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進院子,首先看到的便是佛殿供奉的韋陀尊天菩薩。


    韋陀菩薩乃佛家名聞遐邇的大菩薩,金身寶相莊嚴,手持金剛伏魔杵,頭戴鳳翅兜鍪盔,足踏烏雲皂履,身披黃金鎖子甲。


    佛經言,韋陀菩薩曾發大誓願,佛佛出世護佛法,護持九百九十九尊佛後,將會是賢劫最後一尊佛,樓至佛。


    院內一顆百年老樹發新芽,幾株桃樹立於牆角,桃花朵朵開。


    看到沈鯉身著華貴衣物,打掃院中的小沙彌誤以為他是參加佛誕盛會又興起的香客,丟下手裏的掃帚,迎著沈鯉進了佛殿,點燃香火,遞給沈鯉。


    韋陀菩薩金身佛麵,丈餘高,跪在蒲團上,握著金剛伏魔杵的菩薩猶如眯著眼打量香客。


    就算沈鯉半點不信佛,此刻也感受到菩薩金身帶來的壓迫。


    拜了又拜。


    把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在碩大的香爐中,俗話說,遇什麽廟拜什麽佛,給韋陀菩薩拜一拜,少年郎絲毫怨氣也無,乃至希望碰到困局,韋陀菩薩當真能夠顯靈助他脫困。


    剛起身,就有小沙彌跟在身後介紹韋陀菩薩的不俗。


    這尊菩薩之所以被各大寺廟看重,除了護持佛法,還有保寺安僧的作用。若是僧人偶遇寺廟,寺裏供奉肩抗伏魔杵的韋陀菩薩,就能於寺廟好好吃飽喝足再走。


    有佛經記載:“凡遊方釋子到寺,皆蒙供養。”


    而韋陀菩薩有三種造像,其他大寺的佛像金剛伏魔杵扛在肩膀,才代表可以為遊曆的僧人提供齋食,臥霞寺不同,即便所造的菩薩金身是手持相,仍然幫遊曆僧人提供免費的齋食。


    沈鯉聽來,漲了一波見識。


    又聽沙彌道來,供奉菩薩金身的佛殿盡管在沿山第三座院子,但是臥霞寺大門前的武僧,見僧人拜訪,也會刻意道明本寺規矩。


    少年郎忽然問道:“我在山下聽聞這院子裏有個法號叫懷思的和尚?”


    “啊,施主說的是懷思師兄。”


    “那人告訴我,懷思和尚佛法精妙,曾發宏願,有生之年一日不停的普度世人,既然來此一遭,希望幫忙引薦一下。”


    沙彌雙手合十,低誦佛號,隨即笑道:“施主是有佛心之人,想必定能與懷思師兄相談甚歡,施主請隨小僧來。”


    繞過佛殿。


    一側紅牆有紅漆刷著的木門。


    推開木門,一排房舍映入眼簾。


    有僧人湊巧出門,看見沙彌領著的沈鯉,霎時微微一愣。


    懷思換了口氣,揮手讓沙彌去忙自己的事,自己接待少年郎。


    懷思和尚穿著粗布衣服,身上散發淡淡的檀香味,麵貌普通,倒是兩耳的耳垂寬大又長。


    請沈鯉坐下。


    懷思拿來清茶給他斟了一杯:“山寺粗茶,望小郎君不要嫌棄。”


    “怎會嫌棄,山寺粗茶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沈鯉笑道。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敢問小郎君,此詩的上一句是什麽?”


    “不是什麽詩,隨口一說而已。”


    懷思感慨道:“聽其他師兄師弟們私下裏講,開禧城的醉春樓有位少年詩仙七步成《清平調》名震上下,小郎君的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依在下看,不虛那位少年詩仙。”


    沈鯉恬然一笑,不甚在意。


    這懷思和尚絕非常人,他戴著的人皮麵具是青年樣子,懷思口口相稱小郎君,足見某些特殊意味了。


    懷思又道:“小郎君是來爭香露丸的?”


    沈鯉搖搖頭:“非爭,且是取。”


    “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懷思道:“南北的江湖皆暗流湧動,香露丸又是天下數得著的妙丹聖藥,不少有名有姓的高手都暗中前來了。何況,前段時間開禧城一戰,許多高手異士忍著未曾參與,興許接下來圖謀的就是敝寺的香露丸。”


    沈鯉問道:“懷思師兄如何看開禧城一戰?”


    懷思沉吟些許,少許,直言道:“盡管上四品的高手層出不窮,但依舊存在脈絡可尋,唯有一人,在下看不透。”


    這年輕和尚也是有趣,言語全都是按照江湖上的稱呼,並不像是一個南吳大寺的僧人。


    “誰?”


    “那位天生金剛龍象身的少年郎。”


    “哦?又怎樣看不透的?”


    “此少年郎,先於醉春樓,難以置信的斬殺江虎臣,又在大瀆河畔,殺了我佛家三品大羅漢。不提其他廝殺,單單這兩樁戰績,夠整個江湖對他無比重視。話又說回來,在下的師兄說,少年郎僅僅是個四品金剛境劍修,著實令在下猜不透、看不透、想不透。”


    沈鯉歎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懷思猛然驚醒。


    把醉春樓七步成詩的少年詩仙,和天生金剛龍象身聯係起來的人,絕非沒有,隻是無人願意相信。


    試問,誰能相信,那位金剛龍象不光一身戰力堪稱可怖,又有驚豔人間的詩才呢?


