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後,柳新離開百戶所,來到了皇城門口,驗過腰牌後便徑直去了東廠衙門。


    劉立誠似乎已經不在乎柳新,文軒坊百戶所的人手先是調走了一半給內中城千戶所,剩下的一半又在午後被劉立誠調走。


    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的柳新便來到了東廠。


    劉立誠也是心機歹毒,讓柳新成為孤家寡人一個,其實就是降低他的作用,就算他能投靠東廠,誰又會在意一個沒有作用的人呢。


    如果讓原東祥知道劉立誠以小人之心度他的君子之腹,估計會在心中怒罵個百八十遍。


    柳新如今進東廠和回自己家差不多,看門的番子笑著和他打招呼,老熟人王掌班碰麵第一句話是:你來啦?


    然後柳新和他交錯而過後,王掌班才會露出,似乎有哪裏不對的神色。


    輕車熟路地來到原東祥的值房外,今日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原東祥似乎不想看到門外雜亂的景象,於是大門緊閉。


    上前有節奏地敲了敲門,聽到原東祥進來的話語,柳新推開門,緩步而入。


    “怎麽是你!”


    原東祥訝然地看著柳新。


    柳新奇怪地道:“為什麽不是我?”


    “你不用當值的麽,每日來我這閑逛!”原東祥無語地看著柳新。


    柳新理所當然地道:“我是奉命調查禦馬監的案子,昨日原千戶說有線索要去找提督大人,今日我是來看看,原千戶這裏有沒有什麽進展。這是公事,怎麽能說是閑逛呢!”


    原東祥看著柳新大喇喇的坐下,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暗暗歎了口氣,原東祥嘴角隱晦一笑,然後正色道:“既然是正事,那我就與你說說正事。”


    柳新立即正襟危坐。


    原東祥道:“昨日我和提督大人細細聊了一下,期間提督大人還找了禦馬監的太監詢問。這時我們才知道,禦馬監的養馬秘術其實在完成大半的時候,就開始在漢中軍馬場小規模的實驗。到了現在,已經有一批較為成熟的戰馬完成了培育,而且效果還不錯,達到了預計效果的六成左右。”


    柳新插嘴道:“那麽漢中軍馬場是否也在進行實驗?”


    原東祥點了點頭:“沒錯!”


    似是接下來就是重點,原東祥的神色更加凝重幾分道:“而且,漢中軍馬場已於上個月提交了奏折,說是他們的實驗已經完成,後續培養的戰馬將達到預期的效果。”


    “也就是說!”柳新又忍不住插嘴道:“漢中軍馬場那裏,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有了完整的養馬秘術!”


    原東祥點頭,沉聲道:“沒錯,因為這件事情陛下嚴令封口,除了禦馬監的幾個主事太監,並沒有透露出去!”


    柳新眼中銳光一閃道:“那這幾個主事太監可能出了問題!”


    原東祥淡淡的道:“提督大人昨日就下令,將幾人抓了起來,現在正在嚴加拷問。而漢中軍馬場那邊,提督大人已經在準備組織人手,前去暗查!但是因為簡方亮的傷勢穩定,隨時可能會醒,我還需要在這裏盯著。而且,漢中那邊如果出問題的話,現在趕過去估計也已經於事無補,因此提督大人倒是不著急。畢竟如果對方真的虛張聲勢,將我們的注意力都引在了帝都,那麽漢中那邊,早就已經成事。”


    柳新並不完全讚同原東祥的話,因此他說道:“但是也有可能,漢中那邊獲取秘法的難度比較大,因此他們需要時間,這才引爆了帝都這邊。”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柳新覺得這可能才是真相,之前就一直在疑惑,感覺幕後黑手布置了那麽久,最後關頭的一係列舉動都有些過於毛躁和不知所謂了。


    但是如果他的真實目標在漢中軍馬場,那麽這一切就都合理了。


    本以為原東祥會露出一些驚訝或者其他表情,沒想到柳新在原東祥臉上隻看到了平靜,後者淡淡道:“這個提督大人已經想到了,昨天也是這麽說我的。”


    頓了頓,他接著道:“其實漢中那邊無論是否已經得手,藏在那裏的人必定還在的。這是因為軍馬場施行的是軍事管製,所有人都是封閉式管理,隻有在特定的時間,才能有特定的人離開。軍馬場的所有兵卒將領除了每次換防,是不允許離開那片區域的,違令者,斬!”


