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一瞬看遍。


    千年,萬年。


    睜開眼,置身於繁華平安京。


    衣難蔽體,食不果腹,饑腸轆轆,手中握著一把斷劍,連一塊饅頭也換不來,頗為淒慘。


    神州,龍主,動.亂,追殺,逃亡,隱居,出海,登船,海寇,廝殺,落水……


    說精彩也精彩,說慘烈也慘烈。


    堂堂一位新生代的英靈,卻最終流亡海外的下場。


    英靈之理已然破碎,不可能再度奏響。


    作為活下來的代價,就是徹底失去英靈的力量和尊貴地位。


    出生便被作為天下四柱的備選人來培養的少年,在失去了力量、地位和身份後,搖身一變,成了平安京的道路上一隻乞丐。


    乞丐的身份最好,不擔心暴露,也不擔心被發現,更何況這裏是櫻島,不算荒涼,卻是吃飽飯都難的小國,根本沒有征服意義的土地。


    所以,是安全的。


    但也正因是窮山僻壤,所以才麵臨更加嚴苛的生存危機。


    瀛洲自古以來就缺乏對弱者的憐憫,大多流民會直接變成暴徒而非乞丐。


    因為乞討根本討不來食物,也注定過不了冬天,要麽活活餓死,要麽被凍死在某個雪夜。


    為了求活,很多人都是假借賣藝的艱難求生,有的人在外流浪,隨身攜帶三味線,到不同人家敲門,彈奏一曲助助興換取一頓飽腹。


    幾乎成了半個廢人的少年坐在平安京的大街上,心說自己還真是來錯了地方,這要是在長安大街上,半天過去,至少碗裏會有幾枚銅錢,夠買點饅頭了。


    可在這兒幹坐了三天,一塊銅板都沒有。


    還不如在山林裏撿果子吃,可那樣一來免不了成為山林裏某些非人生物的食糧,況且山林是天狗們的領地,它們厭惡人類,靠近就容易被襲擊,哪怕運氣好沒遇到天狗,遠離人類居住地的山間原野都藏著妖怪食人鬼,搞不好就會成為大自然的饋贈。


    然而繼續呆坐著,遲早會活活餓死。


    沒想到這次居然會這麽死,這還不如舉刀自刎算了。


    他盯著手裏的那把斷劍,然後注意到半條街外那群流浪的野狗,收回了這個念頭。


    他可以選擇結束自己的痛苦,選擇人生重來,然後倔強的敲下‘非常簡單’,卻不能容忍死後連個裹屍地都沒有,淪為野狗的食物。


    那便再掙紮一會兒吧。


    於是,又坐了三天。


    他連動彈手指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除了喝了點露水,已經超過半個月沒吃東西。


    天氣已經徹底入冬,冬日酷寒,一覺醒來,不知何時已經鋪上一層皚皚白雪。


    他還沒餓死,但不知道是凍死和餓死哪一個來的更快。


    英靈的軀殼賦予了頑強的生命力,不可能恢複的創傷下,反而連死亡都變成痛苦的煎熬。


    他也難免會想,自己還這麽堅持的活下去是為了什麽。


    複仇嗎?


    別開玩笑了,打不過的。


    一級悠米單挑納什男爵?


    人家在朝堂上坐擁千軍萬馬,自己一個廢人拿什麽去打,況且封建政權的爭奪,就是同一階層的人互相殺來殺去,看透了本質,根本燃不起來自己的這顆中國心。


    既然不是為了複仇,那似乎就沒什麽別的目標了。


    反正大不了記憶封印,擺爛吧。


    他低下頭,頭頂的積雪落在地麵上,緩緩苦笑。


    “這時候,真希望有誰能來打救我,一次就好。”


    “倒黴了十幾年,真希望有好運垂青。”


    “便是將我剩餘的人生,全部交托出去……又有何不可?”


