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剛來到南鎮撫司點卯的柳新便被代德安叫了去。


    代德安直入主題:


    “昨夜羽林衛百戶死在槐影亭附近的街道上,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柳新點頭。


    他對於代德安知道自己被秦國公請去赴宴的事覺得理所當然。


    代德安繼續道:“其實昨夜還出了一個案子,禁軍三千營一位哨官也死了,起初這兩個案子是分開查的,後來發現,這兩人關係很近,沾親帶故的,平日裏關係也很好,甚至可以說是莫逆。於是這案子也就有了聯係。”


    柳新蹙眉,問道:“那哨官死在什麽地方?”


    代德安道:“不是在軍營裏,而是在城外的妓院,他昨夜是偷偷一個人跑出去的,初步了解下來,這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柳新總結道:“所以凶手是摸準了他的出行規律,在半路上殺的人?”


    代德安搖頭:“禁軍哨官死在妓院,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死因是貫穿胸口的一刀,血流了一床,但那女人卻沒事,估計是中了迷香。因為發現死者的是老鴇,老鴇子看那哨官日上三竿了還不出來,知道他是軍中之人,怕他連累妓院,因此去叫他,這才發現人已經死了,而昨晚陪這個哨官的那女人睡得很死,被老鴇子三個巴掌才叫醒。


    而羽林衛的百戶經過調查,我們發現他是被人割喉後,推下了二樓,死因是流血過多,而不是摔死。但這個百戶身上沒有傷痕,死前沒有經過掙紮打鬥,估計也是中了迷香後再死的。因為這個原因,兩個案子並案了,我知道你查毒藥有一手,所以推薦你去查這個案子,查得好,或許對你的仕途有幫助。”


    柳新疑惑道:“怎麽說?”


    代德安笑了笑說道:“死的這個禁軍哨官他老子是戶部右侍郎譚如幹,譚如幹的大兒子從文,現在是外放的知州,小兒子從武,進了禁軍。而那個羽林衛的百戶,則是譚如幹的侄女婿,羽林衛百戶的老丈人是工部主事。這個案子頗為蹊蹺,你需要好好查,但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正陽武比,如果你覺得這個案子有難度,也不用著急,武比的事更為重要!”


    柳新沒想到這兩個死者的背景都這麽深厚,不過想了想也正常,帝都任職的哪一個不是背景深厚,就連自己,現在也已經一手東廠,一手秦國公,有兩條粗大腿可抱。


    “哦,對了,聽說親軍那邊也安排了一個人查這個案子。”


    “親軍不負責查案吧?”


    代德安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柳新道:“聽說是延安候親自去吳國公那求來的,主查的是他的兒子,那個小子能耐可不差。”


    柳新頓時明白了,但他隻能點點頭。


    吳國公作為正陽第一帥,左都督一職讓他兼管天下兵馬,包括上直衛和禁軍都在他的管轄範圍內。


    雷傳昌是禁軍把總,有權調查禁軍的案子,但親軍的案子他是無權插手的,不過這次因為兩個案子之間有蹊蹺,並案調查讓雷傳昌有了更大的查案權限。


    離開南鎮撫司,他沒有回自己已經營建好的新千戶所,而是先去了羽林衛,他記得寧毅就是羽林衛的副千戶。


    到了羽林衛門口,迎麵正好遇上出來的寧毅,寧毅第一眼看到柳新,就高興的打招呼:


    “柳兄,正好我要去尋你!”


    柳新詫異道:“這麽巧,我也要去尋你,你找我是何事?”


    寧毅走近後,臉上出現一抹神秘色彩,他道:“我先買個關子,不妨我來猜猜柳兄找我所為何事?”


    柳新點頭:“好。”


    寧毅道:“一定是為了連佳文的案子,對吧,他是羽林衛百戶,你是來查案的!”


    柳新給了寧毅一個大拇哥,雖然寧毅不解這是什麽意思,但知道肯定是好事,便咧嘴笑了,然後柳新道:“那我也來猜猜你找我何事。”


    寧毅大喜道:“好啊好啊!”


