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秋壑似乎一頭饑餓難耐的狼王,惡狠狠說道:“孫元季,都到這一步了,老子沒那麽多耐心陪你們慢慢戲耍,八部天龍老子要,廟堂一家獨大的局麵老子也要!”


    樞密副使孫元季對賈秋壑的威脅嗤之以鼻,殺他全家這種話聽聽就好了,自南吳開國以來,還沒有宰執能落到那般淒慘下場。


    此前,賈秋壑搖擺不定,縱使帶走了秦振,明著要死保,孫元季等人仍然認為賈秋壑和趙汝愚之間存在齷齪,絕不可能親密無間。


    但越接近關鍵時刻,賈秋壑放出的態度越為旗幟鮮明,他跟趙汝愚就是一夥兒,故意表現兩人不和,全是迷惑政敵。


    怎麽辦?


    沒辦法。


    賭錯了就認。


    這不,孫元季拉下老臉親自講和來了。


    歎口氣。


    他道:“賈相公啊,劉相公托我帶句話,你想坐都省首相的位置,他會痛痛快快給你,隻讓你別將朝廷上的劉黨要員驅趕幹淨。顧相公一樣說,你當宰相,他一定不拖你後腿,凡事商量著來。相忍為國,相忍為國啊!”


    賈秋壑搖頭,挪去一步,視線繼續落在沈鯉身上,劍閣山副山長贈劍予他,不追究少年郎殺了劍閣山的人,這般願賭服輸的品格,比孫元季好上無數倍。


    剛要說話,有下人急匆匆遞給他一張紙條。


    卷開。


    紙條隻寫了一行字。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大方的將紙條傳給孫元季。


    孫元季眯眼品咋,不得不說,此句,把天地當做配角,委實心胸廣闊雄壯。


    稍後。


    孫元季恍然大悟。


    劍閣山副山長的劍,就叫做凋朱顏。


    “是他殺了彭洞之,也是他殺了江虎臣?不僅於此,同樣是他殺了王純甫、龐虎、左蒲?!”


    詩詞無雙。


    這般作詩風格,唯有醉春樓七步成詩的少年郎。


    想通一切的孫元季情不自禁苦笑搖頭:“天生金剛龍象身,趙汝愚非要此人封正八部天龍,無疑是一步妙棋。我等輸得不冤,不冤枉啊。”


    王純甫提前去往臥霞寺,是一招險棋,並非王純甫不能死,而是左蒲和龐虎不能死。


    布局此計策時,最好結果就是王純甫成功到了臥霞寺,餘下的落子,將會極其順利,朝堂上的局勢對他孫元季的孫黨,一片大好。


    可以接受的結果則為禮部侍郎王純甫死,龐虎與左蒲活下來回開禧城,參與爭奪八部天龍,期間還能巧妙的把王純甫死因推到賈秋壑等人身上。


    最最不能接受的,便是王純甫、龐虎、左蒲全死,這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賠了夫人又折兵。


    甚至暗中聯絡的魏節,竟然也死在城外。


    本來魏節作為一枚收官時再落的棋子,非常重要。他一死,麻煩了,收官之戰,得找其他人。


    孫元季傳統樞密使顧彥,費了大功夫,找到了兩人。北隋銅雀台在開禧城附近的大掌櫃江虎臣、二掌櫃。


    又誰會料到,江虎臣死在沈鯉劍下,二掌櫃帶著手下人馬坐船順江而下,被沈鯉跟陳六幺撞見,他按捺不住覺得可以劍走偏鋒先搶走陳六幺,反而中了星宿教埋伏,一命嗚呼。


    總結下來,點背到了極點。


    作為落子棋盤的賭徒,輸的已經衣不遮體了。


    何況,賈秋壑一方的朝廷官員掌握他勾連銅雀台的證據。


    這是最要命的。


    “孫相公,不想幹的事少打聽,隻是新得一句妙詩,忍不住和你分享罷了。”


    “確實好詩。”


    賈秋壑注視沈鯉策馬即將趕赴到下遊,“你們還有一招定生死的棋,遲遲未出。”


    “不錯,賈相公同意我等的條件,這招棋就不出了。”


    “趙汝愚曾和我說過一句殘詩,說是同樣來自那少年。”


    “賈相公願意共享?”


    “當然,此殘詩隻剩一句……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盡管孫元季不知此殘詩所指的霸王是誰,畢竟史上有霸王之名的猛人,有兩人,其中一人還是以武夫之姿躋身陸地神仙,最終武破虛空長笑而入仙門的武仙,但他聽明白賈秋壑的意思,眼看他們山窮水盡,如何不趕盡殺絕一掃朝中勢力?!


    “好,我清楚賈相公的宏大誌向了,希望到那時,賈相公不要落了個權相名聲。”


    南吳百年,曾有兩位權相,一人發配厲瘴之地,一人跳大瀆而死。


    於優待士大夫的南吳,落到此般境地,足見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賈秋壑冷笑道:“天下三分百年,該出一位誌統破碎山河的豪傑了。”


    “好好好。”孫元季拍手笑道,“將來我等伏於田野,慶賀賈相公一統河山之無上大功!”


