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也出現了和事佬,來到申屠雋石和餘煥章一側出言勸道:“雋石兄,煥章兄,今日畢竟是聞人小姐的詩會,二位總要給聞人小姐一些薄麵不是。”


    申屠雋石當即咧起嘴角,笑裏帶著冷意:“我自不會在錦屏詩會上生事。”


    餘煥章聽他嘴裏仍然直呼“錦屏”,氣得鼻子都歪了,站在那兒緊攥著拳頭,一雙噴火的雙眼要吃人一般。


    申屠雋石不再理會餘煥章,而是徑直走到一處最靠前的座位坐了下來,隻是他瞥來的視線陰冷,怕並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餘煥章也在一些人的勸說下重新坐了下去。


    安厭聽到他低聲對自己說道:“那狗日的估計心裏憋了什麽壞,等詩會結束我們走的時候得小心些。”


    餘煥章似乎對申屠雋石的行徑十分了解,外加上剛才申屠雋石的話,安厭猜測餘煥章可能吃過虧。


    “好。”


    餘煥章又道:“厭弟放心,有我在外人傷不了你。”


    安厭聞言隻是輕笑。


    詩會眾人已然紛紛落座,房間裏又響起了編鍾清脆的敲擊聲,屏風後有人影晃動,很快安厭便見到許多道麗影從裏走了出來。


    這些便是餘煥章口中那些名媛小姐,俱是穿著豔麗的衣裳、畫著明媚的妝容,一個個花枝招展、珠光寶氣。


    安厭的目光很快被最後出來的女子吸引,她的妝容反倒比較簡單,既不樸素、也不繁複,耳墜也沒戴,唇紅擦得極淡,一身淡粉色長裙,即便如此,她出現的瞬間便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安厭心裏猜測,這應便是那位雒陽內“才貌雙絕”的聞人錦屏了。


    她容貌生的確實漂亮,偏屬於那種婉約柔和的美,五官精致小巧,惟一雙鳳眼又大又漂亮,舒緩而端莊的氣質,讓人隻看著便感到極為舒服。


    安厭心裏將她和餘念比較,覺得雖同樣美麗,餘念要比她更讓人驚豔,餘念的美冰冷而奪目,讓人望而卻步,而眼前這位女子怕是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安厭又想,申屠雋石和餘煥章若為這樣的一個女子起爭執,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自己若能娶到她的話,倒真是此生無憾了。


    安厭又抽眼看了看其餘人,見身旁的餘煥章一雙眼眨也不眨,滿目都是那個倩影,失神之態倒是讓安厭第一次見到。


    女賓們都坐在對側,以紗相隔,而聞人錦屏則是坐上主位,垂簾而遮。


    “諸位惠臨西園,令西園蓬蓽增輝。”


    安厭聽見裏麵傳出一個恬淡如水的聲音,屏風之後也適時響起輕柔的撫琴之聲,角落裏所放的冰塊已開始慢慢融化,涼意彌散在這淡雅清香的房間裏,令人身心愜意。


    “今日詩會,以文會友,眾賓近期如有佳作,可先讓我等瞻仰一番。”聞人錦屏隻是簡單的客套一番,便直入主題。


    屏風後的琴聲舒緩,伴著編鍾奏起悅耳的律調。


    有一男子起身,拿出早已備好的紙卷朗聲道:“數月前在下遊園之際,偶作一篇,瑕疵之處,還請列位斧正。”


    安厭端起茶杯慢飲,這茶香氣極淡,入口甘柔,入腹之後又有回苦。


    那人展開紙卷,幾番渡步,伴隨著一聲編鍾的脆鳴,朗聲道:


    “春雲欲泮旋濛濛,百頃南沏一棹通。


    回望還迷堤柳綠,到來才辨榭梅紅。”


    數月之前的詩……安厭瞥了眼窗外的炎炎夏日,默默吃著糕點。


    “好!”


    “好詩!”


    眾人紛紛讚頌,連餘煥章亦是連連拍手。


    “沈公子大才,作此佳篇,詩文所繪之景,讓人身臨其境。”對側的女賓之中有人稱讚道,好聽的聲音頓使這位沈公子的腰挺直了幾分。


    “好詩啊好詩!想不到這沈智元有這等水準了。”餘煥章喜滋滋地說道,如同這詩是他做的一般。


    複又問向身邊安厭:“厭弟你覺得呢?”


    安厭附和:“的確好詩。”


    垂簾之後的聞人錦屏亦讚道:“確為佳作,沈公子辛苦。”


    這句沈公子辛苦讓安厭險些笑出聲來。


    “厭弟?”