    柳新道:“這是你爹讓你來找我,因為你爹是羽林衛指揮使,他手下出了這案子,一定會找人尋錦衣衛的問問,最方便的方法是讓你來找我。”


    其實經過昨天的宴席,柳新收獲最大的除了秘密拜師秦國公外,還有一個就是結交了寧毅父子,那位寧老怪也是勳貴一員,羽林衛的指揮使,大權在握,不過這人和寧毅性子如出一轍,昨晚三人一見如故,那位寧老怪喝多了,差點和柳新稱兄道弟,將他嚇得不輕。


    不過這樣一來,柳新和寧毅之間的關係倒是拉近不少。


    而且柳新也問過秦國公關於寧家父子,秦國公的評價隻有兩個字:


    簡單。


    因此柳新在沒有自己是兄弟下落的情況下,決定第一個發展的就是寧毅。


    寧毅見自己的心思被猜中,驚為天人,對柳新的崇拜溢於言表:“柳兄,你真厲害,不愧是神探!”


    “神探?這是誰給我的外號?”


    “是我呀!”


    “好的,謝謝你。”


    “不客氣的。”


    “你爹讓你找我,具體是怎麽說的?”


    寧毅想了想,完美複述了他老爹的話:“你去找柳小子幫幫忙,他兩個月就辦了兩個案子,這聰明勁兒,不輸你老爹我!可惜我公務繁忙,這件案子陛下也知道了,戶部右侍郎和那個工部的主事,兩個老家夥死盯著不放,要是能早點查出來,我也能耳根子清靜些。那個連佳文就是個廢物點心,死了也好,平白給我添麻煩。”


    說完,寧毅又連問道:“我老爹說你這兩個月半個兩個案子,我隻知道陳念吉的案子,你還辦了什麽大案了?”


    看著寧毅一臉的求知欲,想了想,權衡了利弊,柳新還是決定不告訴他。


    禦馬監的案子現在還在最後的部署,兵部右侍郎齊績現在恐怕還以為這個案子的風頭已經過去,殊不知一張大網正在編織。


    這個時間不會很久了,估計這兩天就要收網。


    在那之前,還是不要透露出去的比較好,尤其是寧毅這樣的簡單人。


    雖然柳新不告訴他,寧毅覺得有些不高興,但是柳新說希望他能協助柳新辦案,寧毅一下子又興奮起來。


    自己老爹就是指揮使,他這個副千戶當不當值的也無所謂了。


    柳新想到寧毅不幹活依舊拿著俸祿,心情有些低落,於是決定把寧毅當苦力使。


    兩人先是回了柳新的千戶所,點起人馬,先是浩浩蕩蕩去了京兆府衙門,羽林衛連佳文以及禁軍譚廷權的屍體此時都在那。


    在京兆府門口,柳新意外遇到了抱著同樣目的而來的雷傳昌。


    雷傳昌身後就跟著三四個人,都是中年人,看樣子就不是武夫,一副孱弱的樣子。


    見到柳新身後浩浩蕩蕩數十號人,雷傳昌鼻子裏傳出一聲冷哼,聲音不小,道:“查個案子需要那麽多人,錦衣衛辦事難道是靠人多?”


    說完直接帶著身後幾人大步走入京兆府。


    寧毅臉色微寒,他聽出了雷傳昌話語裏的譏諷之意,但柳新麵色如常,隻是笑笑道:“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關公麵前耍大刀,魯班麵前玩插銷!”


    寧毅一臉驚喜地看著柳新道:“柳兄竟然還會作詩!”


    柳新笑了笑道:“小道爾!”


