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宋婉如敲門,便聽見隱隱綽綽的唱曲兒。


    婉轉低回、哀哀戚戚。


    “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她知道唱曲兒之人,就是醉春樓掌櫃,溫九娘。


    一曲唱畢。


    又聽滄桑年老男子評價道:“九娘唱《訴衷情》仍使我耳目一新。”


    “您願意多來醉春樓,妾身天天唱衷情。”


    “老夫哪有如此多閑暇,平日處理政事尚且擠占歇息,怎能和王孫貴胄一般將醉春樓當做安樂窩。”


    男子說完一頓,笑道:“門外之人也聽完了《訴衷情》,不如將她叫進來,說不定有急事。”


    話音剛落。


    掌櫃溫九娘為宋婉如打開門。


    屋裏燃著的極品沉香,開門瞬間,微風輕拂,斜斜飄向端坐之人。


    此人衣物倒不算講究,她在醉春樓見慣了權貴,窮奢極欲的衣著,數不勝數。


    蓄須老人卻有一種長久掌權的壓迫感,猶如輕悠悠一句話,就能決斷她的生死。


    至於相貌反而不讓人留意。


    溫九娘迎她進屋,極溫柔的重新關上門,扭腰、舉手、抬腕等等動作賞心悅目,挑不出任何毛病,興許皇宮裏伺候吳主的婢女,都不一定似溫九娘這般。


    宋婉如垂下頭。


    “抬頭。”老人笑眯眯。


    未幾。


    老人讚歎道:“香扇墜寇小婉,果然是難得的佳人。”


    離絕色差一些,醉春樓眾多美人兒中,隻有魚白娘配得上絕色二字。


    溫九娘在旁笑言:“寇小婉當年與赴京趕考的才子一見如故,互相愛慕,不久便在媚香坊的住處私定終生。那才子囊中羞澀,在京結交的富家好友聽聞才子竟有一番這般風情月意,慨慷解囊,促成金玉良緣。


    才子贈予寇小婉一柄上等的鏤花象牙骨白娟麵宮扇,又當場送了一首情詩,言之鑿鑿,倘若高中,必然高頭大馬、光明正大迎娶她回家。


    可惜,上天最願捉弄有情人,才子落榜了,或許豪言壯語放出去,眼下落榜沒臉見人,居然悄悄舍了她,回鄉去了。


    寇小婉便在媚香坊當著一眾貴客的麵,折斷宮扇,了結這段露水情緣。


    而她彼時回贈才子的名曲《琵琶記》,自此再不彈奏。”


    老人好奇打量:“香扇墜的名號,原來這麽來的。誰還了沽名釣譽才子欠的錢財呢?”


    “還能有誰?自然是她!寇小婉本已積攢夠了贖身錢財,為了還清欠債,一朝散盡,又繼續在媚香坊賣藝。”


    “媚香坊被醉春樓吞並了。”老人飲茶,笑嗬嗬道。


    溫九娘道:“是啊,在此之前寇小婉恰好又積攢夠了贖身錢財,離開媚香坊於開禧城隱居起來。為了請她,妾身費了老大的力氣。”


    “不錯,不錯。”老人半點不在乎寇小婉的情愁,隻覺她的故事稍稍新穎些。


    畢竟此地是南吳京城,多少風流才子你來我往,多少佳話美談起起伏伏,耳朵都聽出繭來了。


    老人放下茶碗,玩笑道:“才子送給你的定情詩詞,不會就是這首《清平調》吧?”


    溫九娘巧笑看著宋婉如。


    在紅塵中逢場作戲,宋婉如早就熟悉。


    旋即,神色暗淡道:“負心漢怎能和小郎君相提並論,那首詩詞說出來怕汙了貴人的耳朵。”


    “說!”老人拍手輕佻道。


    溫九娘察言觀色,蓮步輕移,為老人恰到好處的揉肩捶背。


    “青溪盡種辛夷樹,不數東風桃李衣。


    夾道朱樓一徑斜,王孫爭禦富平車。”


    宋婉如剛剛說罷,老人開懷大笑,仿佛聽了一段非常好笑的笑話。


    他道:“那才子姓甚名誰?”


    “沈師秀。”


    老人蹙眉細細回想,怪道:“近些年,我可未曾聽說過有沈師秀這號才子。”


    溫九娘笑語盈盈:“開禧城有那麽多所謂的才子,您沒聽說過,情有可原。”


    “也是。”


    老人再看宋婉如:“你到此為了何事?”


    宋婉如趕忙將目的說出。


    作為掌櫃的溫九娘一言不發,老人不以為意揮手道:“少年郎作出如此好詩,留宿在你那兒,是你的榮幸!沒別的事,退下吧。”


    宋婉如拜別老人跟溫九娘。


    待她腳步聲再也聽不見。


    半老徐娘依然端雅美豔的掌櫃,湊於老人耳旁,輕輕問道:“我要那小廝來這兒,讓您看看?”


    老人不在乎:“將死之人,看他作甚?晦氣。與其見案板上的魚肉,不如瞧瞧能作出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少年郎。”


    “是是是,您是誰啊!您可是大吳樞密副使孫元季呀,即便至尊,也得仔細傾聽您的言語。陪完妾身,妾身親自安排小郎君拜見您,興許還能成就一段忘年交佳話。”


    “哼,九娘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敢直呼老夫名姓。”孫元季不怒。


    溫九娘停下揉肩捶背水靈靈的手,推他一下:“不知當年可鏖戰一夜的孫郎君,還能飯否?”


    孫元季不動聲色起身,拉著溫九娘,走向床榻。


    宋婉如回了寇字閣,見吩咐守候門外的婢女仍在,“掌櫃應下了。”


    “是,姑娘。”


    婢女甫一邁步。


    宋婉如突然自言自語:“樞密副使孫元季果不其然是掌櫃的老相好,醉春樓真實底細,耐人尋味。”


    那婢女停也不停,徑直離開,也不知聽見了嘛。


    進了閨房。


    沈鯉熟睡,不時響起鼾聲。


    宋婉如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數著時間。


    眼看天色將暗,焦急無奈之下,她把沈鯉推醒。


    沈鯉猛地睜開眼,轉瞬想到自己正在宋姐姐身邊,隨即安心。


    “哎呀,我還沒睡夠呢……”


    “別睡了,等會定有南吳廟堂大人物見你。”


    沈鯉徹底沒了睡意。


    “誰?”


    “樞密副使孫元季。”


    “……”


    宋婉如氣不過擰他耳朵:“叫你別出風頭!叫你別出風頭!謝姐姐沒有囑咐你嗎?!!現在好了,萬一被孫元季看出馬腳,你就算天生的金剛境,也休想走出醉春樓一步!!”


    “好姐姐別擰了,別擰了!”沈鯉叫苦,“看我贈予你兩首詩的份上,饒了我這次吧。”


    宋婉如在孫元季麵前所吟詩詞,同樣出自沈鯉之手。


    “哼,快想想到時候該怎樣應付孫元季。”


    “我殺他不行嗎?”


    “堂堂一國樞密副使,身邊沒個高手扈從嗎?”宋婉如冷笑反問。


    “萬一孫元季……”


    “沒有萬一,我去見溫九娘時,有兩道視線一直未曾離開過我,我甚至都沒找到他們在哪。”


    沈鯉感到頭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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