    縱觀古史,難尋一人。


    “你?”


    “懷思師兄認為在下是誰呢?”


    沈鯉徐徐揭開人皮麵具,露出本來風流倜儻、英俊溫潤的麵貌。


    懷思不敢相信的看著少年郎。


    “你……你所為何來?”


    “請懷思師兄移步一敘。”


    “誰找我?”


    定然不是眼前的沈鯉,就是不知哪位大人物竟然派少年郎找他。


    沈鯉稍稍思慮:“當朝太子。”


    懷思的神情瞬間變得極為熱鬧,從震驚到憤怒又換成害怕。


    且聽少年郎又說道:“實不相瞞,太子想不驚動他人的讓我帶你走,但另有人指名道姓的令我殺你。”


    “你就不想我為何這般重要嗎?”懷思強行撫平驚悸的心緒,問道。


    沈鯉搖頭:“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懷思卻非要說。


    “小郎君,至尊最為寵愛的蘭貴妃是我親姐姐,大概一月前,她不明不白的死在宮中。太子見我,不知何意。請小郎君殺我的那人,必定是謀害蘭貴妃的凶手!”


    啊?


    怎麽突然牽扯進皇宮凶案裏去了?


    沈鯉後知後覺,似乎經過開禧城一係列的事端,有些人認為他這把刀好用,便想著多用幾次。


    聖賢說得好,既來之、則安之,懷思不顧一切說出此等皇宮秘聞,沈鯉幹脆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麽從沒有聽說過蘭貴妃的事?”


    “因為至尊將這件事捂住了,不許調查。”


    “不懂。”


    沈鯉驟然回過神,“不對,不對。”


    “哪裏不對?”懷思問。


    “蘭貴妃是你的親姐姐,親姐姐去世,為何我在你身上察覺不到丁點悲傷?”


    懷思頓時一笑,“小郎君想知曉?”


    說話間,懷思身上氣機漸次登高,明顯要動手。


    少年郎仿佛沒有絲毫反應,“我明白了,吳主不願讓人調查,說明蘭貴妃的死有貓膩,或者說,蘭貴妃是真死還是假死都不一定。”


    懷思湧動的佛家氣機,慢慢平複,哈哈大笑道:“小郎君洞若觀火,機智聰慧,又兼具佛家的天生大神通,不如棄劍學佛。”


    這句話沈鯉純當沒聽見:“那小爺倒是好奇了,蘭貴妃現今是在宮中還是轉移到其他地方了?蘭貴妃究竟有何不同之處,連你這個和尚都被人惦記。”


    “此事小郎君就不必知曉了。”


    “好,請問懷思師兄去不去見太子殿下?”


    “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懷思師兄拒絕,在下就請你去見殿下。同意,在下便陪同師兄下山。”


    前者不含殺意,卻字字充滿殺氣。後者殺氣騰騰,卻自有一線生機。


    看似是兩個選擇,實際上沈鯉隻給出了一個選擇。


    就像大瀆河畔,趙汝愚送給他許多選擇一般,貌似能決定事情走向,其實他隻能選擇趙汝愚希望他選擇的那一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懷思歎氣,站起身,“麻煩小郎君陪同我去山下別院見一見太子了。”


    沈鯉笑問:“是不是太子要問你蘭貴妃到底在哪裏?”


    懷思一笑,“有些時候,好奇心可是會害死人的,縱然小郎君乃天生的金剛龍象身,卷入此事,照樣生死難料。”


    “哈哈……懷思師兄的好意心領了,走吧。”


    沈鯉好像並不怕懷思呼救,獨自在前麵走,出了刷紅漆的木門,幾個小沙彌看到懷思跟著他下山,忙上前詢問。


    懷思坦然自若:“山下到了位貴客,看得起師兄,喚我去談談佛法,你們好生在山上待著,明日就是佛誕盛會,萬萬不要墮了臥霞寺善名。”


    “是,師兄!”


    “師兄早去早回,下午還要拜見師傅。”


    “師兄,其他師兄問起,就照此言語說嗎?”


    懷思點點頭。


    沈鯉上山暢通無阻,下山就算跟了位懷思和尚,仍然一帆風順。


    可見佛誕盛會帶給臥霞寺多大的壓力,如在往日,必定會有武僧前來問詢。


    “小郎君,都說斬江虎臣那一劍隻應天上有,不知有沒有名字?”


    “有的。”


    “哦?”


    “那一劍,我剛確定好名字,便叫做……”


    沈鯉突兀駐足,由此望去,千裏一時綠,雲海翻湧,水霧氤氳,恰在江南好時節,如有一壇酒,不如放下心胸萬千事,一醉方休。


    “焦枯。”


    “何意?”


    少年郎縱情笑道:


    “萬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


    天地回生意,風雲起壯圖。


    農夫,舞破蓑衣綠;和餘,歡喜的無是處。”


    懷思細細品咋,拍手歡笑道:“好一首氣象萬千的人間四月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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