    然後留下大部分人,他自己帶著寧毅,郭鏞和劉傅進入了京兆府。


    京兆府府尹是正三品的大員,官職其實和地方的知府同等,但不同級。地方知府是從四品,而京兆府府尹是正三品,高了不是一丁半點。


    而除了府尹之外,其他官員任職和地方官上是一樣的,因為但府尹大人此時正在朝堂之上,因此接待幾人的是知府同知,正五品的官。


    雖然不論是雷傳昌,還是柳新寧毅,都隻是從五品的千戶,但幾人身份不同,知府同知根本不敢拿自己和這幾位比較,自然是矜矜業業,唯唯諾諾地伺候著。


    因為這位同知大人接到消息,來的晚了一步,當他到的時候柳新也已經進來。


    “兩位大人,是來看屍首的?”這位同知大人笑嗬嗬的,和氣得很。


    “帶我們去看看屍體!”雷傳昌毫不客氣。


    “有勞同知大人了。”柳新客客氣氣。


    同知大人嗬嗬一笑,沒有說什麽,徑直帶著兩人去了後麵的一處偏廳,這裏是專門存放屍首的地方,因為是夏日,所以這裏還有專門運來的大冰塊。


    可是畢竟是夏季,人也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剛一進入屋內,就能聞到一股難聞的腐臭味。


    雷傳昌並不是沒見過血的童子雞,他也剿過匪,殺過人,沾過血,但卻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屍體。


    看到兩塊白布遮掩的兩具屍體,輕輕皺眉,問道:“這兩人的死因可有仵作查驗過?”


    那同知大人立即拿來一本冊子,道:“這是仵作的驗屍記錄,請雷把總查看。”


    來的路上,雷傳昌和柳新已經自報家門。


    雷傳昌手裏拿著冊子,冷哼一聲去到了門外。


    柳新不以為意,帶著郭鏞和劉傅來到兩具屍體邊,寧毅捂著鼻子,他也沒有接觸過屍體,這會聞到味道感覺胃裏翻湧得緊,尤其早上他都會習慣喝一碗血湯,這是寧家特有的補氣血的方子。


    眾所周知,武者的氣血是極為重要的。


    寧毅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往前踏一步,但就像是被封印一樣,無法動彈。


    同知大人見寧毅站在門口,似在掙紮,想要往前走,但腳步抬起後像是撞在看不見的屏障上,就這麽僵持著,不由得關切問道:


    “寧千戶,你這是怎麽了?”


    “我...唔!”寧毅剛想開口,嘴巴一張,一股腐臭味鑽入口中,然後來到鼻腔,腦中瞬間想起早上喝的血湯,猛地捂住嘴,轉身跑了出去。


    “嘔!”


    “你幹什麽!”


    門外先是傳來寧毅的嘔吐聲,緊接著是雷傳昌的怒喝,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屋內的柳新沒有關注這些,他掀開白布,細細查驗了兩人。兩人果然中的是同一種毒。


    “臉色正常偏黃,死後這麽久依舊這麽黃,而且指甲泛青,的確是中毒的跡象。麵容正常,沒有猙獰模樣,可能是中了迷藥後再被注入毒素,因此死地安詳。也算是沒有痛苦的死去了。老郭,老劉,你們查那具,我來查這具,迷暈之後再投毒,毒藥應該不是通過口腔進入體內的,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麽痕跡!”


    “是!”


    三人開始翻找起來,柳新找的這具是連佳文,柳新一時間沒找到他身上有什麽外傷,但卻額外發現了兩件事。


    第一是此人身體素質很差,肌肉筋骨鬆垮孱弱,根本不似武者,這樣一個人竟然能充當百戶,說他不是靠關係的也沒人信。


    其次就是此人身患花柳,看來是個花場老手,而且他估計去的不是那些花樓,而是妓院。


    花樓女子雖不能說潔身自好,但因為接待的多是達官貴人,裏麵的女子都會定期檢查,甚至帝都四大花樓都有自己養著的一批醫師。


    而那些妓院則沒那麽多講究,大家都是賺快錢的,哪有功夫檢查身體,就算檢查也沒什麽意義,大家都有病,還檢查來幹嘛。


    而且這連佳文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柳新估計這病得了很久了。


    真是為那位工部主事的女兒,戶部侍郎的侄女歎息啊,有這樣一個夫婿,恐怕這位夫人也很難幸免於難。


    找遍連佳文全身,沒有任何傷口和可疑之處,柳新將注意力放到連佳文頭頂,終於在他耳後發現了一個細小的血痂,撥開血痂,發現了一個血洞,傷口很小,就像是被繡花針刺了一下造成的。


