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辰密布,有烏雲懸於帝都上空,久久不散。


    皇宮東廠衙門,一襲青衫緩緩從皇宮方向走來。


    他的身側三丈之內空無一人。


    三丈之外卻跟著數十個身穿不同官服的人,年少者看上去不過十七八,年長者則是須發皆白。


    這些人年紀不同,官職不同,身份不同,目的不同。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已經在東廠衙門之外等待了數個時辰。


    因為城外叛軍之事,城內雞犬不寧,告狀掀桌子的奏狀雪片一般的進入了東廠。


    無數人在這個時刻選擇背刺自己的同僚。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文臣之中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也有各自的派係。


    比如浙江黨,廣東黨等等。


    都是以地域的不同分成的派係。


    這些人平時看似和平相處,但其實背地裏的齷齪數不勝數。


    就比如眼下那群人中最年輕的那個,正是當今吏部左侍郎的獨生子。


    年僅十六就因為極高的文采被旭陽帝破格提拔為入兵部參政,不到一年就得到了擢升,現如今已經是兵部員外郎。


    這樣的成績在這樣的年紀,未來的他成就不可限量。


    可現在卻親自遞來一份告狀,而他要狀告的人則是當今的禮部尚書。


    而原由則是禮部尚書之子強搶了他的青梅竹馬,並且有那位青梅竹馬的血書作為證據。


    同時那位青梅竹馬已經投河自盡,如今的屍首還停在皇城門外。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禮部左侍郎和他的上司之間的一場博弈。


    而且這一樁案子隻是這一場博弈落下的第一枚棋子而已。


    接下來雙方之間將有來有往,各有手段。


    隻是可憐了那位女子。


    而如此博弈,發生在眼前這數十人的身上。


    每個人博弈的手段和想要博弈的對象都是不同的。


    但在米雨鬆的眼中,這些手段都上不得台麵。


    他一個人就要參與在這數十盤的博弈中,而且他還有必勝的手段。


    這不是說他的智商已經遠超了這些人。


    而是雙方所能夠動用的資源所擁有的力量不是同一個層級的。


    這些人過來求他,隻是想成為他的附庸。


    這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城外的叛軍最大的可能就是南方的那群人搞的鬼。


    因此有許多原本的中立派選擇在這個時機站了出來。


    當官最重要的,就是站對了位置。


    對了,便得青雲直上。


    錯了,則是萬劫不複。


    他們這些原本的二三號人物,甚至是不入流的人。


    隻能抓住這一次的機會,試圖往上爬一爬。


    “這群文人,都什麽時候了?


    還在這繞七繞八的繞圈子。”


    一襲青衫跨步進入了東廠衙門,衙門口一名東廠的老吏口中極不客氣地說道。


    即使眼前的這一席青衫是正陽朝廷中的第一高手。


    是整個東廠的提督大人。


    他依舊如此說了。


    甚至這襲青衫還停下,來對他點了點頭。


    “老董頭,你是真的懂。


    可惜他們卻不懂。”


    米雨鬆淡淡一笑,輕輕說了一句。


    門房老董頭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然後看著那群不敢跨越雷池一步的讀書人,


    嗤笑出聲。


    而那群文人見到這樣的一個老吏都敢對他們冷笑,隻能敢怒不敢言。


    甚至臉上都不敢表露出任何一絲不滿的神情。


    “真是一群不知所謂的蠢貨。”


    老董頭又是怒罵了一句,便轉過身,依靠在衙門口的門沿上,拿出一根旱煙就抽了起來。


    煙圈吐出來,一時間整個東廠家門口都煙霧繚繞。


    而這一群文人目光卻依舊落在東廠衙門口。


    試圖穿破一層煙霧看向其中。


    一襲青衫順著走道經過了原東祥的公房,然後繼續向內走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周圍三丈之內不斷的有東廠的文吏,番役向他匯報著各種情報。


    有一位老吏拿著一本冊子匯報道:


    “吳國公府上送來的情報。


    城外叛軍已經全數告破,聯軍一共兩萬餘人出動,戰損六十三人,受傷一百餘人。


    招安三萬三千,斬首一萬四千餘。”


    “做的不錯!”


