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馬吉彥的眼中,


    這個世界上分為兩種人。


    規範的人,和不規範的人。


    不規範的人,他們橫衝直撞,宣泄情緒,保持憤怒,強調自我,他們長滿了棱角,喜歡的東西沉溺其中並感到自豪,討厭的東西嗤之以鼻甚至想要摧毀。


    他們張牙舞爪地保持著自己的領地,除了同類或者臣服者,拒絕一切來客。


    規範的人,他們和光同塵,懂得付出,也懂得收獲,懂得理解,也懂得教化,懂得退讓,也懂得底線,他們沒有界限分明的是非好惡,他們對一切都有著耐心和愛。


    他們知道,人生真正的任務,不是向外尋找某些東西,而是發現內心構築起來的,那些抵擋你接受那些東西的障礙。


    英和學院,這座整個東京都要仰望的貴族學校,和足立區的國中相比,並沒有多出多少規範的人。


    隻是財富、地位、良好的教養所給他們的安全感,讓他們少了一些攻擊的欲望。


    在有馬吉彥的眼裏,擅自評價人就是一件不規範的事,但是真要評價英和學院裏有沒有【規範的人】——櫻木實學算半個,桂恭平算半個,禦行院算半個,近衛不是,二條不是。


    規範的人不是教材裏那些天才、英雄、偉人,而是世界甚至對他們不屑一顧,他們卻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人。


    淺間靜水,這是直到幾周前,有馬吉彥才開始在意的人。


    第一次在戀愛谘詢部見麵時,淺間靜水的笑容,給人一種強烈的割裂感。


    就像黑塞《荒原狼》裏時而為人時而為狼的哈勒爾,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的拉斯科爾尼夫。


    但是,他又沒有表現出精神分裂患者的特征——內心矛盾製造的苦悶和自我懷疑,反而完成了自洽。


    同樣窮苦出身,但卻憑借才能賺取了他怎麽也賺不到的財富、幫助自閉症一樣的二見月海走出自閉、自掏腰包幫助厭學的間島麻衣重回校園、帶領第5學習小組實現超越式的進步、以一人之力幫戀愛谘詢部拿下學校新規定的社團獎勵最高獎金.


    明明有著驚人的學力,卻故意在中遊徘徊。


    明明將遊泳部和足球部的人擊敗,卻裝作體弱不上體育課。


    他是一把將鋒芒藏住的寶劍,隻在不平之處啟封。


    他或許是一種答案。


    在此前,有馬吉彥他已經看膩了答案。因為在這個時代,答案永遠在問題之前。


    很多答案,是那些勝利者,預設好的,想要讓你找到的答案。


    淺間靜水這個【答案】,不是那種。


    他是脫離標準,脫離標簽,卻符合規範的人。


    他原以為【淺間靜水】是一個憤世嫉俗之人,而後他發現他錯了。


    他原以為【大老師】是一個貪得無厭之輩,而後他發現他又錯了。


    他既不是大家眼中的自閉窮人,也不是論壇裏傳言的戀愛之神,


    他不是堂吉訶德式的騎士,不是葛繁那種聖徒


    他嘴裏談著生意,卻幫很多人度過難關。


    他正是那個甘願默默無聞,和光同塵,卻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人。


    所以,那天的【大老師】才會對著自己生氣。


    有馬向宴會大廳的前方望去。


    此刻坐在最前麵那桌,被近衛凝視卻泰然自若的淺間。


    有馬感受到了一種罪惡感。


    最開始找到淺間,是他想要懲戒【大老師】這種玩弄感情的人。


    結果發現,【大老師】是自己那低調沉默的同班同學淺間靜水。


    後麵更發現,【大老師】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教唆,而他成全的戀愛,也都讓學生們得到了成長。


    本想以間島麻衣作為考驗,【大老師】他又不計回報地掏出了一大筆錢,完成了自己的委托。


    有馬已經完全確定,【大老師】,是一個能和他共赴【所有人的勝利】之路的男人。


    是一個品德高尚的隱士,是一個可以交付後背的,值得深交的朋友。


    但是,組團攻略近衛千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戀愛谘詢部的動作沒有瞞過學生會,在禦行院家,【大老師】明顯地受到了近衛的針對。


    【大老師】正因為自己,承受著他本不需要承受的惡意。


    或許【大老師】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或許他正在試圖犧牲他自己,阻止【有馬吉彥】的自毀,代替【有馬吉彥】將近衛千代關進籠子。


