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凋朱顏回劍鞘。


    大童撲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副山長贈予他此劍,一次次助他度過難關,沈鯉也明白,恩情難還,將來說不定要為劍閣山出大力。


    沒辦法,世間因果,絕非想躲,便可躲得過去的。


    既然鏟除了血蟥雙童,走到那老和尚跟前,適才還睜著的雙眼,此刻已然閉上,神態仍是勸人向善的慈悲色。


    老和尚大概是臥霞寺的有身份的高僧,事到如今都守著佛殿,來了血蟥雙童才被殺,足見其不同尋常。


    出了院子,越往上的石階死去的僧人越多。


    之前匆忙離去的劉琦,步履蹣跚,廢了牛鼻子勁才把最後一人刺殺掉,想著去山頂看看秦教主有什麽需要,聽見石階下麵有動靜,轉頭望去,沈鯉正在揮著手和他打招呼。


    緊走幾步,少年郎攙扶住劉琦:“劉大哥,傷勢重不重?”


    劉琦無所謂的笑了笑:“死不了,殺了幾個開禧城派到這裏的臥底,有個硬茬子,使我吃了小虧。”


    “我送你下山。”他馬上道。


    劉琦搖頭:“眼下不行,此戰星宿教亦是死傷慘重,許多兄弟戰死了,我得上山頂告訴秦教主,開禧城有人故意針對我們。”


    “是放走鬼屍上人和上代住持的那夥人嗎?”


    “不錯,原來懷疑是循王的人,現在看來不太像。”


    沈鯉氣道:“柳太淵!老匹夫派到臥霞寺的高手,沒一個不想著殺我,連我都殺,針對星宿教,豈不是順手而為?”


    “走,扶著我上山。”劉琦氣喘籲籲說道,“你的麵具呢?”


    “壞了。”


    “唉,我製作的麵具都分走了,你在險地以真麵目示人,很危險,不如趕緊離開臥霞寺,免得有性命之虞。”


    “劉大哥,不要替我著想了,你當真無事?”


    他察覺劉琦的氣機十分紛亂,扶著手臂的手,讓鮮血染紅。


    “放心,我死不了。臭小子,你連自己的氣機也控製不住了,趕緊走吧,別待在臥霞寺了!”劉琦邊咳嗽邊困難的說道。


    這兩戰,前一戰出劍鬼屍上人,那劍幾近掏空了他的氣機,被張獨夫扔回臥霞寺,倒黴透頂遇到血蟥雙童,幸虧兩個老魔不夠謹慎,不然,改變打法,耗他一時半刻,真成案板上的魚肉,任憑兩老魔吸血吃肉了。


    沈鯉道:“出了點小狀況,我把血蟥雙童殺了。”


    “誰?”


    “血蟥雙童。”


    “是北隋那對臭名昭著的血蟥雙童嗎?”


    “正是。”


    劉琦不可思議問道:“血蟥雙童俱是佛門金剛身,聯手應敵,部分朝露境高手都不是對手,你竟打殺了他們?!我沒聽錯吧?”


    少年郎反複刷新他的認知,如今說殺了血蟥雙童,懷疑少年郎是不是哄騙他。


    星宿教北隋分舵接受過幾次刺殺血蟥雙童的委派,隻是,兩個老魔格外狡猾多端,派去的高手遲遲找不到良機動手,無奈之下,主動解除委派,給雇主雙倍賠償。


    “血蟥雙童的屍首就在日月觀音院裏,劉大哥不相信的話,可以扶著你前去一探究竟。”


    “你真殺了他們?”


    “千真萬確、確鑿不移。”


    劉琦深呼吸,暗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沈鯉一人斬殺血蟥雙童的消息傳到江湖,定然是石破天驚的大新聞。


    “小子,星宿教北隋分舵有對血蟥雙童的懸賞,共一千六百兩銀子,莫忘了領取。”


    沈鯉一怔,忙道:“且慢,劉大哥等我一會兒。”


    立即跑回日月觀音院,拿走小童手裏的那柄小刀,又自大童身上翻出來一個舍利手串。


    回到劉琦身邊,展示戰利品。


    劉琦瞧著小刀與舍利手串,半晌無語。


    舍利手串乃北隋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坐化煉製而成,後來血蟥雙童殺了持有手串的僧人搶奪來了。


    小刀看似不起眼,其實亦大有來頭,北隋有個鐵匠,江湖人送外號無影手,打造過十數柄名震江湖的利器,這小刀便是無影手十二年前精心打造,原想送給千裏外的好友,委托鏢局送刀途中,血蟥雙童聞訊而至,殺了一眾人等,奪了小刀據為己有。


    有此兩件證物,星宿教北隋分舵想賴掉這筆銀子,也無能為力了。


    劉琦長歎道:“血蟥雙童真的死在你手裏。”


    “這兩個老魔裝模作樣在那哭,小爺還以為是臥霞寺的小沙彌,瞧來瞧去不對勁,誰家的小沙彌氣機厚烈啊?問了幾句,血蟥雙童仿佛吃定小爺了,主動送死,這下難辦了,唯有斬殺了他們,順手為江湖除一大害!”


