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還要兩個多月才過年,所以知青們還要等到二月初才會有放年假的機會回家團聚。


    因此老知青們就商量,這天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畢竟元旦也是個正經節日。


    不過自從白利安去世、邵樺回京後,陳良那幫人就很少來東邊,雲苓偶爾聽到他們私下閑聊,認為這邊死了人晦氣,所以兩邊人鮮少來往,頗有些涇渭分明的架勢。


    於是對方元旦聚會也並沒有叫這邊的人。


    不過這日下午,孫倩和郭寄雲相互挽著手來敲了雲苓的門。


    雲苓驚訝:“你們怎麽來了?”


    這時候他們那邊應該在備菜吧?


    孫倩抬眉:“嗯?菘藍沒通知你們嗎?咱們一起過元旦啊!”


    “早上是說一起過元旦來著,但我還以為你們會在那邊呢。”雲苓接過米菜,開門把她們迎進去。


    郭寄雲癱在炕上,擺手道:“我可不想跟他們湊在一起,說話拐了十八彎,累死了。”


    孫倩和雲苓雙目對視,邊笑邊搖頭,無奈於她的直白。


    客人臨門,作為主人的雲苓自然要忙活起來了。


    她從櫥櫃裏拿出幾隻大盤,每盤分別倒上花生瓜子和糖塊,放在炕桌上,旁邊緊挨著一隻小碟子,用來磕瓜子扔皮的。又去屋外雪地的大缸裏掏出幾隻凍梨和凍柿子,泡在一盆溫水中化開,甘甜多汁的冰沙口感,他們這些外地人第一次吃都很稀奇。


    但郭寄雲和孫倩都不是來吃白飯的,跟著她風風火火地說幹就幹。


    今日大家說好了自帶口糧,每人再多添一道菜,富裕的就帶肉,一般的就帶菜。


    郭寄雲老家就是哈省本地的,她家給郵寄了好幾根紅腸,這次她就一道拎了過來,直接切好裝盤即可,一片片棗紅色橢圓形肉腸鋪滿白盤,擺得像一朵大紅牡丹似的,喜慶極了。


    正好她廚藝一般,倒免於做菜步驟繁瑣。


    孫倩她家在滬市,那邊較高規格的年夜飯中,有一道特色菜——八寶鴨。


    這道菜按照正經做法需耗費很多昂貴的食材,在天寒地凍的東北地區,就算有錢也未必能湊齊。索性她就簡化了菜譜,要求不那麽高,隻需家常風味便好。


    她將從村民家裏買來的嫩鴨切開背脊,挖內髒,剪鴨腳;然後整隻鴨沒入開水中,焯水後撈出洗淨,用幹布揩去水份;再抹上醬油、黃酒、白糖等調料,鴨腹朝上扣入大碗中。


    雲苓又幫她從屋簷上懸掛的整隻煙熏火腿上切下一大塊肉,和泡好的幹香菇一起均切成丁。取出在秋季後山上采的野栗子,去殼取肉;又剁了洗好的雞肉,香糯米也是從係統裏種的,將其淘洗幹淨,加水蒸熟。


    最後將所有的食材用豬油和蔥薑略煸炒一番,加入醬油和白糖燒上味,盛出拌入糯米中,全部填入鴨腹,上籠蒸三四個小時,至鴨肉酥爛後取出。


    雲苓隻參與了一部分的切菜環節,就覺得這道菜很麻煩了,不禁問道:“這真的是簡易版本嗎?”


    孫倩抹了一把汗,用幹布擦擦手,回道:“滬市那邊菜肴都蠻精致的,我家以前做過這個,還要放幹貝、蝦仁、青豆、冬筍和雞肫……這邊不靠海,所以我簡化了挺多。”


    郭寄雲看了一眼鐵鍋上的蒸籠,感歎:“你們那兒確實挺會吃的,這一道菜整得花裏胡哨,放在國營飯店裏賣都得可貴了吧!”


    隻有一個鐵鍋,如今被用上了,起碼得等三四個小時,所以三人隻好轉移陣地。


    雲苓在隔壁家門口踮腳探頭,發現裏麵還是一片漆黑,心裏納悶她怎麽還沒回來?


