伊麗莎白突然明白,她是個天台郵差。


    跑者職業係,旁門,城寨天台郵差都是這個職業係。通過程序爆發身體的潛能,奔跑的速度加快,跳躍的高度提升,在大樓天台之間靈活迅捷地穿梭奔走。


    郵差正在離開這片溯視範圍,但她還沒有回歸現實,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撕裂。


    隨著這股撕心痛楚,人格完整度也在下降,危險迫近。


    她需要主動地結束溯視,從這份過去的殘影數據中脫離……


    “啊!”伊麗莎白聚起精神,觀想自身的形象。


    那新染的紅發如同拳石流出的鮮血那般鮮赤,猛地一下,她感到自己重新凝聚成形,終於離開幻象,回去了。


    她按著牆壁塗鴉的手有點微顫,剛才不隻是那個超凡者的殘餘數據導致。


    是這個塗鴉,與城寨內其它的相同塗鴉之間有著的共同連係,幾乎把她拖垮。


    “用戶歸來,保護模式解除。”劍寶的聲音響起,“用戶不滿意度上升,啟動弄臣模式:既然你去偷窺別人,那看到刺激得無法自拔的畫麵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


    伊麗莎白聽了不由一聲失笑,心頭還真舒緩了一些。


    她朝綾子三人、安保團隊眾人點點頭,“我沒事,我想我看到了些線索。”


    當下,伊麗莎白把悟真師傅、羽誠道長叫了過來,向他們說了“神功戲”等新線索,請教了些城寨宗教、塗鴉異感等方麵的問題。


    聽著他們的回答,她的疑惑越來越少,漸漸撥開了雲霧。


    “我們回去找德羅先生再談一談。”伊麗莎白往回路走去,心中又恢複了沉重。


    天台郵差中有叛徒,理事會對此知情嗎?


    不多時,眾人重新回到天台上,再跨越回去天台郵差總部所在的大廈,穿過擁擠熱鬧的商販與路人人群,伊麗莎白帶著綾子幾人再次走進那個議事大廳。


    大廳鋪著老舊的方格子瓷磚,擺有多排椅子,空間同樣窄小,但光線還算明亮。


    早一步就有人通報他們的到來,德羅先生又站在大廳神台的前麵,中年臉龐上多了點不耐的皺紋,他年輕時應該也是一個跑者好手。


    但不知道是自己改造,還是怎麽傷了腿,他中短褲外露出的右腿全是機械材質。


    “德羅先生。”伊麗莎白一邊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一邊開門見山地說:“神功戲。那個人影塗鴉無論出現在城寨哪裏,都是可能的縱火點,可以是任何一個,也可以是全部。”


    這是她剛才從溯視的那份情緒中感受到,並問清楚悟真師傅他們而整理的。


    她頓時看到德羅先生的臉龐微微有點變色,自己應該說對了,又道:


    “這是一場大編造,背後離不開編造家、畫家的聯手設計,那個塗鴉互相之間有著某種連係。”


    畫家職業係,是個主職,與演員係、獵人係同屬於第十一宮。


    畫家,虛宿。


    虛,本意是“大丘”,大土山的意思。大山可以使人產生崇高感,那些最好的畫作也能造成這種激情,而崇高感更能把人帶進另一種心境。


    而虛這個字,又揭示了畫作的本質。


    第十一紀是預言中的未來紀元,預言說那是一個經過戰後慈悲和平階段後的複蘇紀元。


    萬物複蘇需要水,而水從水瓶而出,這是為什麽第十一紀是水瓶宮。


    這三個主職都可以追溯到人類文明最初建立之時,它們是文明的基礎之一:


    演員,一切戲劇都源於宗教活動,祭神驅鬼等原始儀式都需要演員;畫家,文字的誕生源於最簡單的符號線條,所有文字最初都是畫;獵人,部落有食物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說編造家以故事、言語去影響別人,畫家則是用的線條和圖畫。


    “如果沒有有效的阻止,一旦神功戲完成。”