    少年郎說的,好像血蟥雙童是路邊的小狗,誰見了都能欺負。


    也就是劉琦受了傷,氣力所剩無多,不然,非要叫這臭小子見識見識花兒為啥那麽紅!殺了血蟥雙童還好,殺不了呢?你小子難道活生生被兩個老魔吸幹鮮血,淒慘而死?!


    攙著劉琦,往山頂走去,眼看劉大哥臉色不好看,沈鯉識趣閉上嘴。


    少許,劉琦道:“下次小心一些,血蟥雙童既能在江湖上猖狂多年,自有其過人的本事,你年紀還小,前途無量,能不打就不打,保證自家性命方是最重要的。”


    星宿教這幾個人,真將沈鯉當做自己孩子看待,像是世間絕大多數父母,縱使清楚自己孩子有了本事,同樣會不厭其煩一遍遍囑咐注意安全。


    兩人走來的這段台階,僧人屍首特別多,挑著可以落腳的地方,沈鯉道:“碰上打不過的敵人,我肯定三十六計走為上。”


    “嗯,你大了,自己闖蕩江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好惹就躲著走,躲也躲不過,才倍加謹慎的出手。”劉琦苦口婆心。


    即便不會這麽做,沈鯉亦是頷首不及,全權答應下來。


    “那便好,那便好……”劉琦呢喃幾句。


    前方有人撐著兩側坐起來,劉琦看見此人,讓沈鯉快攙著他上去。


    那人滿臉鮮血,胸膛沒入一柄戒刀,喘息急促,眼見要活不成了。


    “劉大哥,劉大哥,我……我要死了。”這人恐懼的低聲道。


    劉琦俯下身子抱住他:“王四郎,你的老婆孩子星宿教會一直照料的。”


    “房子……漏……漏……”


    “我知曉,你新買的房子漏水,臥霞寺完事後我請人給你修房頂。”


    “孩子讀書……”


    “到了進私塾的年紀,星宿教會讓他進當地最好的私塾,叫最好的先生啟蒙。”


    “多謝劉……”


    話未說完,王四郎便沒了呼吸,劉琦捂下他圓睜的雙眼,對沈鯉道:“星宿教三十六殺手,又少一人。”


    他們是僅次於七大殺手的精銳,損失誰,皆為星宿教之痛。


    三十六個殺手培養極其嚴格,一部分是教主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宋婉如就是其中之一,一部分是江湖上投靠星宿教的高手,這部分人成分複雜,篩除作惡多端的,再篩選掉居心叵測的,經年累月的觀察其言行、作為,最終確認無誤,方才錄用。


    經過星宿教近些年高速發展,三十六位精銳殺手已是凋零大半,新挑選的殺手,又放心不下,隻能執行些雇主委派,像此等重事,派來的全是心腹信任之人。


    比如宋婉如、錢程、李長仙、劉琦等人。


    王四郎的死,給劉琦帶來很大的打擊,與沈鯉說了不少往事。


    其中提及江湖上臭名遠揚的饕餮組織,王四郎曾涉身險地調查饕餮組織的骨幹。


    “劉大哥,饕餮組織的人仍在臥霞寺嗎?”


    劉琦道:“你殺的血蟥雙童就是饕餮組織的核心成員。”


    “怪我想的少,明知饕餮組織插手臥霞寺,血蟥雙童這般為惡不悛之輩,大概是饕餮裏的高手。”沈鯉感到劉琦的體溫慢慢涼下來,“劉大哥,你需要馬上就醫、休息。”


    “不……不急。”


    哪管他嘴硬,沈鯉不再攙著他上山,而是背起他,三步並作一步,飛快下山,嘴中說道:“別逞能了,宋婉如就在房舍那兒,希望她還沒走,帶你回開禧城交給趙大哥。”


    劉琦失血過多,眼前一片發黑,昏昏欲睡,呢喃道:“放我下來,我得去見秦教主。”


