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餘年的風風雨雨,四朝老臣忠心耿耿,最終卻是落得了一個如此結果。


    哎....”


    想到了之前談話之時,趙岐對自己所說的人生過往,劉協也是默然歎息。


    三十多歲的時候,趙岐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留下慷慨悲歌一般的遺言安然赴死,準備迎接那史書對自己的填寫評判。


    但就在那一日之後,趙岐的身體日漸好轉,眾人本以為是上天垂憐讓這個錚錚鐵骨的臣子繼續發光發熱。


    殊不知,這是蒼天給他開的最大的一個玩笑。


    三十三歲之後,經曆過生死的趙岐並沒有徹底看透了世間生死,他開始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永興二年被三公征辟,之後更是得到了跋扈將軍的青睞,但因為其和宦官那幾乎於不死不休的性格,在中常侍左悺的兄長左勝繼任河東郡守的當天就選擇辭去皮氏縣長之位,直接回到了洛陽。


    讓那中常侍左悺以及那位河東太守左勝臉上沒了半點光芒。


    之後又屢屢當眾怒罵中常侍唐衡的兄長唐玹,將那位聲名赫赫的中常侍給得罪了個幹幹淨淨。


    之後唐玹任京兆尹,趙岐立刻逃遁,但是他的族人親戚卻是因為這件事情被唐玹殺了個七七八八,好不淒慘。


    而從此,趙岐便開始帶著自己的侄兒,同樣是大漢名臣趙戩開始了悲苦的逃命生涯。


    他從洛陽一路逃竄,輾轉逃離多次最終在北海讓孫嵩發現了端倪,然後藏在了夾壁之中直接多了足足數年時間。


    狹小的夾縫之中,就是那趙岐數年的安居之所,沒有也陽光和風雨,有的隻是青燈竹簡,有的隻是滿腔悲憤,最終他數年時間創了三十二首《厄屯歌》。


    從延熹元年到延熹九年,足足八年半的時間他才迎來了第二次的三公征辟,並且著手並州抵禦那越發強大的鮮卑檀石槐。


    就在他一切都準備就緒的時候...黨錮之禍爆發,他被罷免關押,牢獄之中做下了《禦寇論》算是為並州做下了些許的貢獻。


    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總算是沒有讓並州丟了一個幹幹淨淨。


    而好不容易等到他第三次準備被啟用的時候,剛剛繼位的孝靈皇帝直接一聲令下,第二次黨錮之禍爆發。


    這一次,他更加淒慘,因為他被囚禁了足足十餘年...


    直到那一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出現在了大漢的四麵八方之後,趙岐再次被赦免啟用,成為了大漢的議郎,並且任車騎將軍長史,屯駐安定郡跟隨張溫出征關中,平定叛亂。


    可...張溫的能力實在是不敢讓人苟同,雖然這一戰趙岐沒有出現亂子,但是後方的何進卻是一杆子讓他去當個敦煌太守。


    直接讓他深入涼州腹地。


    百年羌亂啊,這偌大的雍涼之地就沒安生過,也真是可憐那趙岐就敢過去...


    路經襄武縣他被邊章拿住,靠著一頓詭辯才僥幸脫身,輾轉到陳倉結果又被亂軍給摁住了,這一次他是赤身裸體躲在了雜草叢生的死人堆裏才勉強活過去。


    這一躲,便是十二天!


    曆經磨難才....回到了長安!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了,之後他迎來了董卓,等到了李傕和郭汜,將近九十歲的年紀跟著太傅馬日磾持節安撫天下,九十歲還要奔波調節。


    他才是真正的調節,當年袁紹加上曹操和公孫瓚廝殺冀州,在爭奪州郡。


    作為亂世梟雄,袁曹二人在聽到趙岐要來之後,立刻罷兵休戰,連莽夫一般的公孫瓚都不得不將兵馬收回去,等待著趙岐的到來。


    他一邊安撫袁紹和曹操,另一邊則是給公孫瓚寫信,總算是讓第一次冀州廝殺停了下來。


    之後拖著重病去陳留,回洛陽,去荊州修宮殿....


    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直到如今...


    這些事情,劉協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評價這個老臣。


    隻能默然朝著那傅巽問了一句。


    “公悌,你說...太常公趙岐...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聽到了劉協這句話之後,那傅巽也是微微一愣,然後輕笑著說道。


    “陛下為何如此說?”