    米雨鬆一邊走,一邊麵無表情地誇了一句。


    而那個老吏則是把米雨鬆的這一句誇獎寫到了文書之中。


    老吏走了之後,是一個身穿黑色衣衫的人。


    他的臉上蒙著黑巾,讓人看不出真實容貌。


    這是東廠的情報部門,人數稀少,直屬於米雨鬆管轄。


    這人上來之後也不行禮,而是直接開口。


    “錦衣衛僉事柳新,招安一萬八千餘。


    滅六處城堡,殺地主士紳六家兩百四十四口。


    預計得糧食合計三百萬石。”


    米雨鬆原本正在前進的腳步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了這個黑衣人。


    “三百萬石,隻是六戶?”


    “是。”


    “城外這樣的大戶有多少?”


    “大小一百四十三家。”


    米雨鬆停了下來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


    “如果按照這樣計算,保守估計這些大戶藏糧已經大於五千萬石。


    已經有了內庫的一成,國庫的兩成。


    這些糧食足夠中原五省全部的百姓吃上三天的。


    他們可真是能屯呐!”


    計算出了這一切,米雨鬆眼中有寒光閃爍。


    僅僅隻是一百多戶地主,竟然就能夠養活整整一個中原五省四千餘萬人三天。


    天下有何其多如此地主。


    如果把他們的糧倉全部充公,或許天下大勢就能得到扭轉。


    可惜的是這個天下,皇帝老兒就是那個最大的地主。


    打擊地主的事情絕對做不得。


    隻能小範圍的打擊一部分。


    即使如此也會引來一番不小的麻煩。


    “柳新啊柳新,也不知道你這是替我找的一個麻煩,還是給我的一個契機。”


    米雨鬆大踏步的走進了自己的公房。


    而在他的身後,那個黑衣人依舊緊緊地跟隨。


    他要等到米雨鬆給出吩咐才能走。


    “詳細調查剩下所有的大戶。


    搞清楚他們背後的關係網。


    隨時做好準備收網。”


    黑衣人黑色麵巾背後的那張臉明顯的出現了猶豫之色,但這種猶豫僅僅隻是一瞬間。


    下一刻他就恭敬行禮,口中稱是,離開了米雨鬆的公房。


    隨著黑衣人的離開,米雨鬆所有的公務都結束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已經不記得今天自己完成了多少項公務,下達了多少的命令。


    但他還未來得及放鬆休息一下,目光就被桌案上的一份沒有任何標記的信封吸引了主意。


    他拿起這封信,這樣的信件是不可能直接出現在他的案頭上的。


    如果是密信就會通過特殊的渠道到他的手裏。


    如果隻是一般的信件,則是由東廠衙門裏的人先一步進行篩選分類,這樣的信件每日都有成百上千。


    最終呈送到米雨鬆案頭的卻往往不足雙手之數。


    而眼前的這封信件卻是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桌案上。


    因此他的來曆定然不凡。


    能夠悄無聲息來到皇城之中,來到暗衛密布的東廠衙門裏麵。


    送到了他這個正陽朝廷第一高手的桌案上。


    這份能力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整個天下這樣的人都不多。


    而米雨鬆恰恰知道這麽幾個。


    他打開信封直接抽出了裏麵的信紙。


    他根本不在乎這份信上有沒有可能存在什麽毒藥。


    以他的修為,即使是“龍”字號的人間至毒也無法傷及他分毫。


    即使是宗師境界,也是有上下之分的。


    米雨鬆張開信紙,上麵的內容寥寥無幾。


    “吾兄:


    見字如晤,


    我的人已經跟著那群西方蠻子走了一路。


    他們絕對不是第一次來到正陽。


    或者說他們背後的人絕對不是第一次來到正陽。


    甚至可能就是正陽國人。


    要千萬小心,這一群西蠻子百裏不凡所圖甚是龐大。


    絕對不能小看了這一群人裏的任何一個人。


    即使隻是一個馬夫。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謹記謹記!”


