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雲苓事了一身輕,沒在城裏多轉悠,緊趕慢趕,在天擦黑之前到了家。


    趙大隊長聽說雲苓回來了,套上大棉襖就溜達去到知青點。


    雲苓問:“趙叔,你咋來了?”


    “這不是你上午說需要借車嗎?”


    他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她,“這個,是咱縣裏鋼廠運輸隊主任的簽條,你要是用車就可以去找他。上麵沒寫時間,主要是看你啥時候需要,提前跟人說一聲,可以順便捎你一程。”


    啥情況啊?


    求人辦事兒,開的條子還得看她的時間安排?


    哪有這麽好的事?


    雲苓感覺上麵填寫申請信息的筆跡格外熟悉,腦海中留下個印象,多問了一句:“叔,這是你幫我整的嗎?”


    趙大隊長撚了撚手指,摸摸鼻子,神色帶著點心虛,回道:“啊……這個是我在縣裏認識的人幫忙開的,我可沒這麽大本事。”


    “那我得帶點東西去謝謝他,人家好不容易幫我一次,還有趙叔,您也是,還費心幫我惦記著這事兒。”


    雲苓邊說邊觀察趙大隊長的神態,發現他眼神飄忽,說話也有些不自然。


    他連忙道:“那可不用,都是舉手之勞,也不麻煩。再說人家也忙,運輸隊的天天出去跑車,幾天見不著人影。”


    雲苓對心中的猜測下了定論,了然於胸,也不再故意套話。


    知道答案再去猜解題過程未免太欺負人。


    “既然這樣,那叔您要方便的話,下次見他就幫我把這兩斤大米帶給人家,這另外兩斤是您的,算作謝禮。”


    她從大甕裏拎起一小麻袋細糧,約莫著分成兩份兒遞出去。


    趙大隊長連番推脫:“哎呦,這可不行,這都快趕上你一個月的細糧了,快過年了,可不能收。這事兒對我來說就是傳個話,又沒出什麽力。”


    雲苓卻道:“趙叔,您以為隻是說句話的功夫?人是看您的麵子才辦的事兒,這求人消耗情份,歸根結底您還是為了幫我,斷然沒有我置身事外的道理。”


    她這話有理有據還論上情麵,趙大隊長隻好臊紅著臉收了東西。


    待他走後,雲苓坐在桌前,仔細端詳這張薄薄的借調條。


    其中申請人“雲苓”二字寫得格外整齊板正,不如其他字龍飛鳳舞,撇捺縱橫的末端還餘有一點淩厲的筆鋒。


    她回想起中午在公安局看到的那份報告。


    “傅承序”三字的書寫筆順和這些字如出一轍,都帶著一股鋒芒畢露的意氣,藏不住書寫者的淩雲之誌。


    這字和他本人還真是大同小異。


    果然是文似其人。


    不過,好意她心領了,事情已解決,也不會再用上這張借調單。


    她將長方形票據大小的紙張一絲不苟地掖進白色圍巾裏,束之高閣。


    傅承序其實剛回來不久就去大隊長家送條子了。


    畢竟老友相聚,難免敘舊的時間長了些。他還因此被迫喝了一點點白酒,不過啥事兒都沒有,臉都沒紅。


    此時他還待在大隊長家喝著過分熱情的吳嬸特地給他熬煮的醒酒湯——蔥薑蒜煮豆芽


    其實很難喝,不過盛情難卻,傅承序隻得像灌藥一樣大口吞咽,幾息的功夫就剩幹淨得發光的碗底了。


    “辛苦嬸子了。”雖然難喝,但吳嬸對他是真好。


    吳嬸擺手:“嗐,村裏的孩子都是我看著長大的,這點小事兒不辛苦。”


    趙大隊長回來長籲一口氣:“我把條子給雲知青了,她送了四斤大白米給你。”


    傅承序顛顛分量,見外麵套了兩個布袋,便笑道:“趙叔,您是把您那份給我了吧?”


    趙大隊長:“嘿——你這小子鬼機靈,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傅承序將大米重新一分為二,其中一袋遞給吳嬸,對他說:“事情雖然是我辦的,但雲醫生救了我奶奶,按理我是應該的。但要不是您好心告訴我,我也幫不上這忙,理應有您一份。”


    “可真行,你和雲知青說的話真是相差無幾。”


    趙大隊長搖搖頭,怎麽現在的小孩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他都反駁不了。


    他送傅承序出門,眼睛望著那道背影消失在黑夜裏。


    回去躺在炕上,他跟自家老婆子閑談:“我剛才突然覺得雲知青和小傅還挺配的。”


    吳嬸正在納鞋底子,聞言白了他一眼,反駁道:“你就因為一句話覺得兩人合適也太簡單了。”


    趙大隊長搖搖頭:“那不是,就是跟這倆人說話的時候都有同樣的感覺。”


    吳嬸拿針挑了挑頭皮,不耐煩地說:“這合不合適不僅看感覺,還要看秉性、家世、文化程度,樣樣不能差。就像咱倆文化都不高,才能湊到一起去。”


    男人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怎麽聽著像是在貶他呢?


    “小傅文化條件也不差,要是不當兵,說不定還能上大學嘞!倆人都是高中畢業,不挺合適的嘛?”


    吳嬸見他像頭牛似的倔起勁來,開始和他細細說道:“按你那麽說,文化水平這邊算是打平了。脾氣秉性這方麵,我看倆人都是穩重成熟的性格,也算合適。最主要的是家世,人雲醫生可是首都來的。”


    趙大隊長沒說話了。


    她繼續說:“要是我,我就等能回首都的時候再找對象。咱小傅是厲害,但在首都,估計這種人才也不少。人都說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幹部售貨員。嫁娶更如此,且不說小雲家世背景都好,自己還是個醫生,想嫁給誰不都是大把大把地挑?首都生活環境還好,要啥有啥。”


    說著說著她也惆悵:“其實不是小傅不好,就是人家條件太高,攀不上。”


    趙大隊長這麽一合計,也掐了心裏覺得兩人合拍的想法,反而被她勾起另一個問題:“也不知道這些知青啥時候能回去?”


    吳嬸也不知道。


    這日子隻能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好壞都要熬。


    外人都能一語中的,身在其中的傅承序又何嚐不知道這些差距的存在呢?


    正因為他格外清楚,所以向她走的每一步都需步步為營。


    隻有他自己足夠優秀了,才能稍稍彌補兩人的距離,才能把這根放風箏的線名正言順地交付到她手裏。


    風箏是他。


    而掌握主動權的人永遠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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