    原來如此!


    柳新瞬間明白那位提督是什麽意思了。


    軍馬場管理嚴格,尋常人不得隨意進出,因此就算那裏的人有能力將秘法搞到手,甚至是送出去,但這個人定然還在那裏。


    不到時間,人是逃不掉的!


    原東祥繼續說道:“因此現在最重要的,其實是不要打草驚蛇,不要讓那幕後黑手知道我們已經把注意力放在了漢中。”


    “而且!”柳新一拍桌子,剛剛一瞬間,他得到腦袋瞬間閃過一道閃電,一個思路快速形成,他語速極快的道:“雖然帝都內的布置是吸引我們注意力的障眼法。但漢中軍馬場那邊是在一個月之前實驗成功,而帝都這裏,幕後之人已經布局了至少大半年!因此雖然幕後黑手的真正目標在漢中,但他本人極有可能就在帝都!因此他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抹除任何可能存在的證據!”


    頓了頓,柳新的眼中充斥著興奮之色,他放鬆思緒,讓嘴順著大腦的自然思考繼續說道:“就像是桂婉秋,他和桂欽臣之間的信箋來往雖然有據可查,但來往之中肯定經過其他人之手。如果我是那個幕後黑手,自然不會放過查驗,也大概率不會從信箋中看出什麽破綻,否則那封信就不會落到我們的手裏!


    如果假設幕後黑手不知道信箋中藏著一些小秘密,那麽幕後黑手暗殺桂婉秋的唯一原因,可能是怕桂欽臣通過其他方式和桂婉秋說了什麽,而不是因為兩人之間的信箋往來。而桂婉秋隻遭遇了一次襲擊,後門就沒有遭受襲擊了,其實也可以理解為桂婉秋並不是必殺之人,隻是一個嚐試。成了就成了,不成就當是擾亂我們視線的一眾方式!


    幕後之人一定在帝都之中親自看著,否則許多布置他是做不到那麽及時的!


    北蠻人的參與,其實可以看做是交易的下家。正陽國內之人,獲得這種養馬秘術又有什麽作用呢,現如今各藩王麾下的護衛數量都不多,錦衣衛東廠滲透的非常透徹,不會有人敢大量養馬。說實話,對於國內可能存在的反王勢力來說,這種養馬秘術屬於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幾乎沒有人會為了這麽一件東西,大費周章。


    而北蠻就不一樣了,北蠻的優勢就是騎兵,在和正陽的戰爭中,一直處於上風的也就隻有騎兵。一旦北蠻人獲得這種秘術,那麽他們的騎兵將更加強大!幕後之人一定是將此秘術以極大的代價交易給了北蠻,如此他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現在北蠻人已經跑了,他們非常狡猾,而且這群人應該隻是幕後黑手的助力,而非主謀。能夠找到幕後黑手的線索幾乎都斷了,亦或者我們還沒有找到,但是以他的聰明才智,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就能夠把一切的證據都毀滅掉...


    不對!


    還有一個證據,他來不及毀滅,或者說,已經毀滅了,但他不知道自己並沒有毀徹底!”


    柳新豁然抬頭,看向原東祥。


    原東祥這一次終於露出了驚訝之色,眼中帶著明顯的欣賞。


    “沒錯!”柳新肯定的道:“我們還有最後一條線索!”


    原東祥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沒錯,還有一個線索,你說的和提督大人說的如出一轍!”