    這是悟真師傅剛才告訴她的,伊麗莎白頓了頓又沉聲道:“受了塗鴉影響的人們心魔燃起,可能就會到處縱火,每個塗鴉位置都會發生火災。”


    根據小美的說法,這個塗鴉已經在城寨區遍地開花了,那種局麵不堪設想。


    “斯特林小姐,城寨多謝你的勞心。”德羅先生仍是不願多談,“我們會處理好的。”


    就算知道自己因為被誤解是食血者而不被信任,伊麗莎白還是有些憤然:


    “上萬人、上十萬人的性命!過兩天還是祭典的日子,人流會變得更大更密集,一場火可以毀掉很多。


    “我現在懷疑有天台郵差加入了這場神功戲的編造,不知道理事會是怎麽看的?德羅先生你呢?”


    她把這事兒說破了,郵差內部出了問題,甚至出問題的會不會是你德羅先生?


    那邊,悟真師傅握著佛珠雙手合什,喃念起了佛經。


    綾子和羽誠道士相視一眼,他們都知道紅雨調查團的這個團長雖然人好,一心想跟街頭拉近距離,卻多多少少還是有著一點大小姐的做派。


    她這麽言辭激烈,德羅先生他們大可以閉門逐客,理也不理她。


    這時,德羅先生的麵容皺得更緊,旁邊幾個中年郵差也沒什麽好麵色。


    他們似乎正要逐客,德羅先生卻擺了擺手叫停他們。


    或許是伊麗莎白的溢彩紅發真的不像銀行人,又或是其它原因。


    “斯特林小姐。”德羅先生望著就在門口外邊的天台熙攘景象,平靜地說了一番話:


    “城寨是我們的家園,但在這裏生活,不全是好的,也會很苦。


    “我們沒有自來水,都抽的地下水。要把水送上來,首先要把水抽到大樓天台的儲水箱裏,再從那裏經過水管輸送分流到下麵各個單位。


    “但這裏很多人連水管接駁費都交不起,是堂口的活動給了他們那些管道設備。


    “而且,因為水壓的問題,每天隻能在某個特定時段進行抽水。那些地下水,很混濁,總是有一種刺鼻氣味,帶著爛泥塘那邊的工業汙染和垃圾惡臭。本來煮沸了也不適合飲用的,但我們就飲這些水,隻能多煮幾遍。


    “斯特林小姐,不管你好不好心,你都永遠不會真正懂城寨的。這種生活隻有城寨佬懂,也隻有城寨佬忍受得下去,還可以笑哈哈又一天。


    “隻是人們時常還是需要有一點新希望,一些新想法,才能支撐下去。


    “有些人尤其是年輕人會因此走上一段兩段的歪路,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是窮凶極惡、無藥可救。他們就隻是拐錯了一個小巷路口,那在下個路口轉回來就是了。


    “但我們這些老家夥可以確定的是,相信三藤公司的話,就是走上一條不歸路,比骨血區、爛泥塘的人過得還要慘。”


    伊麗莎白聽得沉默,心生茫然,她剛才就有看到天台的那個巨型儲水箱……


    “你說的塗鴉,我們早就注意到了。”德羅先生又說起來,話聲還是平靜如自述。


    “神功會,那是一個近兩年出現在城寨的新隱秘組織。去年那場大火是不是神功會放的,我們也還沒清楚,火災現場有塗鴉不代表那就絕對是真相。


    “那場火對城寨打擊很大,城寨有過很多次火災,但那種規模的還是第一次。


    “最近城寨裏人心浮動,你想得沒錯,有一場大編造在籠罩著城寨。那些塗鴉總是刮掉了又有,越來越多,清洗不去,因為塗鴉在人們的心中。


    “所以我們才需要辦一場祭典,隻有祭典能袪魅,抹掉塗在人心裏的那個塗鴉。


    “斯特林小姐,如果你真想為城寨做點什麽,那就幫助我們完成這場祭典吧。因為三藤的人、神功會的人,還有那些我們不知道的隱秘者,是肯定不想我們完成的。


    “也因為這樣,我們才把祭典時間不斷提前,讓他們措手不及。


    “到了現在,告訴你、公之於眾也無妨了,這已經是一場明麵的戰爭。


    “我們做好準備了。城賽存在五十六年了,哪一年市政和銀行不想清拆我們?安插間諜、放火、逼拆,這些事兒都不是第一次發生,我相信這次城賽還能挺過去。


    “我話說完了,也沒什麽好再說的了,你請便吧。”


