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兩人同乘一舟且談吐隨和的樣子,適才大戰或已握手言和。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喬白素大笑,“好一個口出成章的少年郎。”


    趙汝愚亦是微笑,他對沈鯉報以極大期望,就算遭天妒命數將盡,那種期望也一分未少。


    喬白素自河中舟抬步走到岸上:“少年郎,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


    “有。”沈鯉注視著陳六幺,“先生可有法子救下他?”


    “此子乃八部天龍的容器,養了十幾年的八部天龍已然得到你的封正,這個容器也無足輕重了。


    興許過一段時間,他身體裏的生機會漸漸散布周身使他活過來,或許就此散歸天地也說不定。”


    沈鯉頓了下,再問:“他如此樣子,是我封正八部天龍的緣故?”


    “是也不是。”喬白素繞陳六幺走一圈,看著趙汝愚,對沈鯉解釋道:“你小子難不成認為封正這般天地神物輕而易舉?且自身毫發無損?你現在仔細感受下自身。”


    沈鯉這才留意到自封正後,他的生機一直緩緩流逝,速度不快,若非喬白素提醒,甚至發現不了。


    “自古以來,封正山野精怪平平常常,乃至還能從中獲得機緣,但是封正天地誕生的神物,無一有好下場。”


    “先生教我。”沈鯉拜道。


    喬白素解釋說:“嚴格說起來,八部天龍不輸於你的這具金剛龍象身,某種意義上,猶有過之。你封正八部天龍,是拿自己的天賦體魄,換它們脫離牢籠自由自在,換你當那冥冥中的天地大道,同不同意此般悖逆之舉?”


    “我……”沈鯉吐出一個字,瞬間閉嘴,因為封正的法子,一定來自趙大哥授意。


    “倒也不必擔心,封正此子身體內的八部天龍,亦是救他。假若不封正,以他從未修行的孱弱身子,肯定會被八個小東西由裏及外撕碎成補品。


    你要明白一件事,天生的神物,向來狂猛難治,絕非都是你這般的金剛龍象身。


    嗬。


    縱然天生金剛龍象身又如何?還不是有舍有得,遭天妒,命數稀少?”


    趙汝愚插話道:“金剛龍象身,力能扛鼎,五髒六腑充斥金剛氣,要想以短暫壽數換大境界,接連突破至一品大境完全不是問題。之所以是你封正八部天龍,仍是看重能救陳六幺之人,除你外,誰都不行。”


    少年郎明白了。


    “趙先生是說,其他人不夠資格封正八部天龍?”


    “二品、一品的大修士怎能沒有資格?不過無人那麽做罷了。”喬白素嗤笑道,“八部天龍是能養育國運的神物,誰人抵擋的了如此誘惑?”


    他指點著趙汝愚:“就算是你這位趙先生,也提前算好了八部天龍的歸屬,至於陳六幺,辛苦一場,徒做嫁衣而已。”


    “所有的算計都為了八部天龍,隻是陳六幺在開禧城,你趙汝愚近水樓台先得月。”


    喬白素自知接下來成看客,幹脆一股腦說個痛快。


    “縱使如此,你小子也莫埋怨趙汝愚,他不布下這盤棋,他人亦會布局謀算,我敢說,陳六幺的下場甚至滿城百姓的下場,還不如趙汝愚推衍的結果呢。”


    沈鯉愣愣看向趙汝愚。


    此位三十些許便躋身二品賢人的大儒,輕輕說道:“養足八部天龍的精神頭,使之威能強盛,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喂上半城皇城百姓。別認為沒人敢如此做,據我得到的消息,三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就想利用半城百姓喂養一個功成名就大前程。”


    連半城百姓都不在乎的大人物,沈鯉腦子裏霎時浮現三人,宰相劉樸、樞密使顧彥、樞密副使孫元季。


    喬白素說八部天龍能養國運,獻祭半城無辜百姓,換來一個南北一統,怎能不是功成名就的大前程?


    “好陰狠的心思。”沈鯉悶悶道。


    實則,喬白素首次聽聞這般說法,他震驚問趙汝愚:“你確定?”


    “若不確定,沈鯉這臭小子,我可不願推成一不小心就身死的過河卒。當初做下決定,遠在武陵的靖節先生,連寫四封信罵我心狠手辣。”趙汝愚淡淡道。


    喬白素回想顧彥派人找他時說的那番話,兩相印證。顧彥總說趙汝愚狼子野心,要利用八部天龍顛覆南吳朝堂,一旦成功,天下大亂矣。卻半點不道出他的謀劃……


    “哎呀!!是我糊塗!!”他埋怨自己道,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讀了萬卷書,自西域一路遠遊中原,居然仍然自以為是。”


    趙汝愚笑著開解道:“不必自怨自艾,眼下來看,局麵還算不錯。”


    剛才沈鯉問喬白素,有無解救陳六幺的法子,他說那麽多,表達的意思隻有一個,他亦無能為力。


    “趙大哥,總不能坐視陳六幺陷進這般怪狀而無動於衷吧?”