    柳新臉上的興奮退去,他有些意外,但同時又覺得很合理。


    提督大人,那位神奇的大太監,米雨鬆可是一位宗師。


    宗師當然是與眾不同的!


    就在這時,似乎是知道柳新和原東祥念頭所想,一個番子急匆匆的趕來,匯報到:“千戶大人,那個人醒了!”


    東廠內的番子基本都不知道簡方亮的身份,尤其是照顧他的那幾個,甚至以為簡方亮是東廠的密探。


    而且在簡方亮休息的房間內,原東祥還安排了一個值得信任的高手藏在暗中保護,可謂是細致到了極點。


    “走!”柳新起身,興奮地看著原東祥,他自然知曉,此時醒過來的,除了簡方亮,不會再有其他人!


    東廠的某處房間,簡方亮睜開朦朧的雙眼,刺眼的光讓他暫時無法視物。嚐試著動彈了一下,卻發現自己全身乏力,身體內的氣力仿佛都被抽空了,胸口處隱隱傳來刺痛,這種感覺不斷地加劇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偏過頭,簡方亮看到兩個人正在冷漠地打量著自己,其中一人穿著東廠的服飾,另一個則是錦衣衛的飛魚服!


    “呃...”下意識地想發出一聲驚呼,剛剛清醒時的大腦空白此時已經被許多記憶灌滿,他想起來自己是誰,做了什麽,遭遇了什麽。


    看著驚恐瞬間布滿麵孔的簡方亮,柳新覺得甚是有趣,此人從剛剛想要清醒就被時刻盯在這的東廠番役發現,第一時間稟報給了原東祥。


    當原東祥和柳新來到這裏的時候,簡方亮剛剛清醒,但是當時他還處於一種昏迷了一日一夜後的混沌狀態,眼睛似乎也不能視物。等待片刻,當他轉頭看向兩人時,眼中的迷茫,清醒,呆滯,驚恐等神色涇渭分明的接連變化,讓柳新感受到了情緒的神奇。


    “簡方亮!”原東祥冷漠無情的聲音響起。


    “你...你是什麽人,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簡方亮掙紮著想要起身,但是渾身虛弱無力,加上胸口不斷加重的疼痛感讓他無法動彈。


    原東祥冷笑一聲,道:“這裏是東廠!你做的事情已經敗露!”


    “啊!”簡方亮下意識的啊了一聲,隨後極力掩飾自己的慌亂,但是並沒有什麽用。


    原東祥冷哼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轉過身對柳新說道:“人已經醒了,但是問詢犯人這件事,我並不擅長,不知道柳百戶是否精於此道?”


    柳新搖了搖頭,開玩笑,他隻是個新手錦衣衛,連錦衣衛的內部條例都還沒背清楚,怎麽可能會詢問犯人這種高等級的技能。


    原東祥哦了一聲,然後吩咐身後的東廠番役,讓他去尋一人來。


    原東祥回來接著道:“剛剛我們來得太急了,應該先叫上他的。”


    柳新疑惑的問:“誰?”


    原東祥道:“術業有專攻,刑訊一道上的大成者!”


    片刻功夫後,一個看著瘦弱矮小,年輕書生模樣的人走進了房間。


    柳新看去,此人穿著東廠的百戶服裝,雖然臉龐消瘦,但雙眸凝銳,似能看破人心。


    “原...原千戶,你尋我所為何事?”


    這位東廠百戶除卻眼神鋒芒畢露,其他舉止形態卻如同一個文弱書生一般,不僅向原千戶恭恭敬敬地行禮,還對一旁的柳新鞠了一躬,然後頭便沒有抬起來過。


    “見過...見過這位錦衣衛百戶。”


    柳新將有些疑惑的目光投向原東祥。


    這人啥情況?


    原東祥接收到了柳新的目光詢問,但是沒有回答,反而介紹道:


    “匡懷誌,東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理刑百戶,提督大人最青睞的年輕人!懷誌,這位是錦衣衛的柳新柳百戶。”


    最年輕的理刑百戶?