    德羅先生說罷,就邁動那條機械腿,與其他幾個中年郵差往大廳後麵走去。


    伊麗莎白一時間還在沉默,看著地下的方格子瓷磚,目光也凝著不動。


    “神功會”不知道懷著什麽目的,在搞這場大編造,想使城寨火災四起,也許是想推動三藤的回購改造計劃。


    而城寨理事會和城寨幫,想以一場祭典還擊,破解編造,重塑人心。


    這是一場戰爭。


    這就是大師的指引吧,讓她調查城寨區失火案的真正原因。


    “我們先出去吧。”伊麗莎白收起思緒,抬步走到外麵的天台,望了望上方的藍天。


    也正是這片湛藍天空,隨時會降下暴雨,把天台上的熱鬧人群逐個一空。


    她默默地走向了那邊角落的巨型鐵皮儲水箱,遠遠就能看到儲水箱的表麵鏽跡斑駁,各種水管密密麻麻、扭絞糾纏地接駁著抽水器。


    德羅先生說得沒錯,從小喝著從伊甸湖抽取的純淨湖水長大的她,又怎麽會輕易地真正理解這裏。


    她看到,儲水箱似乎也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園。


    他們圍著水箱奔跑,在水管之間捉迷藏,還有人爬坐到水箱的上方邊緣仰望天空。


    伊麗莎白這時又看見有兩夥孩子爭鬧了起來,幾個孩子在往儲水箱張貼著祭典的畫報,但另外幾個小孩不滿他們貼得太多。


    “別把千葉姐姐的電影海報蓋住!”有小孩抗議說。


    “蓋住又怎麽的,就蓋住,她才不可能是城寨人呢。”張貼畫報的孩子罵了回去。


    伊麗莎白疑惑地上前一通詢問,這些孩子對她沒那麽敵視,七嘴八舌就講了起來。


    原來是有一個傳言說,大明星千葉-吉布森是城寨出身,至少她混有城寨的血,外婆或者爺爺哪個是城寨人,她小時候還在城寨住過。


    千葉-吉布森?伊麗莎白想著,與對方不認識。


    千葉小姐以前很少出席派對,她沒見過,而她也有很久不活躍於派對場了。


    當下,伊麗莎白讓跟隨著的安保團隊查了一下情報。


    最近千葉小姐在歌舞伎町那邊拍著《超速追殺2》;而由於神秘的包裝,千葉小姐的出身眾說紛紜,很多區都聲稱她有該區的成分。


    “嗯。”伊麗莎白聽著微微點頭,城寨區也是這樣?


    隻是,三藤,大明星,演員,畫家,城寨,編造,神功戲……


    這些詞語在她心頭閃過,又似乎可以朦朧地聯係在一起。


    她想了一會兒,就向調查團的三位力將,分派任務道:


    “羽誠道長,你再向小美多打聽點消息,爭取把城寨內所有的塗鴉定位下來,錄入電腦做個資料,到時候想辦法守好各個點。


    “悟真師傅,你去多打聽神功會的信息,人們會更願意跟僧侶談這些話題的。


    “綾子,你去打聽一下千葉-吉布森是不是城寨人,這裏都有關於她的什麽傳言。”


    三人領命應是地各自走去了,而伊麗莎白自己,握著劍寶走到一邊又在深思,她望著那些在大樓之間來來往往的郵差,在儲水箱邊奔跑攀爬的孩子。


    外麵的人都說城寨烏煙瘴氣,但為什麽,她看到的是一片可以自由奔跑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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