    那【有馬吉彥】就表現得更加迷戀近衛吧,讓君子不再橫刀奪愛。


    那就更主動一些吧,讓近衛的惡意盡管朝自己來。


    如果說英和學院必須出現一個堂吉訶德式的騎士,那就讓【有馬吉彥】來扮演吧。


    畢竟,【有馬吉彥】的心底,還留有一種代行者的傲慢,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自毀,他也不想讓淺間承擔因他而起的風險。


    某種意義上,勝利,和戀愛是一個東西。


    擁有勝利或者愛能力的人,這些東西會自動找上來。


    努力追求果,不如思考怎麽獲得因。


    但勝利和愛情這些東西,在淺間眼裏都是可笑的。


    形名之事,皆難長久。


    貝克特曾在《馬龍之死》中用一句類似道家精要的話語來形容愛情——


    【假如需要擁有什麽東西來證明過去沒擁有過,將來也不會再擁有,那就沒什麽能迫使人拿來炫耀了】。


    人們以為兩個人的愛情是永恒,但其實是短暫的,不值一提的東西。


    淺間看向閉目養神的有馬吉彥。


    【所有人的勝利】嗎?


    簡直和聖徒的宏願有的一拚。


    比起這個,淺間甚至認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種話更容易實現。


    畢竟王陽明幾乎全做到了。


    如無一種全新的製度,讓所有人得到尊嚴,有馬說的這些自我感動的大話,隻會讓有良心的人遭受“弱者、失敗者”的欺淩乃至毀滅。


    但戰書倒是有了一些效果。


    雖然不知道學生會還會整出怎樣的新標準。


    但可以預見,7月的月測,學習小組這個製度肯定會完全普及,而考核標準,更傾向於班級整體的進步程度。


    學生會失控,對於近衛而言,她能做什麽來反擊呢?


    實力至上主義,和集體主義,或者平等主義的衝突會在後麵的更多活動中表現出來。


    離換屆還有4個月,近衛到底能收攬多少追求【個人的勝利】之人的忠心呢?


    黑絲兔女郎們言笑晏晏地上菜,淺間收回了心思,看向桌上的山珍海味。


    美式與和式料理是今晚的主角。


    鮮甜細膩的緬因州大龍蝦和西芹脆片的經典組合,撒滿羽衣甘藍和紅豌豆的炭烤宮崎和牛,盛在九宮格木盒裏的魚類壽司,配上不知名香料的哈德遜河鴨配鵝肝醬。


    其次是萬國風味的料理。


    華夏黑豬裏脊配黑鬆露,泰式生醃酸辣檸檬蝦配魚露,法式挪威龍蝦牡蠣湯,澳洲柑橘芒果點綴的歌劇蛋糕,新西蘭山羊奶夏威夷果巴伐露斯。


    近衛沒再讓自己下廚房弄菜,真是可喜可賀。


    宴會如果沒有社交,那是極其無聊的。


    但是為了社交強行展開社交,對於淺間而言,那更是一種鑽心剜骨般的折磨。


    英和的少爺小姐們,是滿嘴謊言的東京人的提純。


    他們先天都會應付社交。


    並且能夠精明地從這份應付中提取快樂。


    二條和八阪成為了淺間這桌的話題發起人。


    近衛和龍造寺以貴族修養維持著社交的進行。


    瀧島把巴伐露斯的堅果都挑出來,用勺子嚐了一口,見二條還在和近衛說著家裏的生意情況,便笑眯眯地往淺間身邊靠:


    “大老師,剛剛看到你在水上平衡賽上的英姿了,感覺到最後還留有餘力?不會沒有玩盡興吧。”


    “比賽而已,有什麽好玩不好玩。”


    “是哦,還是和漂亮女孩子手牽著手比較好玩~對吧~”


    瀧島瞧了一眼二見,拿起裝著無酒精起泡酒的杯子向二見致意。


    “對了,淺間君,伱那套雜耍技巧,真的是在忍村裏學來的嘛?真的很酷啊~想不到戀愛谘詢部部長還有這麽一套絕活。”


    八阪清一郎冷不丁地向淺間靜水搭起了話。


    淺間保持沉默,看了八阪15秒鍾,判斷他的意圖。


    但八阪意外地沉得住氣,那笑容硬是沒有變形,還是那麽熱情、好奇。


    淺間慢條斯理地吃了一片魚,等食物下肚,才回答到,


    “我放暑假了,問一下那些貓有沒有成立忍村。”


    “哈哈哈,還真是和貓學的嗎?貓不是怕水嗎?”