    既然賈秋壑油鹽不進,那還等什麽?


    魚死網破!!


    憤憤拂袖而去,下城牆,命等待的扈從,告知其他兩位相公,說是賈秋壑仿佛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毫無尊敬同僚之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眼見黨爭進入你死我活的白熱化,扈從們,擼起袖子,打算拚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環視追隨他的扈從,孫元季一掃胸腔鬱悶,狂笑道:“賈秋壑笑我等黔驢技窮,我笑賈秋壑驕兵必敗!”


    “請相公回府坐等大勝。”


    “相公,雖說我們追隨你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我們皆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費了那般多功夫的大事,落個功敗垂成的下場,豈不使得江湖好友嗤笑我等無用?”


    “小心送相公回府,我等前去領教領教那四品劍仙的劍鋒……”


    孫元季施施然,再看不見麵目上的失望,坐回馬車車廂,隻手拂開窗簾,說道:“哀兵必勝!我在府中靜等各位壯士的好消息,且去痛快廝殺一場,在下為諸君備好慶功宴!”


    九人不約而同齊齊抱拳,“南吳需要您這位力挽狂瀾的好相公,千萬保重。”


    翻身騎上快馬。


    出城門。


    孫元季坐在車廂,他身子顛簸的輕輕搖晃,良久,譏諷:“一群沽名釣譽的廢物,早知如此,老子去求趙汝愚網開一麵好了。”


    九人無一個四品以上的高手。


    爭搶八部天龍便是一個死。


    料他們不會羊入虎口,該是甫一出城,就四散而去。


    果不其然。


    明明撂下狠話的九人,出了城門,立即奔向不同的官道,無一人往大瀆下遊走江化龍之地去。


    猶如一杆大旗釘在城頭上的賈秋壑,哂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們求到我府上,不必見,便知曉爾等是怎樣下賤人物。”


    九人自有醉春樓給孫元季通風報信的紫霄宗譚崢。


    賈秋壑轉身,看向一位守兵打扮的人,問道:“服不服?”


    “沒有星宿教的金剛龍象身,你們成不了。”


    “不錯,事實是,星宿教就有這尊金剛龍象。”


    “賈秋壑,你真要坐宰相位子,不怕趙汝愚連你都算計進去,到頭來當了趙汝愚的走狗?!”


    “劉相公啊,為何事到如今你仍舊看不明白。”


    “啊?”撕下人皮麵具,小兵露出一副蒼老麵孔,老者和藹可親,一派田舍老翁模樣,朝中如此長相的,隻有一人,都省首相劉樸。


    “暫且不說此事,你可知趙汝愚為何拿捏的在下死死的?”


    “不知。此事我派人多方打聽,遲遲未曾得到一個結論。”劉樸唉聲歎氣。


    賈秋壑失笑:“趙汝愚不僅為在下描繪一副壯誌長卷,還親手交給在下一個選擇,一個在下千不願照樣需要做下的選擇。”


    “何事?”劉樸好奇心起,渾濁雙目稍稍明亮些。


    賈秋壑道:“趙汝愚說,他有救我小女兒的辦法。”


    “……”


    賈秋壑的小女兒賈嘉命不久矣,據劉樸得到的消息,最多有半個月可活。


    究竟世上有哪般仙跡,方能救下她?


    劉樸聽賈秋壑繼續說道:“八部天龍,我等得到八部天龍後,趙汝愚會以秘法把一部天龍送進賈嘉體內,以龍氣延續她的命。”


    “趙汝愚膽子真大,他不怕反而害了賈嘉?”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突然得到一部天龍,那麽充沛的龍氣,如何承受的了?


    “趙汝愚還說了,緩解的辦法也有,我把賈嘉嫁給他,令兩人有情人終成眷屬,他日日夜夜為賈嘉壓製龍氣便行了。”


    “你答應了?”


    賈秋壑反問:“在下做夢都想救她,找了那麽多的辦法,一個也無用,既然趙汝愚有這般妥善的法子,在下怎能不試一試?”


    “唉,原來真正關鍵的地方在這兒,是老夫愚笨,為官幾十年,無窮陰謀詭計都經曆過了,最簡單基本的人心卻露了。”


    賈秋壑說道:“你們太高傲了。”


    “是啊,廟堂袞袞諸公,哪個如你賈秋壑一般,願意放低身段,傾聽市井小民的怨言?!”


    劉樸搖頭晃腦:“輸得不冤,老夫心服口服,隻是想求你一件事!”


    “說來。”


    “你們如果真成了,能不能放過老夫家人?老夫可學前人,跳進大瀆幫你們收官定局。”


    賈秋壑頷首:“求之不得,多謝老相公了。”


    “話說早了,我還有一個後招未曾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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