    收起信紙,米雨鬆直接將它連帶著信封一起扔到了火盆之中。


    隨著火炭的燃燒,紙張慢慢燃起,最後化成一團火紅色的微光,微光散去的時候,紙張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的塵灰。


    “西蠻子,北蠻子。


    你們一直都用蠻子稱呼這些地方。


    可這正是對方希望看到的。


    從窗戶上就已經能夠看出我們在內心是小覷這些人的。


    這樣的心理才是真的要不得。要不得啊!”


    米雨鬆歎息一聲,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而與此同時,帝都城門在關閉了三日之後,終於重新開啟。


    帝都城內外的百姓終於可以重新往來。


    而帝都城外各個村鎮,軍鎮,都有官方的快騎宣告者叛軍盡數伏誅的好消息。


    “我就說嘛,叛軍敢反叛,那就是自己找死。”


    “是啊是啊,害得我關了三日的店鋪,損失可不小。”


    “那你老兒去找叛軍索要去!”


    “去你的朝廷收拾了這群叛軍,老頭子的那點損失就相當於是資助軍費了。”


    “說的倒好聽,自己的損失竟然能和軍費掛起鉤來。老頭你是真能瞎掰扯。”


    “哈哈哈。”


    “快看,押送叛軍首領的隊伍進城了。”


    “哪裏哪裏?”


    “快去看啊。”


    “別擠我!”


    此時的正陽門,正陽大街九丈寬的街道上空空蕩蕩。


    剛剛已經響起了淨街鼓,這一條正陽大街現在不允許百姓踏步其上。


    而當正陽大門緩緩打開之後,一位戴著銀色麵甲的將領首當其衝的出現在了所有百姓的眼前。


    看到正陽大門打開,這名將領輕夾馬腹,坐下的戰馬立即緩緩起步。


    而隨著他的動作,他身後整齊列隊的軍隊也開始了前進。


    而在數百人的前軍之後,是一輛輛的囚車。


    當囚車駛入正陽大門之後,漫天的爛菜葉子,臭雞蛋便如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全部都砸入了囚車之中。


    這裏麵的那幾個叛軍首領原本還在慶幸自己僥幸還能多活幾日。


    不像自己的那些同行,現在估計已經被野狼野狗吃的差不多了。


    但之前的慶幸現在已經變成了後悔。


    無數的臭雞蛋,臭菜葉子把他們覆蓋,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數的辱罵痛斥。


    鋪天蓋地的朝著他們襲來。


    這種威壓,並不吝嗇於一位宗師境站在他們的麵前。


    而在這一波洗禮之後,人群開始了歡呼。


    之前他們的喧囂謾罵是對著那些叛軍首領的。


    現在的歡呼和讚美則是對著那些將士的。


    所有的將士都是抬頭挺胸,臉上一副威嚴不可侵犯的模樣。


    他們隻覺得這一次的戰功以及百姓的讚美來的太簡單了。


    早就有人替他們調查好了城外叛軍的一舉一動,甚至他們所駐紮的地點,兵力的部署,以及軍心等等。


    而叛軍的降臨也都是土雞瓦狗一類,被他們的將領輕易就能擊潰。


    從始至終他們就沒有遇到過像樣的反抗。


    他們所過之處,叛軍聞風而逃。


    而他們逃跑的速度也非常的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追上。


    最麻煩的就是,叛軍之中以難民為多,這些人一見到大軍上來,先是嗷嗷叫的喊上兩嗓子。


    真的等大軍靠近的時候便會一擁而散。


    這些人逃跑的速度倒是不快,但逃跑的實在是太分散。


    而且一旦被追上就會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訴說著自己的悲慘遭遇,然後便是求求他們,不要殺他們。


