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歡的突然發問,讓沈鯉不禁生了些許警惕。


    無外乎是挑撥離間而已,這種挑弄是非,自己作壁上觀,少年郎最為厭惡,當然,按照在開禧城、臥霞寺兩戰的情況,他又頗為喜歡賣弄自己的手段。


    沈鯉並不回話,猶如未曾聽見吳歡的言語。


    “小郎君,人心險惡,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得不有所防備啊,須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吳管事話說的奇怪,在下著實聽不懂。”


    吳歡駐足:“小郎君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莫要被人算計了。”


    沈鯉笑道:“勞煩吳管事關心在下了。”


    吳歡無奈之下,隻好道:“在下是好心。”


    “吳管事是百花樓位高權重的管事,沒有人可輕易害了你,即便是周管事也不行,吳管事何必杞人憂天?”


    “唉,小郎君洞若觀火,在下深感欽佩,但真不想聽一聽嗎?正所謂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前麵就是寇姑娘的閨閣了吧?”沈鯉問道。


    百花樓的閨房不如醉春樓那般奢華,風格和北隋相差無幾,大方、豪放、不拘小節,醉春樓則顯得小家子氣,隻在細節處下真章。


    吳歡剛鼓起來的氣勢,為之一滯,歎道:“小郎君何必記仇若此?”


    “哪是記仇,而是擔心和吳管事來往過密,招惹了四掌櫃不喜。”


    “啊?”


    沈鯉噙笑:“吳管事身在北隋洛京城,隻覺銅雀台是頭上青天,在下身處星宿教,不知銅雀台這座青天如何,隻知星宿教才是神山大川,不願稍有違背。”


    吳歡的心思他怎能猜不到?


    還不是知曉周易折跟四掌櫃是一路人,而周易折又惱恨自己,甚至恨不得殺了他,方才想趁此挑撥離間,好拉攏沈鯉到自己身邊,保護自己的安危。


    很簡單的道理,適才少年郎邀四掌櫃單獨說話,四掌櫃想都不想就答應了,足以見到這少年在四掌櫃心中的地位。


    可惜不如吳歡所想,沈鯉少年老成,城府深沉,壓根不理會他。


    吳歡打起精神,苦笑道:“小郎君當真不好奇?”


    “不好奇。”沈鯉利索答道。


    “不知小郎君會不會把剛才一言告知四掌櫃或者周管事?”


    “我隻當是沒聽見。”


    “多謝小郎君宅心仁厚。”吳歡再不敢托大,向沈鯉揖手一拜。


    緊接著,吳歡這個男女通吃修陰陽之道的妖人,指著裝點鸞鳥的門道:“小郎君猜錯了,那才是寇姑娘的閨閣。”


    鸞鳥裝點門扇,百花樓逾製了,又無所謂,畢竟那麽多的達官顯貴到此歡樂,皆不以為意。


    也就是在北隋,南吳的話,早已大動幹戈,關了百花樓,問罪掌櫃了。


    “是啦,在下確實和小郎君一見如故,不知小郎君何時有時間,你我好一醉方休?”


    沈鯉思慮半刻,笑道:“羅天大醮快到了,實在是事務繁忙,怕是得到羅天大醮之後了。”


    “好,在下等的起,小郎君有閑的話,希望幫在下和周管事美言幾句。”


    “應該的。”


    吳歡退而求次之,聽沈鯉應允,不管是真是假,臉上堆笑的退走了。


    他一走。


    宋婉如就打開了門,露了側臉看向沈鯉。


    臥霞寺一別,過去了也沒多長時間,但宋婉如感覺,猶如百年已過,簡直度日如年。


    沈鯉疾步走進閨閣。


    不顧宋婉如掙紮,將其摟緊懷中,低聲道:“宋姐姐,我想死你了。”


    “有多想?”


    她亦是思念如狂,被少年郎摟在懷裏,臉頰紅透,恨不得歲月就此作罷停留,好讓兩人長相廝守、永生永世。


    “先說你想不想我?”沈鯉深呼吸一口,鼻尖盡是宋婉如芳媚的體香。


    “嗬,你當我不知,你和祝紅妮攜手相伴了一路?直到啟封城才相別。”


    “宋姐姐誤會我了,祝紅妮是洛京祝家女郎,而稷下學宮的副祭酒之一便是祝家的人,本想著讓祝紅妮幫我寫一封舉薦信,好處置完洛京的事,趕往稷下學宮截取一部分儒家大氣運。”


    以宋婉如來看,凡事都沒有解決沈鯉體內隱患來的大,言語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好繼續無理取鬧,“祝家遇上了大麻煩,那位在稷下學宮的祝家祭酒,已經被罷免了。”


    “此事我已經聽說了,宋姐姐可知究竟是何緣由?”