    柳新知道東廠的組織架構和錦衣衛並不相同,東廠在帝都之中,提督之下便是掌刑千戶,行捉拿緝私之職,算得上是一人之下,因此在職權等級上和錦衣衛指揮同知是一個層次。


    而掌刑千戶下,便隻有一個理刑百戶,行明正典刑之職。


    按照這個職務來講,刑訊問供的確是對方的能力範圍。


    但是刑訊問供的人不應該是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那種角色麽,這麽一個柔柔弱弱的書生似得人物,能有啥用,犯人見了就不會害怕,甚至還會心生挑逗之心。


    剛剛柳新就在心底一瞬間閃過了這麽一個念頭。


    畢竟匡懷誌瘦瘦小小的,比柳新足足矮了一個頭,去掉身上那套東廠百戶的服飾,活脫脫就是一個未成年的少年。


    原東祥似是看出了柳新眼中深藏著的質疑,他隻是淡淡地對匡懷誌說道:“這個人是重犯,但卻不是主謀,我們需要他供出主謀來。”


    匡懷誌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簡方亮,後者此時竟也在觀察這裏,兩者目光交匯,匡懷誌立即將頭縮了回去,繼續低著頭。


    柳新無語地看著這一幕,就這樣當著犯人的麵大喇喇的商量,真的好嗎?


    而且這位少年連和簡方亮這種手無縛雞之力且已經重傷的文弱書生對視都不敢,還怎麽刑訊?


    原東祥臉上卻沒有任何異樣,似乎對匡懷誌有著很大的信心。


    “懷誌,我隻給你一刻時間,可否?”


    “嗯...嗯,原千戶定下時間就好,我會...我會辦到的!”


    “好!”


    原東祥真的非常信任這位小小少年,直接將柳新拉出了房間,關上房門。


    隔著一扇門,門後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就連對話的聲音都沒有。


    “那小...匡百戶真的能問出來?簡方亮雖然是個書生,但畢竟也是在官場混跡多年,文弱歸文弱,但不要小看一個官油子的狡詐!”相較於原東祥一臉自信的神情,柳新就沒那麽樂觀了。


    “放心,懷誌身負異能,刑訊方麵,基本上沒人能躲過他的問詢。在這方麵,他是東廠魁首,就連提督大人都多次誇讚!”原東祥微笑著答道。


    聽到米雨鬆都誇讚匡懷誌,柳新突然多了一絲期待,難道這小子真的擁有和他的長相氣質截然不同的能力?


    “懷誌隻是有些畏人,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不要被他的表象所欺騙了。”原東祥似乎在好意提醒著柳新什麽。


    一刻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但對於柳新而言,卻著實有些難熬,畢竟被原東祥勾起了濃重的興趣,他忍不住想要知道結果。


    嘎吱一聲,房門被打開,匡懷誌低著頭,依舊是之前那副害怕與人對視的模樣。


    “原千戶,我...我問完了,記錄都留在房內了,要是沒事的話,我...我就走了。”


    “好的,辛苦了懷誌!”


    “不...不要緊的。”


    匡懷誌腳步匆匆的離去,柳新狐疑地看著這一幕,轉過頭對原東祥道:“不會是沒問出來,跑路了吧?”


    原東祥卻不以為意地抬腳邁入房內:“看看便知。”


    柳新緊跟著進入房間,他先看到的是床榻上宛如一具屍體般,眼神空洞的簡方亮,若非是他口中嗬嗬的粗重喘息聲說明他還活著,柳新還以為他被弄死了呢。


    房間內有一方小木桌,桌案上放著一張宣紙,上麵簡單地寫了三行字,柳新湊上去一看,露出了和原東祥一樣的凝重神情。


    “案情:聯絡禦馬監養馬太監範安,盜取養馬秘術。


    攜帶毒藥進入皇城,毒殺想要告密的養馬太監。


    幕後主使:兵部右侍郎,齊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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