    “朕....”劉協略微有些猶豫u,不過還是忍不住輕聲說道,“朕曾今天先皇說過,這宦官內侍或許貪婪無度,但卻對皇室忠心耿耿。


    趙老太常雖然...”


    “陛下想說的是黨錮之禍和那清宦之爭吧?”傅巽作為品評天下的人物,他的理解能力還是非常可以的。


    從劉協那尷尬猶豫的態度和話語之中就能夠明白劉協猶豫的原因和目的。


    也能夠知道,他為何如此。


    作為皇權勢力的延伸,自世祖光武帝一來,這宦官和外戚向來就是曆代陛下最為喜歡的東西。


    而請流名士偏偏對於這些家夥...深惡痛絕!


    雙方的廝殺就從來沒有停止過,但...如今的這位陛下,也不知道是還沒有機會,或者說是還沒有能力,總之身邊倒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在依靠。


    看著這一臉猶豫尷尬的小皇帝,傅巽並沒有感覺到如何不妥,能夠問出這個問題,是一個皇帝必經的階段。


    “陛下...如今這天下大亂,各方勢力爭奪不休,有依靠世家豪族,清流明士的。


    有依靠宗親族人的,還有依靠結義兄弟麾下兵馬,一點一滴積累的。


    可是陛下...這天下的哪一方勢力,能夠依靠宦官?”


    “嗯...宦官...嗯...無用?”劉協臉皮忍不住微微一抖,他雖然不能反駁,但是總感覺這事兒不對。


    “宦官當然有用,從孝桓皇帝開始,直到先帝,這宦官掌權是越發的壯大的。


    因為陛下其實也明白,這天下有些人就是野心勃勃的。


    可這些人當真是請流明士這麽簡單?


    諸位先帝之所以重用宦官和外戚,是因為當年世祖光武帝曾經提出來過這天下當與士大夫共治之。


    額這天下的確是有一些,甚至是很多士大夫靠著這句話大肆兼並土地,導致百姓怨聲載道。


    諸如河北之地的審家,還有最近在上庸立足的申家,以及我北地傅家其實都算是家財殷實之輩。


    還有那聖人之後的孔家,我大漢唯二的國公之一,如今家中土地也不僅僅是那封地百裏這般簡單。


    這些年宋國公家族中擔任九卿、諸侯國相、刺史、太守共計五十三人,那列侯之位就足足七人。


    這勢力之強,天下側目!”


    傅巽的話一次次直戳劉協的內心,這些世家豪族的勢力的確是讓他感覺到有些恐懼,而後世之中也屢屢有著將世家豪族全都清理掉的說法。


    可真正來了這個亂世之後他終於發現這完全就是扯淡。


    他沒辦法跨時代完成這件事情,科技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不是和個二百五一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打出來的。


    熱武器如何出現,並不是因為沒有人想到,而是在魏晉南北朝出現初步情況之後根本無法繼續發展下去了。


    沒有足夠好的百煉精鐵和鋼材,他沒辦法將火藥變成巨大的殺傷力。


    沒有成熟的技術,提煉出來的那玩意和後世的炮仗也差不了多少。


    用炮仗打架...我直接那弓箭淬毒不好麽,這玩意不比炮仗惡心人?


    冷兵器的巔峰之後,自然而然的會將真正提純之後的火器放在後麵發展,比如...中國第一杆槍,南宋初期的噴火槍。


    第一場炮戰南宋初期的水戰火炮...那是已經有了唐朝的底蘊才能夠做到。


    劉協勉強想到了那些網上的玩意,但是...他不知道怎麽提煉鋼材,他跨不過去這個時代。


    那就鎮不住這些世家豪族,他不能如同一個暴君一樣肆意鎮壓他們,將他們那所謂的脊梁骨打斷之後,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忠犬走狗。


    這是一種明知道結果的挫敗感。


    “陛下....”傅巽突然再次開口讓劉協回過神來“陛下是不是忘了我等剛剛在說什麽了?”


    “額....朕失態...哎?”劉協微微一愣“好似是公悌你率先說道這些事情上吧?”


    “哈哈哈哈...”傅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朝著劉協再次微微躬身“陛下所言的是,的確是巽先說到這世家豪族請流名士的身上。


    但...陛下可發現了,他們既然如此地位,為何還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呢?”