    “秦姐姐那裏,我代你去。”


    “不行,太危險了,還有航深、航密兩個臥霞寺高手未曾動手,他們都是二品司命的菩薩,萬一對你起殺心,秦教主難以及時救你。”


    “我有李長仙的兩張紫符。”


    “他的紫符在佛門司命境高手看來,無異於玩具。孩子,聽話,快放我下來。”


    沈鯉生氣道:“劉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獨當一麵。”


    “說什麽傻話,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孩子。”


    他哪管劉琦再說什麽,悶頭趕路。


    上山慢,下山快,為參加佛誕盛會的貴客搭建的房舍就在眼前。


    此時,一道劍光猝然襲來。


    洞穿劉琦後背,刺在沈鯉身上。


    兩人跌跌撞撞翻滾下山。


    劍光又至。


    目標直指少年郎。


    餘光瞥到這一劍,他竭盡全力運轉氣機,拔出凋朱顏,傾力斬去。


    偷襲之人境界極高,斬破他的劍氣,剩餘威力斬於胸膛,上衣隨著那人劍氣肆虐,俱都破碎。


    巨大的力道,更是使其身體甩飛,砸斷路旁幾顆老樹,才堪堪止住。


    噴出一大口鮮血。


    少年郎手忙腳亂爬起身,一眼便看見劉琦斜斜躺在石階,眼睛睜的很大,雙唇翕動,身體的鮮血往下流。


    他的腦袋刹那間嗡嗡作響,痛的不禁抱頭搖晃。


    劍氣斬斷攔在路上的老樹,猶如浸透水的鞭子,狠狠抽在沈鯉腰腹。


    倒飛而去。


    撞到石壁,四肢無力的趴在地麵一動不動。


    “不愧是金剛龍象身,太難殺了。”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響起。


    “劍閣山副山長的凋朱顏,鄙人笑納了。”


    來者剛走到沈鯉幾丈外,霎時眉頭緊皺,迅速後退。


    但見趴著的沈鯉早已起身,搜刮僅剩的氣機,朝那人遞去一劍。


    劍氣快若閃電,隻是那人有所料,避開了此劍。


    察覺劍氣的宋婉如不再休息,急急趕來,便見站都要站不住的沈鯉,以及不知死活的劉琦。


    另有一位飄然似仙的中年男子,站在路旁一塊陡峭岩石上。


    宋婉如拔出絕雪嚴陣以待。


    中年男子猛地看向臥霞寺山頂,稍稍思慮,即刻放棄斬殺沈鯉,數個起落,消失在院牆內。


    宋婉如多等了些許,認定中年男人的確退走,心急火燎跑向搖搖擺擺的沈鯉。


    他撐著山壁,嘶啞道:“宋姐姐,快去救劉大哥……”


    “你……”


    他加大聲音:“救劉大哥!”


    宋婉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點頭應道:“好。”


    來到劉琦身側,手指放在鼻尖,已無呼吸。


    宋婉如幽幽歎了口氣。


    聽見沉重的腳步,扭頭看到沈鯉一瘸一拐的走來。


    沉默不言。


    少年郎停下,似乎格外懼怕剛剛還教訓他的劉大哥,轉瞬就天人永隔。


    “好……好姐姐,你……你送劉大哥去開禧城,他傷勢太重……太重了,讓趙汝愚為他找個清靜院子修養……”


    “你幹嘛去?你的傷勢也很重!!”宋婉如急道。


    沈鯉不答,掏出周大力送給他的大力丸,仰頭服下。


    步履匆匆越過劉琦,少年郎不敢多看一眼。


    宋婉如喊道:“你不是那賊的對手!”


    沈鯉倏忽駐足,轉身注視著滿臉焦急的宋婉如:“好姐姐,此戰接近尾聲,你現在最好的做法,便是帶劉大哥走,你的氣機見底,留下來隻會令我分心。”


    宋婉如從未見過這幅樣子的沈鯉,冷漠的宛若冰雕,神情平靜,目光像一潭無波無漪的湖水。


    “我答應你!”她重重點頭。


    沈鯉道:“北隋見。”


    說罷,持劍奔上山。


    宋婉如低頭瞧著生機全無的劉琦,“劉大哥,你沒疼錯人。”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猶如此前劉琦捂王四郎那般。


    ……


    周大力起名的大力丸,藥效好到不可思議。


    服下之後,沈鯉瞬間感覺不到受過的傷勢,氣機也回複至全盛。


    中年男子多半是朝露境劍仙。


    沈鯉要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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