    “沒事。”


    聽到美人稱讚的沈公子愈發得意,向著簾後人影拱手道:“拙作一篇,獻醜了。”


    等到沈公子歸座,又有人朗聲道:“在下剛才望窗外之景,心有所感,成詩一首,請諸位斧正。”


    話剛說完,便有人不由詢問道:“徐兄是適才新作之詩?”


    徐姓公子並未直言回應,渡步幾許,吟道:


    “雲湖樓下雲湖通,日麗風和波不雄。


    芷白蒲青景有望,鳶飛魚躍興無窮。”


    眾人正在細細品味詩中意味,徐姓公子再渡幾步,繼續道:


    “清漪水色從新秀,上室山光即漸融。


    西園閣中吟數首,眾家文采各不同。”


    徐姓公子吟完,仰望窗外負手而立,頗有幾分風流雅士韻味。


    “大善!”


    “好詩!”


    “徐兄才思敏捷,我等不如也。”


    在座賓朋紛紛稱讚,簾後之人也出言誇讚:“徐公子佳作,西園又添新篇。”


    眾人應聲附和,議論起了該詩的韻律內涵。


    屏風之後有女侍正在提筆記錄,琴聲曲調和緩,編鍾又響。


    此後又有幾人吟唱自己所做詩篇,水平也都大差不差,期間不乏兩名女子,至於過於差的並不會主動起身了。


    安厭看著身側的餘煥章在那兒搖頭晃腦,不由問道:“煥章兄沒有作品嗎?”


    餘煥章臉色一滯,訕然道:“今日靈感不佳,靈感不佳……”


    安厭會心一笑,並未多說什麽,繼續品茶。


    相比於這些詩作,他更在意屏風後的傳出的琴律,隔窗望湖景,日麗風和波不熊。


    安厭覺得,這種娛樂活動本身其實很不錯,他不是什麽風雅之人,但這種附庸風雅的感覺讓他十分愜意。


    等到再無人吟詩,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眾賓興致正盛。


    簾後聞人錦屏道:“西園近日移栽新樹幾棵、奇花異草幾株,臨窗可觀,諸位來時,應有人注意到,今日詩會之題,便以此景如何?”


    “善!”眾人紛紛應道。


    編鍾又響,屏風後的琴音轉了曲調,愈發地柔緩,有時許久才隻能聽見一兩個弦音,合在一起卻讓人心平氣靜。


    不少人紛紛起身來至了窗前,觀賞閣樓下方的景色,餘煥章也起身去了。


    女侍們紛紛趁此機會出來為各座添茶,為香爐添香。


    安厭穩坐在那兒,見到申屠雋石也沒有動。


    有人似乎有了靈感,提筆在紙上揮灑,幾人圍看,或點頭嘉許,或搖頭歎息。


    餘煥章便是在圍觀人中一員,看看這人、再看看那人,頻頻點頭,再看窗外時又惆悵滿懷地遠眺,卻始終不見他歸座提筆。


    安厭吃點心快吃飽了,忽有人道:“有了!”


    眾人圍觀其落筆揮墨,有人出聲念道:


    “西園臨窗處,徙倚趁微涼。花木暢生意,山川媚素光。堂深愛暑遠,人靜覺天長。壁掛三百卷,因風散古香。”


    不少人紛紛稱讚,卻也有人說詩不應題,難免引來一陣爭執,好在有人相勸才平息下去。


    爐上輕煙繚繞,閣內涼意襲人。


    時間已過了三刻,又有人提筆寫錄,念與眾聽,有獲得讚許的,也有被眾人嘲笑的,作詩者麵紅耳赤,不再多言。


    “聞人小姐可有新作?”忽有人向簾後問道。


    聞人錦屏道:“倒是新題一篇,恐貽笑大方。”


    眾人紛紛笑道:“誰不知聞人小姐才氣過人,所作詩篇必是精品!”


    女侍將聞人錦屏桌案上的紙卷捧起,到中間位置展於眾人觀看。


    有人念道:


    “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


    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好啊!”


    有人尚未看完,便聽見一聲興奮地大喝,不少人被嚇了一跳。


    而喝彩之人正是餘煥章。


    “此詩妙極!此詩妙極!”


    “字也妙極!”


    餘煥章在那兒嘴裏不停地誇讚著,簾後人淡笑一聲:“餘公子過譽了。”


    聞此言餘煥章立即正色道:“肺腑之言,絕非虛讚!”


    其餘人也紛紛叫好,並且開始議論起了詩中意味。


    連坐在那兒的申屠雋石也出言誇讚:“詩好,人也好,怪不得雒陽城內盡傳錦屏你才貌雙絕,實在當得此譽。”


    真是臭不要臉!