    “嗯?”


    “我大漢泱泱四百年,有外戚犯上作亂者,諸如霍光廢立,王莽篡國,梁冀弑帝等等。


    因此曆代先皇總結經驗,在宦官和外戚之中,諸位先帝也自然更加的喜歡宦官,可是宦官...就真的是那麽安全麽?”


    “....”劉協看著麵前的撫恤,突然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了。


    宦官太監對於皇帝到底可靠嗎?


    這件事兒問大明老朱家?


    當然不是!


    這事兒問大唐老李家啊!


    宦官權利的巔峰....廢立皇帝,他們對皇帝到底有多少忠心,這恐怕也是不好說的。


    可...


    “所以朕身邊並沒有一個可用之人麽?”劉協忍不住苦笑了一聲,那模樣要多頹敗有多頹敗。


    這皇帝身邊籠統也就那點勢力了,宦官不可用,外戚要篡權,清流名士背後的世家豪族在兼並。


    那用底層百姓?


    別鬧了,大宋的文官和大明的文官集團難不成是黃巢沒殺趕緊麽?


    那群人裏麵哪個不是寒門或者貧寒出身竄起來的?


    還不是一代代傳出來的最後都是一個德行。


    看著劉協那一臉陰沉的模樣,傅巽似乎是覺得劉協的心情還不夠差勁兒,所以直接就補充了一句。


    “陛下,難道陛下沒有聽說過孤家寡人這四個字麽?”


    “.....”


    “陛下,那趙岐也是出身豪族,京兆長陵趙氏也不是等閑之輩,僅僅是趙公這一輩。


    兄長趙磐官至州都官從事,次兄趙無忌官至河東從事。


    妻子也是我大漢大儒馬融的侄女。


    雖然馬融...名聲不佳,但卻也是名望深重之輩。


    這等家世可是如今趙公是個什麽模樣?


    老仆兩三人,是跟著他多年的子侄了,家中沒有其他親人,都以死傷殆盡,這麽多年跑遍了大半個大漢,調解矛盾,出使各方。


    可是給了自己什麽好處?”


    “.....”


    “趙公,他為了什麽?”


    “他...”


    “趙公所求,不過就是一個大漢罷了,雖然這個結果讓人聽著就感覺到可笑,趙公為了活下來已經將臉麵丟了個幹幹淨淨。


    可是他一無子嗣,二無家眷,三無餘財,甚至連妻妾都沒有了,難不成...他還能為了什麽?


    自己的名聲麽?


    可是趙公早就已經有足夠的名聲了,當年在冀州,在洛陽,在陳留,如今在荊州。


    誰對他不是禮遇,不是尊敬,他若是想為了名聲,他早就可以停下了,又何必留在這荊州之地困居於此?”


    “.....”


    “趙公之侄兒趙戩當年也是擔任尚書,負責朝廷選舉任用。


    那些年董賊多少次想要私自提拔親信,然而都被趙戩嚴詞拒絕,那時候...趙戩就不怕死麽?


    董賊以他的性命相威脅,難道那時候趙公的這位侄兒就不害怕麽?


    王司徒去世之後,天下無人敢為司徒公收拾,給大漢留下那最後的那點顏麵,還是趙戩扔掉了平陵令的官職,為司徒公收斂營喪。


    為大漢,為陛下留下了最後的那點臉麵!


    陛下覺得,他們是為了什麽?”


    “....”


    “大長秋曹騰,乃是宦官之身,奉事四帝,未嚐有過,選賢任能多有舉薦,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溪典等人哪個不是對我大漢功勳卓越?


    縱然他們之中有人晚節不保,可他們都身居廟堂之高!


    難道這大長秋曹騰也是大漢的汙穢不成?”


    “這....”


    “陛下!”此時傅巽直接躬身到底,朝著劉協無比鄭重的說道,“這天下諸如大長秋那般的宦官不僅一人,諸如趙岐趙戩叔侄這般的忠臣也並不罕見。


    這天下哪裏有什麽宦官外戚,清流名士,世家豪族?


    有的不過就是人罷了,是一個個人才組建了他們這些所謂的名頭勢力。


    而陛下...隻需要選賢任能,從中選出對自己忠心耿耿之輩,然後對其信任對其權衡,便可以讓大漢江山穩固,讓這天下的黎民百姓。


    再次安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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