    四周的野狗似乎是察覺到了這人終於熬不下去了,快死了,紛紛舔著牙齒,緩緩靠近。


    它們也饑腸轆轆,饑渴難耐,隻想飽餐一頓。


    白維這次沒有舉起斷劍的氣力。


    這給了野狗們勇氣,領頭的撲向他,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足印。


    他閉上眼睛,等待鮮血湧出。


    疼痛感和危機感能猝死人類分泌腎上腺素,能緩解麻痹的手腳恢複知覺。


    雖然回光返照,但他至少還留著殺狗的力氣。


    可疼痛感沒有到來,反而聽到了一聲淒慘的狗叫聲。


    他抬起眼睛看過去,一名穿著純白色和服的小女孩手裏握著木棍,敲打在野狗的腦袋上,大約八九歲的模樣,動作也不太幹練,小小的身體,卻毫不猶豫的護在了他的前方。


    “滾開,都滾開!”


    明明是個女孩子,用詞卻意外粗俗。


    少年此時並不在意這個,隻是艱難的垂下手,靠在牆壁上,詫異的望向小女孩。


    她穿著純白色的和服,頭戴著漂亮的簪子,想必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但周邊居然沒跟著護衛。


    她獨自一人打跑了野狗群,似乎也有些後怕,但很快對著手裏哈了幾口氣,丟下手裏的木棍,拍了拍新衣服上的雪花,轉過頭蹭蹭蹭的踏著雪走過來。


    她穿著的不是木屐,而是厚重的暖靴,踩踏在雪地上的聲音噗嗤噗嗤,如同棉花糖。


    不知為何,少年此時的意識和記憶都非常清晰。


    她看見小女孩蹲在雪地上,從衣袖裏拿出木盒,放在了地麵上。


    她對著雙手哈了口氣,臉蛋紅撲撲的。


    “召し上がってく。”


    聽不懂是什麽意思,但也聽得懂她想說的是什麽。


    木盒裏放著的是剛剛做好的飯團,暖暖的,還有和菓子,麵湯。


    少年看向女孩,饑餓感讓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幹澀的唇舌麻痹而僵硬。


    他想要抬起手,但好幾次都沒有抓住。


    雙手沒有力氣,連抓起飯團的氣力都沒有。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主動拿起飯團,然後遞到少年嘴邊,毫無避諱的說:“啊……”


    這一刻,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胸膛中央仿佛洪呂大鍾震動嗡鳴。


    十幾歲的人了,居然在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喂食。


    羞恥嗎?


    但比起羞恥更加強烈的,是一種暖意,一種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的暖意。


    他咬了口飯團,咀嚼,咽下,腹中發出雷鳴般的咕嚕聲,生命得到滋養,他開始狼吞虎咽,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讓女孩開心的笑出來,聲音如同銀鈴清脆。


    “ゆっくり食べる……”她淺笑著,蹲在雪地上,像隻天地間養育的精靈,可愛而純淨。


    他大口嚼著飯團米粒,突然覺得有些鹹味,有些苦。


    這是眼淚的味道。


    原來我在哭?


    真奇怪啊,明明心底一直不覺得哪裏苦哪裏累了,一直安慰著自己根本是小事一樁,大不了人生重來算了。


    可是,他媽的為什麽呀……為什麽他媽的這個飯團……這麽他媽的好吃?


    偽造的堅強如此脆弱,麵向蹲在雪地上態度如此耐心而溫柔的小女孩時,他的內心分崩離析,一觸即潰,混著眼淚咽下變得苦澀卻仍然美味的要命的飯團。


    咽下最後一口飯菜,女孩安靜的收起食盒,然後從懷裏悄悄拿出一串貨幣塞進前方的雪地裏。


    她豎起手指:“噓……”


    仿佛是要少年不要告訴別人她曾經來過這兒。


    “等等,你的名字?”少年追問。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遺憾她聽不懂外國的語言,回頭露齒一笑,小虎牙和兩枚小酒窩很是可愛。


    踩著雪,她的背影消失在百色皚皚的雪地間。


    少年握著手裏的一串錢幣,扶著牆壁緩緩起身:“這個恩情,我記下了。”


    他沒著急去找尋女孩,他還記得食盒上的家族紋,並沒有花費太多功夫。


    一年後,他多方打聽後得知,這枚家紋屬於將軍家的劍指柳生一族,柳生家有一位獨女,名為柳生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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