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事,聽天命。


    若是最後的結局是劉盈被她逼死,仍舊不能當一個稱職的好皇帝,不如她早做打算,大漢江山初定,交到這樣一個孩子手中,她終究不放心。


    她起於微末之間,自然知道最底層的百姓是有多麽艱難,戰爭向來是殘酷的,現在正處於一切百廢待興之時,她現在應該做的,是安天下,撫黎民,而不是糾結於此。


    對外宣稱皇帝突發疾病,臥病在床,翌日,呂雉便送別了自己的孩子。


    她站在高台之上,看著劉盈的馬車越走越遠。初晨的高山縈繞青黛色,山嵐薄霧如同紗衣籠罩,橘紅朝陽漸漸升起來,第一縷天光乍破,整個王都都被撒上一層碎金。


    直至看不見那馬車的影子。


    光幕之中,紀熙說道,“可以說,呂雉為維護女性權利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她的政績遠遠不止於此。”


    “想象一下,江山剛剛打下來,丈夫沒幾年去世了,兒子不僅不聽管教還拖後腿,其他皇室宗親虎視眈眈,你該怎麽辦?”


    彈幕真的討論起來,“重生之我成了太後!”


    “地獄開局,這三個哪個都不是好惹的,我選擇當場去世!”


    “s屬性大爆發,sleeping……”


    呂雉看著這奇形怪狀的文字,雖然並不知道這都是什麽意思,但是,聽紀熙的話,她能夠穩住天下,實在是艱難。


    她想起那時彈幕之中,誇讚後世的“武則天”而說她沒有氣魄的人,心中不禁湧上無奈。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要當女帝。


    正如紀熙所說,江山風雨飄搖,百姓尚且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每天提防著有人反叛,提防著謀朝篡位,一邊還要安撫百姓,政務纏身,可以說,這個國家,沒有她還真不行,所以,她哪裏還有別的心思?光是這些,已經夠她煩憂。


    國家初定,最要緊的就是穩固政權,恢複經濟,讓百姓認可新朝。


    而且不管是不是女帝,她都是那個掌權人,根本不需要這一個虛名,所以,若是劉盈還能成器,她就甘願輔佐這個皇帝,安穩天下,百年故去之後,才不愧對於前半生的心血。


    而這邊,劉盈輕車簡行,在幾個人的陪同之下,去了城郊。


    烈日當空,因為呂太後這幾年的政令,田地已經有了一些起色,田裏種的是麥。田裏一片金燦燦,炎炎烈日之下,百姓們有的直接打著赤膊,汗流浹背,拿著鐮刀在收麥子。


    劉盈沒有見過這些,他身體本就弱,在阡陌之中走了一會兒,便覺得酷暑難當,鬢間都是汗水,但是,想到自己是為何出來,他又定了定心神。


    他攔下了一個老伯,“老伯,需要幫忙嗎?”


    那農民老伯一開始很是不解,但是,農忙時期,多一個幫忙的人,也不是壞事。


    劉盈得到了一把鐮刀。


    他脫下了一身外袍,隻穿著一件中衣,挽起袖子,加入到了浩浩蕩蕩的收麥大軍之中,隻是,他幹得很慢,老伯一開始還會跟他聊聊天,不過後來大概看他實在沒有架勢,便撇下他獨自加快了速度。


    ——照著他的速度,等到天黑都割不完。


    劉盈就這樣慢慢的,一點點前進。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在田裏割過麥子,幫人栽過樹,在集市上給人賣過東西,日升日落,他嚐過苦與累,在第十天的時候,終於累倒了。


    臥病在床,身邊隻有一個貼身侍衛,他喝下了熟悉的苦藥湯,躺在破廟的幹草堆上,望著夜空之中的繁星發著呆。


    以前,他身居高位,錦衣玉食,所吃所穿所用皆是上承,可是真的自己嚐了苦,才知道百姓的無奈。


    農民勞累半年,細心照顧糧食,到了收成的時候,交完糧甚至都沒有餘糧。


    做生意的,風吹日曬,磨破嘴皮子,也賺不得幾個錢。百姓們穿的是縫縫補補,傳了好幾代的粗布衣衫,吃的是連米都看不見的粥水,生了病沒有郎中,隻能等死……他一路走來,不過才走了幾十裏,就看到了太多的苦難,這隻不過是坐井觀天,他不知道,距離漢都更遙遠的鄉鎮,百姓又是如何生存的。


    劉盈這才意識到,他雖然一直在抗拒呂後對他的改變,但是,早在悄然之間,他已經變了。


    原本他以為他從此會遠離世俗,做一個隱世之人,可是在田壟,在鄉野,他看到的是百姓的困難,心中想的是何時下達的政令能夠於百姓有益。


    高不成低不就,他一邊向往屬於自己的自由,一邊又沒有辦法完全置之度外,從呂雉打這個賭的開始,也許她就知道結果。


    亂世之中,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他終究是是一個身居高位多年的皇子。


    心中的念頭越來越大,身體的痛苦讓他愈發清醒,劉盈就這樣躺了一夜,直到東方鮮紅的朝陽升起,天邊的光打在他身上。


    劉盈對身邊的侍衛說,“準備返程吧。”


    侍衛有些疑惑地問道,“公子說的是?”


    “漢都,回宮。”


    紀熙的話仍舊在繼續,“呂雉的政績並不隻體現在她的女性思想之上,對於當初安定漢朝天下,她也做過非常大的貢獻。”


    “剛剛經曆戰亂,國家的衰敗可想而知,而呂雉作為實際上的掌權人,在她的治理之下,百姓收成年年高,各地平安,安居樂業,若不是她讓這個國家從一片飄搖的江山之中安定下來做奠基,就沒有後麵的文景之治與漢武大業。”


    “而且,並不像後世對呂雉惡毒的評價成壓倒性趨勢,呂雉在當時是很受尊敬的,不管是朝臣,還是以前跟著劉邦打天下的那群人,其實都十分佩服她。呂雉並不是一個惡毒的女人,她是一個剛毅果敢,政績卓越的女性政治家。”


    這邊,呂雉沒有再理會這些事實。


    仍舊是那個位置,她接過劉盈沏的茶水,看著這個孩子。


    離家二十天,他瘦了許多,黑了許多,但是眼神不再是以前的軟弱無神,他嚴重有呂雉熟悉不過的亮光,他說,“母後,兒臣以後心甘情願與您一同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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