    “你……你先放開我,太緊了,我喘不過氣。”


    “不,宋姐姐問我有多想你,我卻形容不了,仿佛滿天神佛、周天星辰都及不上見宋姐姐一麵。”


    “你、你、你真是花言巧語。”


    “喜歡嗎?”


    “嗯?”


    “喜歡我這肺腑之言嗎?”


    良久。


    宋婉如長喘一口氣,緩緩說道:“喜歡。”


    兩人溫存。


    直到夜滿繁星,百花樓中的熱鬧氛圍逐漸回落下來。


    宋婉如的玉臂才壓著沈鯉的胸膛,輕聲說道:“祝家位高權重已久,現今頹敗之勢盡顯,有人等不及想要瓜分了祝家,我們知道的有北隋當朝兩位宰執,和城中竇、李、羅、獨孤四世家大族,四十年前,祝家如日中天時,四家隻能仰其鼻息,如今祝家子弟不爭氣開始落寞,這些人就要摩拳擦掌的想要將祝家吃幹抹淨。”


    “我們不參與嗎?”


    “參與,秦教主為了此事正在趕來的路上,並且謝姐姐也會到達洛京。”


    沈鯉神情一震,急聲問道:“謝姐姐真的要來嗎?”


    “嗯,不瞞著你,洛京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或許教主也要出手。”


    “啊?”沈鯉十分驚訝,“星宿教不怕北隋?要知道北隋可是三國最強大的一國。”


    宋婉如失笑,她初聽此事同樣吃驚,“你別急,待我說完。”


    “好。”


    她閨閣的燭火早已吹滅,兩人躺在床榻,似乎吳管事叮囑下人不得打擾他們,幾個時辰了,外麵一直沒有腳步走動聲。


    “此次,是我們幫助北隋朝廷平定內亂的,他們該是怕我們。”宋婉如解釋道,“不過對手很強……”


    沈鯉暗中鬆了一口氣,疑惑陡生:“有人要在洛京城內生亂?”


    “嗯,借著羅天大醮的時機,想刺殺那位女皇。”


    “是北隋的宗室?”


    “大概吧,我了解到的就是這些。”


    “我們的敵人是哪些人,總該知道吧!”


    宋婉如抱緊他的脖子,將小腦袋埋進他的脖頸間,含糊不清的說道:“秦教主說會有道門中人,還是很厲害的幾人。”


    歎了口氣,沈鯉說道:“原來如此,北隋女皇早已知曉了有人借著羅天大醮生亂,所以將計就計,希望這些不安分之人主動跳出來,好把他們一網打盡。”


    “是。”宋婉如嗅著沈鯉的氣味,仿佛小貓一般膩聲道,“聽說你在啟封城和擁貓唱詞的穆十二娘關係極好?”


    “穆十二娘都住進楊柏葉家中了。”沈鯉不禁大笑,“你還未說祝家之事呢。”


    “說了呀,兩位宰執以及竇、李、羅、獨孤四家。”


    “我們幫誰?”


    “當然是幫祝家,幫宰執和那四家收獲太少了,但幫了祝家,勢必會得到極大的回報。”


    沈鯉皺緊眉頭:“恐怕人手不夠啊。”


    “夠的、夠的,郎君且放心便是了,秦教主將南吳的高手調來了大部分,有些人已經到了,少部分尚在路上,明天應該也到了。”


    江湖人皆知,星宿教的根基在南吳,將南吳的那些高手調到北隋洛京大部分,不怕老窩被人抄了?


    “不妥吧?”


    “有什麽妥不妥的,南吳朝廷有趙大哥坐鎮,我們星宿教便沒人敢動。”


    “趙汝愚的宰執之位坐的穩嗎?”


    “郎君不知道?”宋婉如低聲問道。


    沈鯉失笑:“近些日子我一直在趕路。”


    趙汝愚不光是儒家二品大高手,他在朝政上的權鬥亦是令人瞠目結舌,先是和結盟的盟友,將南吳廟堂上的持異見的大員,悉數貶謫出開禧城,再大方的將關鍵位置送給盟友。


    盟友們倒是不客氣,在這些位置上安插上自己的人。


    誰又能料到,所謂的自己人,早就被納蘭睡春帶著星宿教弟子策反了。


    無外乎威逼利誘,隻要你加入我們,錢財管夠,不加入的話,聽說過我們星宿教嗎?刺殺的活計獨霸江湖。


    為了身家性命,那些人無論願不願意都加入了星宿教,歸趙汝愚統領。


    “我們星宿教架空了南吳廟堂?”