    趙汝愚搖搖頭:“靠天靠地靠不住,你幫著封正八部天龍,其實已經救過他一次了,而今得看陳六幺是否靠自己挺過來。”


    河底龍吼猶如撞擊洪鍾。


    兩岸土地大震不已,似乎遇上地龍翻身。


    八部天龍如此威勢,沈鯉也算明白,為何那麽多人言之鑿鑿說,陳六幺下場注定。


    喬白素拘了一手河水,打量氤氳其中不散的金光、紫氣,詫異道:“沈小子當真不俗,竟以佛、道兩家的法子封正。”


    “他為了活命翻了許多延壽之法門,佛家有,道家亦有,用兩家封正術法,也是在我預料之內。”


    沈鯉適時嘲諷道:“趙大哥好算計啊,就是不知您令宋姐姐潛伏醉春樓所為何事?”


    趙汝愚反問:“聽說過齊劍泉嗎?”


    齊劍泉?


    少年郎自是聽過,捉蟲司兩位指揮僉事之一,此前他且在醉春樓見過齊劍泉一眼,隨後便帶陳六幺溜走了。


    此人是位劍仙,殺力可怖,在星宿教內部談論裏,有人稱齊劍泉即使在劍仙滿地跑的西蜀,亦也混得開。


    宋姐姐潛伏醉春樓,與齊劍泉何幹?難不成刺殺他?


    開什麽玩笑?


    再看趙汝愚嚴肅神色,沈鯉心底一怔,宋姐姐的目標該真不會是齊劍泉吧?!!


    “宋婉如已刺殺了齊劍泉。”


    “……”


    沈鯉心慌的不行:“宋姐姐沒事吧?”


    “哈,真以為所有劍仙都如你一樣為龍象身?!齊劍泉隻要露麵,宋婉如便能宰他,尤其是與那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盧子安一塊!”


    少年郎像剛剛喬白素歎服趙汝愚布置那般,“趙大哥真真是沒有一個多餘棋子,竟能提前料到齊劍泉必去醉春樓。”


    趙汝愚不以為意:“劍仙嘛,境界再高有何用?四品武夫近身,照樣宰了。”


    宋婉如殺齊劍泉,的確近身後,以名刀絕雪了結其性命。


    若齊劍泉早心存謹慎,步步為營,說實話,宋婉如定不是他對手,但柴承佑和納蘭睡春皆在現場,算來算去,殺齊劍泉的心是板上釘釘。


    話音剛落。


    “可笑,老夫倒要好生瞧瞧,誰人說劍仙境界高有何用?”


    一劍西來。


    劍光璀璨到令大瀆河裏的金光、紫氣成了螢火。


    趙汝愚一步上岸,冷冷笑道:“這句話,就是說給你聽的。”


    喬白素擋在沈鯉和陳六幺身前,儒家氣機流轉,攔下逸散的劍氣。


    大劍仙!


    憑借劍氣,沈鯉非常肯定,來者必是一尊二品大劍仙。


    如今江湖上的大劍仙,少之又少。


    但每一位論殺力,無人可敵,除非那尊一品大劍仙現世。


    和劍仙比殺力,唯有劍仙。


    此,是江湖公論。


    趙汝愚散開畫卷。


    萬裏山河蔚為大觀。


    這道劍光強度不減,進了畫卷甚至更加恐怖。


    數不清的高山被夷為平地,算不過來的大江大河,讓劍氣掃為幹燥河床。


    花鳥魚蟲在這一劍下,皆成亡魂。


    此劍,居然破了趙汝愚的《萬裏山河圖》!


    喬白素早先有言,他就是位看客,定不出手。


    隻是事發突然,為了保護沈鯉和陳六幺,儒家氣機裹挾兩人,退至河對岸,眼看那尊大劍仙又起一劍,廢話不多說,趕緊又退。


    新的一劍,終是讓來者露出陣容。


    趙汝愚的衣袍被劍氣劃出了道口子。


    “小小腐儒,小視我等劍客,自不量力!正如爾等儒家所言,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凡夫不可語道!!”


    此劍。


    使河水仿佛煮沸。


    正走江的八部天龍,轉瞬哀聲連連。


    趙汝愚再攤開一副畫卷。


    帝王將相隨之從畫卷裏一一走出。


    個個宛若真人。


    那人看見此舉,驚詫一聲。


    隨著劍氣臨近。


    帝王將相冷眼敕令。


    ……


    喬白素攜帶兩人退到安全位置,“看見了嗎?這就是你的趙先生,說心裏話,敗在他手低,不冤枉。”


    沈鯉見識二品修行者的大神通,不說瞠目結舌吧,亦也神往不已:“二品大修士強悍至斯,豈不是一怒可滅城?”


    “小子,誰敢一怒滅城?幾十年前倒是有人做出此等罄竹難書之事,但那人未過幾日就迎來了天罰,落了個身死道消、魂飛魄散的淒慘下場。”


    “自此,修煉到三品以上的大修士,誰都不敢擅自對凡人動大殺手。”


    沈鯉點點頭:“天地間竟有如此限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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