    “但是不怕淺間靜水。”


    “哈哈哈哈~可以送我一隻來自山區的貓貓嗎?”


    “沒聽說過可以送師傅的徒弟。”


    “那師傅們還收徒弟嗎?帥哥收不收?”


    “你們倆在說相聲呢!”


    二條打斷了八阪無禮的問題,瞪了八阪一眼。


    大老師是她喜歡且尊敬的人,區區八阪,還輪不到他說大老師來自山區或者長得不好看。


    二見大明神完全沒有在意淺間和八阪在聊什麽,全程盯防著視線已經黏在淺間身上的近衛千代。


    剛剛有馬演講,她連回頭看都沒看。


    如果是靜水君上台演講,二見保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是屬於他的。


    說什麽為了有馬轉來a班,完全是胡說!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靜水淺間也!


    家世、成績、運動什麽的,二見確實還比不上她,


    但是,她能有自己以《定位》為心經的“靜水君攻略大法”嗎?


    二見月海與淺間靜水,是相互的第一,也是相互的唯一!


    更重要的是,別以為看靜水君幾眼就有作用。


    他那冷鋼一般的冰川,能反射所有自以為是的媚眼。


    但是,近衛她的腿也很好看


    麻煩了,靜水君是不怎麽在意女人味體型的腿控加戀足癖這樣子,近衛的劣勢反而消失了。


    近衛千代擦了擦嘴唇,冷冰冰的表情控製得很好,微轉螓首,對淺間靜水問道,


    “淺間同學,對你兒子的表現還滿意嗎?”


    “???”


    二見手上的叉子都掉了下來,靜靜水君怎麽可能有兒子???


    淺間靜水抬起頭與近衛對視,


    “近衛同學,你不知道,快樂的一大訣竅,就是不要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嗎?本以為你故意沒看,沒想到還是看了啊。”


    “不會,把目光放在小醜身上,隻會快樂加倍。人類的眼睛有兩隻,不是為了觀察兩個人,而是將一個人看得更立體。”


    “近衛大小姐站那麽高的地方,看誰不像看一點螞蟻呢?喜歡上帝視角的人,看不到立體和具體,更理解不了遠方的故事。”


    “如果這些都不知道,那就稱不上【上帝】視角。”


    看到和近衛你來我往,爭鋒相對的淺間,八阪不由地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低估了眼前的男人。


    近衛對他的態度非常異常,那種平等感難道淺間靜水,其實是九條或者近衛家的私生子?


    龍造寺的表情也更加嚴肅起來。


    八院寺是聽過五攝家的一些傳聞的。


    近衛千代,是一個第六天魔王般的存在,而眼前的這位少年,看起來平平無奇,隻是一場遊戲的勝利者,能以這樣的姿態與近衛對話。


    是不為人知的有恃無恐,還是無知者無畏呢?


    “靜水君,剛剛的兒子是?”


    “類似瀧島和駒場這樣的人。”


    淺間淡淡地回答道。


    瀧島側臉看向淺間,我在你旁邊你這麽說話合適嗎?


    但瀧島哲也是什麽人?如果自己先把自己擊敗,就再沒人有機會擊敗自己。


    “啊呀呀,不對吧,淺間君,不是說虎父無犬子嗎?”


    “我可以檢討。”


    “玲奈大小姐,你來評評理,我把他當朋友,他卻想做我們爸爸?”


    本來還在擔心淺間的二條,嘴裏的話還沒說出來,身體先反應過來,立馬擰住了瀧島的耳朵,180度旋轉起來,另一隻手拍打起瀧島的腦袋,


    “你你你你你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誰誰要和你在一起了!你這腦子裏除了空氣就沒別的了嗎?笨蛋!笨蛋!笨蛋!可惡,又讓我失態出醜!笨蛋!笨蛋!笨蛋!”


    淺間看向二見,


    “你覺得我兒子怎麽樣?”


    二見笑了起來,


    “挺好的。”


    真好呢.靜水君和朋友之間的關係。


    不愧是靜水君!


    總有一天,瀧島君和駒場君,也會成為我二見月海的兒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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