    宋婉如笑眯了眼,回複道:“還早呢,等到控製了南吳軍隊,才算是掌控了南吳一部分力量,畢竟南吳號稱佛國,沒爭取到佛門的支持,僅僅是徒有其表。”


    南朝四百八十寺,佛門又有一品菩薩坐鎮,哪能輕而易舉的轉頭支持趙汝愚?


    “難不成,趙汝愚想把八部天龍的氣運……”


    “原本是另有他用的,但榨幹了盟友們的潛力,我猜趙大哥會獨吞了八部天龍,以磅礴氣運從二品躋身一品亞聖,如此一來,就能和佛門分庭抗禮,徐徐運作,或許可以爭取到佛門的支持。”


    趙汝愚一旦躋身一品亞聖,星宿教就有兩個一品大宗師了。


    算上秦羨卿這位二品大劍仙,加上七大殺手、七大判官以及其他三品、四品高手,星宿教的實力幾乎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頂尖大勢力,縱然是道門的龍虎山天師府、武當山都及不上。


    到時候,掌握南吳軍隊……


    沈鯉呢喃自語:“趙汝愚要爭霸天下。”


    宋婉如笑道:“不知,我可管不了那麽多,隻想管著你。”


    “對了,郎君,我到百花樓隻是明麵上的安排,其實明天就該走了。”


    “又有新的計劃?”


    “嗯,以星宿的身份去見兩位天一宗的入世弟子。”


    “那你來百花樓豈非多此一舉?”


    她道:“我來百花樓是跟四掌櫃商量事情的,她已經答應了秦教主的條件。”


    唐怡情竟然是為了見宋婉如才出現在百花樓的。


    “什麽條件?”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條件……一方麵給她加入星宿教後的好處,一方麵讓她幫忙穩住銅雀台內部,不至於星宿教弟子一在洛京動武,便被銅雀台對付。”頓了頓,她道,“我將你推薦給四掌櫃了。”


    “我?”


    “是啊,郎君不是和祝紅妮相熟嗎?你可以和她再續前緣。”


    “胡鬧!”


    “你敢說我胡鬧?”


    “……”


    宋婉如掐著沈鯉身上的嫩肉:“你再說一句?”


    “饒命、饒命,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哼!!祝紅妮心比天高,可惜誌大才疏,即便如此,她也是祝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了,由你和她接觸,釋放咱們星宿教的善意,四掌櫃從中配合,逼迫祝家不得不付出大代價求星宿教救他們。”


    “你可知道祝家十二子祝睢?”沈鯉問道。


    宋婉如閉著眼睛,嗯了聲:“知道,他是祝家派去尋求援兵的。”


    “祝睢在鮮魚燉被人綁走了。”


    她睜開眼睛問道:“郎君去過鮮魚燉啦?”


    “路上聽聞鮮魚燉的燉魚有好滋味,就去試了試。”


    “郎君不知,明日我也要去鮮魚燉。”


    “嗯?”


    “鮮魚燉的掌櫃與其妹妹,皆是天一宗的入世弟子,她們在城外開設酒家,好打探四麵八方的消息匯報給天一宗。”


    老板娘和她妹妹居然有這麽大的來頭,盡管沈鯉猜測兩人背景必定不凡,卻沒想過她們是天一宗的人。


    “我聽說天一宗的嫡傳弟子也來了洛京,為何不找他?”


    宋婉如道:“天一宗有內院、外院之分,內院負責修行與維護道門氣運,外院則是溝通江湖各大宗門、打探天下變動的情報以及調整宗門的各項計劃,洛京城內到此參加羅天大醮的是內院的弟子,我們得找外院的人。”


    “找天一宗做什麽?”


    “秦教主說和他們做樁大買賣。”


    沈鯉歎道:“應是為了我的事。”


    “啊?”


    “我需要天一宗的《日魂月華劍經》好截取一部分道門氣運,秦姐姐應該算到羅天大醮天一宗的內院弟子會來,所以先找外院的弟子談判,再直接向內院索取《日魂月華劍經》。”


    宋婉如皺著眉頭,她的任務隻是告訴天一宗外院一聲,秦羨卿要見他們外院大長老,除此之外,她就不清楚了。


    倘若秦羨卿真是為了《日魂月華劍經》,她自是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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