    今早褚菘藍就說要去縣城一趟,但如今已快傍晚,人還沒回來。雲苓有些擔心,她自己一個人會不會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如果一會兒天擦黑了她還沒回來,雲苓打算出村口外尋一尋。


    這時,錢莉正好在家裏準備包餃子,餡兒是豬肉酸菜的,六分酸菜四分豬肉,酸菜就是秋天她們三個一起醃的那缸。


    她稱得上是這幾個女孩子裏麵唯一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了,用雲苓的話來講就是,如非必要,千萬別讓她下廚。


    孫倩愣愣地盯著錢莉擀那幾張圓不圓扁不扁的餃子皮,一時腦子有些短路,不知該怎麽評價才會不打擊她的自尊心……


    郭寄雲是個直腸子,憋了好半天也沒憋住,躲在孫倩背後偷偷笑了起來。


    錢莉癟著嘴,使勁摁壓幾個麵劑子,弱弱發泄:“還是這麵團揉得不好,怎麽擀都不圓……”


    她小聲嘟囔,但身旁的雲苓卻聽得一清二楚,壓住笑意,手把手地教她。


    “右手握住擀麵杖,左手捏住麵劑的一角,一邊轉一邊擀。麵皮要中間厚四圈薄,這樣包的時候才不會漏……”


    她站在錢莉側後方,細膩雙手虛握,聲音溫和平柔,絲毫沒有不耐煩,翻來覆去地一遍遍教。


    “真圓呐!”錢莉拎起餃子皮,杏眼瞪圓,似小鹿般憨態可掬,讚賞她,“你手藝真不錯。”


    雲苓手下功夫不停,幾下就擀出一張,而且每張都一般無二,肉眼根本看不出來差距。


    “以前我們家每次過節都包餃子吃,全家都得動手,一個不能落。”


    提及此處,雲苓突然有些想家了。


    說實話,她並不是一個情緒敏感的人。


    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在外人看來她或許還有點冷心冷情。連她性格沉穩的大堂哥都抱怨她打小就不愛理人,怎麽逗都不樂,等到稍微長大能識字了,就日日悶在父母的書房看書,活活長成一個書呆子。


    但其實她能養成這種獨立自主的性格也源於父母的職業。


    雲父雲母每日都在醫院團團轉,首都的醫院比其他普通醫院更忙,接到的患者病例也更為棘手複雜,所以他們不僅時刻準備站上手術台,而且加班也是常事,更別提下班之後還得回家研讀國際上的醫學資料,根本顧不過來雲苓這樣一個小孩子。


    雲苓幼時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外公是個老中醫,他帶娃的方式極為粗糙——將幼崽放在一旁,外公看書,雲苓就趴在旁邊吐泡泡;外公吹簫,雲苓就抱著小玩具竹蕭爬來爬去……


    於是,小雲苓年紀輕輕就逐漸學會了識字、看書還有辨別草藥。


    等到再大些,無須人看顧了,外公外婆便回到老家雲省養老。她在首都和父母、保姆齊媽一起生活,無論是上學讀書還是去醫院學習,每每都是自己拿主意。


    其實雲苓覺著這樣也挺好,她習慣了萬事靠自己,不依賴旁人。若她當初有半分優柔寡斷,便不會在家中生事之後,立刻做出最理智的決定——果斷下鄉,並且根據現狀合理規劃未來生活,而非哭哭啼啼四處求人。


    當時她覺得事情已無轉圜餘地,但家中人脈該打點還需打點,父母有很多老朋友,離開首都說不定還能互相照顧一二,所以離開前才會挨個登門拜訪他們。


    或許因為雲苓隻是個十七歲少女,說話還不夠格,外人見了也覺得她當不了家裏的主,所以當時有很多見風使舵的人落井下石,但好在還有大伯二伯相護。雲家即使是最落魄之時,也沒人真的敢當麵欺侮,隻是背後說兩句閑話是免不了的。


    心緒漸漸飄遠,她不禁思念起遠在首都的父母在元旦這日會不會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餃子?


    不過轉念一想,雲苓垂眸,無聲歎息。


    她是最了解爸媽的脾氣,工作忙起來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估計連今天是元旦都會忘記了吧。


    眼眶慢慢濕潤,但還是理智克製了情感,今天是喜氣洋洋的日子,不能在大家麵前流淚。


    雲苓微微仰頭,眨了兩下眼睛,恢複尋常。


    好事多磨,等到過年時就可以請年假回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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