    柳新來到一旁,發現郭鏞劉傅檢查譚廷權的屍體沒有任何發現,柳新出手,最後在腦後的頭發絲裏頭,找到了一個同樣的小洞。


    郭鏞劉傅驚為天人,連聲恭維。


    不過柳新現在已經對這些免疫,聽到也隻是輕輕一笑了之。


    柳新心中已經對兩人中的是哪種毒以及中毒的手法有了初步判斷。


    而且從兩人屍體判斷,死亡時間是有區別的,連佳文先死,譚廷權後死,兩人死亡之間差距不大,應該在兩個時辰以內。


    但現在有個問題,連佳文死的時候,已經接近宵禁,而他們中的這種毒是當即毒發的,說明當時凶手就在內城。而要從內城去往外城,趕在徹底宵禁前出城,時間上是絕對來不及的。


    但凶手出了城,還在城外的妓院殺了譚廷權,這是如何做到的呢?


    順帶一提,柳新也看了譚廷權的屍體,花柳的症狀比連佳文輕一些。


    心中有了數,柳新和同知大人道了聲謝,在一旁的水缸裏淨手,便帶著郭劉二人離開。


    在屋子外,柳新看到了扶著膝蓋狂吐不止的寧毅,寧毅此時胃裏空空,隻是不斷地吐酸水。


    而在遠處,雷傳昌臉色不悅,他帶來的一個中年書生模樣的人一臉生無可戀,正拿著仵作驗屍的冊子翻看,一邊看一邊和雷傳昌說著什麽。


    雷傳昌見柳新出來了,掃了一眼便不再關注,心中想著,如果柳新問他要這驗屍冊,他就壓著不給,沒有驗屍的冊子,看你怎麽破案。


    但出乎他的意料,柳新先是來到寧毅身邊,輕輕在後者背後幾個穴位渡入一些內力,寧毅頓時感覺胃裏的翻湧感好了許多,等寧毅起身後,一行四人便徑直離開了,完全沒有來雷傳昌這要仵作驗屍冊的樣子。


    雷傳昌臉色一沉,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帶來的中年書生這。


    他帶來的這幾人,都是從各個府衙調來的老吏,調查凶案的經驗豐富。以延安候的能力,僅一夜之間就調集這些人,可謂是手眼通天了。


    離開了京兆府,寧毅問柳新接下來去哪裏,柳新說要去調查現場,然後吩咐郭劉二人去內城連佳文的死亡現場,看看那裏有沒有迷藥的痕跡。


    而柳新則要出城,去譚廷權死亡的妓院看看。


    之所以這麽安排,是因為連佳文修為太低,凶手殺他不費吹灰之力,現場的痕跡肯定很少,甚至連佳文都不一定是中了迷藥,或許是被直接擊暈後下毒。


    而譚廷權不同,他曾拜師武帝城門下,武藝是實打實的,禁軍對於武官的要求比起親軍要高得多。除了錦衣衛,其他親軍衛所裏有很多屍位素餐之輩。


    柳新還以為現在正陽朝的武官都是靠真本事的呢,聽寧毅說完才知道,親軍之中,隻有錦衣衛要求最高,這也和米雨鬆間接執掌了南鎮撫司有關。而其他親軍之中,上十二衛的情況稍微好些,畢竟這十二衛衛戍的是緊要之地。


    下十四衛的情況不能用糟糕來形容,簡直就是爛透了,按照寧毅的話說,一個錦衣衛就能把整個下十四衛給收拾了。


    除了調查現場外,柳新還安排人去調查兩人死亡前在做什麽,和什麽人接觸了,希望能夠找到線索。


    柳新和寧毅,帶上幾個小旗官,騎馬出城。


    半路上,柳新問寧毅:


    “在京兆府的時候,雷傳昌看你的眼神很不善,你和他關係不好?”


    寧毅尷尬一笑,猶豫片刻後說道:“本來關係還不錯,以後嘛,估計很糟糕了。”


    柳新皺眉:“難道是因為我?”


    寧毅擺擺手:“不關柳兄你的事,是我...我出那停屍房的時候,忍不住吐了出來,正巧噴在雷傳昌手上的驗屍冊上...”


    柳新恍然,怪不得那驗屍冊在雷傳昌屬下的手裏,他還以為雷傳昌在那擺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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