    而麵對這樣的情況,上官也已經給出了要求。


    隻要能夠大致判斷是難民,如果主動投降,那就必須要放他一條生路。


    因為他們這一次的主要目的是將城外的亂子壓製下來。


    而叛軍雖然是這場混亂的締造者,但叛軍之中的難民卻是被裹挾而來的無辜之輩。


    殘殺他們並不會給軍心帶來什麽益處。


    反而可能會對未來的局勢造成一些隱患。


    而隨後,必須要將招安的叛軍進行一輪辨別。


    而分辨叛軍是否是難民也有一種方法。


    那就是埋鍋造飯。


    城外不知何處運來了大量的糧食,軍方每次攻破一支叛軍,便會有人運來糧食。


    軍方隻需要留下少部分的人埋鍋造飯。


    這一群叛軍就會老老實實的蹲在那裏。


    甚至這個時候你讓他們做什麽,他們都不會反抗。


    而辨別是否是難民的方法也特別簡單。


    那就是看他們能吃多少。


    吃了一碗大米飯以下的,全部都是山匪假冒的難民。


    而用這種方法果然是屢試不爽,甚至百發百中。


    一時之間,不少隱匿在難民之中的山匪被抓了出來。


    而這些人也是組成現在的囚車的主力。


    否則的話,即使他們得勝而歸,都不一定能夠湊出那麽多的山匪俘虜來。


    實在是柳新給的情報太準確。


    甚至一直軍隊之中大概有多少山匪,這群山匪的實力又是如何都有描述。


    為首的銀色麵甲將領是在彼此的行動中斬獲的功勞最多的。


    他的一千輕騎兵絞殺的山匪數量超過千人,這樣的戰績絕對是所有出城的軍隊中最強悍的那一個。


    當然這還全靠了圍攻柳新和方子航,山匪們幾乎集結了所有能集結到的力量。


    最終全部都成全了那位銀色麵甲的將領。


    雖然軍方的其他人都不了解此人是誰。


    但他們都知道此人跟朱帥關係莫逆。


    要不是知道吳國公朱廣孝的幾位公子都在外鎮守一方。


    而唯一在身邊的那位現在正在兵部。


    而且這位銀色麵甲將領和朱帥的這位公子也著實不相像。


    就算是他屬下的將士也在猜測他的身份,從他的聲音辨別也不是那位朱三公子。


    但是這位將軍殺伐果斷,思路清晰,帶領他們獲得了不少的戰功,因此對於他的身份是什麽所有的將士都已不在意了。


    隻要能夠帶著他們在戰場上活下來,同時還能夠獲取軍功,這便是一等一的好上司。


    而就在大軍入城後不久,又是一小隊人馬從其他的城門進入了帝都城。


    他們正是回來履職的錦衣衛眾人。


    小七等人已經成功的混入了百姓群中,隻等朝廷這邊下達旨意他們就能夠離開帝都城附近。


    這一次他們招安的,以及軍方那邊俘虜的叛軍中的百姓數量多達七萬五千餘。


    其實城外的十萬叛軍,其中山匪的數量不過是一成而已。


    剩下的人都是無辜的百姓,他們都是難民,被裹挾至此。


    而在漫長的道路之上,有不知多少百姓長眠在了半路上。


    而這一幫逆匪為了湊足十萬人,還在帝都附近的村莊中抓了不少人湊數。


    可惜的是,他們背後的白蓮教梁山甚至是更深的幕後黑手,早早的就逃遁了出去。


    柳新所帶領的錦衣衛也並沒有找到太多的線索,軍方在後麵的大掃洞中也沒有抓到一個白蓮教亦或者是梁山的匪徒。


    這件事情仿佛就不了了之了。


    好像就是一場巨大的鬧劇。


    回到帝都城,柳新先是去了南鎮撫司述職,得到了代德安的誇獎。


    而後者更是暗示了這一次的功勞將會含而不放,等到柳新在正陽武比上獲得好的名次之後會一起下放。


    到時候很有可能會出現一名史上最年輕的指揮同知。


    代德安也笑著打趣柳新。


    “不久的未來,或許你我就不是上下級了。


    未來我可得稱呼你柳大人!”


    “大人開玩笑了,屬下永遠要稱呼大人為大人。”


    柳新非常的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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