    聽著申屠雋石的話,不少人心裏暗罵,但麵上仍是笑盈盈的附和。


    餘煥章本也想罵,但在聞人錦屏麵前並不願口吐穢言。


    他眼珠子轉了轉,冷笑道:“不知申屠公子,可有題作?”


    這話頓時讓眾人的目光轉移過來,紛紛望向了申屠雋石。


    申屠雋石輕一挑眉,一手端茶起身:“倒有一篇。”


    餘煥章滿臉不屑,他才不信這家夥能寫詩。


    房間內靜了下來,就連屏風後的親眼也停了,申屠雋石慢悠悠地來到窗邊,目光下望。


    隻聽申屠雋石吟道:“西園樓上瞅,庭樹綠油油。”


    聽聞此詩,餘煥章忍不住直接嗤笑出聲。


    庸才!蠢材!


    其餘人也是麵露古怪之色。


    “這樹長得好,枝繁葉也稠。”


    又有人實在忍不住地笑出聲來,這種簡陋至極大白話文也叫詩嗎?


    簾後之人倒是不言不語,申屠雋石臨窗而立,嘴角忽向上挑起。


    “西園旅人多,吾心犯憂愁。”


    “誰人碰此樹,我砍誰人手!”


    霎地,滿堂皆寂!


    這詩何意?這樹指誰?


    無人敢再笑出聲來,紛紛將目光看向臨窗站立那人。


    申屠雋石轉身笑問:“諸位,我這詩,可有需要斧正的地方?”


    無人出一言以複,被申屠雋石兩眼盯上者,隻是訕笑著撇開視線。


    他將杯中茶水飲淨,嘖出聲道:“此茶甚妙,甘後有苦,我這人不喜甜物,唯愛苦茶。”


    “我在軍中馴馬亦是如此,溫順者必為駑馬,性情剛烈者為我所喜,烈馬心氣高,別人騎不得,偏由我騎得!”


    說著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在這笑聲之下,是一張張青白交加、徒自忍耐的臉。


    申屠雋石又將目光看向餘煥章,笑吟吟道:“餘公子以為如何?”


    餘煥章早就氣得兩眼通紅,經他這般挑釁直接指著他鼻子怒罵道:“粗鄙!下賤!你那叫也叫詩?!呸!你這等人有何臉麵在此跳梁,還不快滾出西園,鄉野村夫!北地蠻子!跟你爹一個德行!我等羞於你為伍!惡心至極!”


    餘煥章說出了在座許多人不敢說的話,他已經罵的十分收斂了,若非聞人錦屏在此,更加汙穢難聽話還能從他嘴裏蹦出來。


    申屠雋石的臉色驟冷,兩眼射出的寒光似要殺人一般。


    “餘煥章,你找死嗎?!”


    就在這時,簾後那人開口:“詩會風雅之地,在座亦都是飽學之士,還請兩位公子謹言。”


    她聲音依舊恬淡如水,聽不出喜怒。


    申屠雋石向著簾後斜瞥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回了自己座位。


    餘煥章氣息難順,他雙拳緊握,指甲險些陷入肉裏。


    有人上前勸他:“煥章兄……”


    簾後那人又出言道:“可還有人有新作?”


    她並未提及剛才申屠雋石詩作,仿佛此事就此過去了一般。


    但經此一鬧,誰還敢在這時候再出風頭,紛紛回了自己座位。


    簾後之人靜默了會兒,又道:“既如此……”


    “等一下!”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她。


    說話者是坐在申屠雋石身側一男子,眾人認得他,是和申屠雋石關係極好的人。


    “尚不聞餘公子佳作,剛才見餘公子穿行於各家之間,皆有銳評,想來胸懷筆墨,已成佳篇了,何不吟出,讓我等一開眼界?”


    餘煥章的臉瞬間黑了下去。


    圈裏人都清楚,這餘煥章酷愛詩文,但隻是愛讀詩、聽詩,昔曾做過一篇,但行文簡陋不通,為眾人所笑。


    後來便不見餘煥章做過任何詩。


    但心裏看不起他的到沒多少,因為他總是真心實意為人捧場。


    如今申屠雋石出言刁難,卻並未有人敢仗義執言,心裏紛紛暗歎。


    誰讓他爹是申屠贏呢?


    民間有謠傳,朝堂奸臣當道,說得便是那權傾朝野的申屠贏!


    餘煥章心中氣血翻湧,看著申屠雋石冷笑不屑的臉,又看向簾後那人,一時間隻覺頭暈目眩。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在他身後穩穩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恍惚間回頭看去,見是安厭,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煥章兄,你剛才所作詩文在此,既他人如此盛邀,不妨念與眾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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