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回了神殿,召來梅山兄弟中的老四和老六,寥寥數語,隻令他們去下界殺了老狐狸。至於哮天犬追著沉香的事,他卻一字不提,生似那隻狗已縛回了沉香一般。餘下的日子裏,他理事辦公,一如平常,隻有一人獨處時,才偶爾流露出心緒的不寧。但他以前盤算朝中大勢,也是這般殫盡心機,眾人早已習慣他喜怒難測,自看不出什麽異狀來。


    這天在房中,手拿著書卷,卻半天沒有掀過一頁,不知哮天犬追著沉香,會不會出現什麽岔子。那孩子受的磨練也不算少了,心性該成熟了些罷。是找個師父,引他正經修行法術的時候了,隻是,三界之中,誰有這個本事,能讓沉香足以與自己對陣,對抗天地?


    “主人,主人……”哮天犬一頭撞進來。楊戩順手拿書一拍:“慌慌張張的,幹什麽。”雖怪他,心中卻放心,這種樣子,應該是沒傷到沉香。這子,運氣倒好。


    哮天犬連比帶劃,了半天,楊戩才聽明白,原來沉香誤打誤撞進了淨壇廟,騙動了淨壇使者豬八戒相護。這個投錯胎的天篷元帥功夫雖然糟糕,哮天犬卻也討不了什麽好處,碰了一鼻子灰後,隻能氣哼哼地回來稟報,指望主人肯去教訓教訓那頭豬。


    楊戩自有自己的打算,聽到豬八戒,一觸機,想起了八百年前的老對手孫悟空,如果沉香運氣真的很好的話,也許能借豬八戒幫忙,拜到他門下。


    第二日早朝時,哪吒怕他先告自己個違犯天條,和他在玉帝麵前辯駁,又替沉香求情。不過王母不是那樣好話的人,反被判了個麵壁五百年。玉帝問起沉香下落,玉帝問起沉香下落,楊戩心念一動,便將豬八戒回護之事了。左右天廷不會因為一個沉香,就鬧到佛道不和,而那豬八戒若不逼上一逼,也想不起向猴子求援。


    果然,玉帝不欲多事,隻讓楊戩一人去試著交涉交涉。楊戩正中下懷,暗暗一笑:“若將那頭豬逼得有廟不能呆,還怕他不去投奔猴子麽。”


    嫦娥當時也在殿上,聽得這事,暗中擔心沉香,四公主道:“就是嫦娥姐姐回去後告訴我這事,讓我去淨壇廟通知沉香。不過呀,我去的時候,沉香已經將二郎神打敗了。”


    這時,龍八、沉香、玉,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在淨壇廟的事了,玉笑道:“那時寶蓮燈變得非常亮,沉香猜到是二郎神要親自來了,大家趕緊想辦法。可是……”


    當時豬八戒被老狐狸吸走了陽氣。老狐狸被梅山兄弟追殺,險些還生,隻有利用豬八戒的陽氣治傷,又逼著玉偷去寶蓮燈的燈芯。她偷聽到沉香與三聖母的對話,卻沒有操縱寶蓮燈所需的仁慈法力,隻有寄望於服下燈芯,平添萬年法力的辦法,以便練成劈天神掌。玉想到自己雖不得已偷了燈芯,卻終沒能救回姥姥一條命,心中一黯,後麵的話便不下去了。


    “可是師父當時陽氣被吸,不過實話,就是沒病沒災,我師父也真不是他對手。”龍八接口,向眾人道,“最後你知道師父出了個什麽主意?讓沉香剃度出家,那就成佛祖的人了,楊戩也不敢輕易動他。不過我沒看見剃度,那時我出去給師父買吃的去了,沒想到才出門就讓哮天犬逮了個正著。”


    正話間,楊戩已到了廟外。龍八急匆匆從廟裏跑出來,哮天犬一個箭步向前,將他按在地上,揚聲高叫:“豬八戒,我家主人來了,還不出來受死!”楊戩緩步走近,不一言。


    玉已經一臉笑意,隻瞄著沉香,三聖母不解地望著她,沉香臉也是紅紅的。玉附在三聖母耳邊:“娘,您等會兒,看沉香的樣子。”


    哮天犬不見豬八戒出來,等不得了,仗著主人在,再次高叫:“豬八戒,快滾出來!”豬八戒已從後院繞了出來,正好聽見,心二郎神雖不好惹,你這也太狗仗人勢了。你有二郎神撐腰,我師兄也不差呀,就這樣欺上門來,也太給我麵子了——呸呸呸,我怎麽把自個兒和那條狗混作一談了。


    豬八戒自覺身份不同,也不和哮天犬搭話,見龍八被抓,隻是衝楊戩嚷嚷:“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沉香,拿人家東海八太子幹嗎?”楊戩一哂:“他和沉香是同黨,也犯了天條。豬八戒,快把沉香交出來。”豬八戒暗暗慶幸,幸好給沉香剃了度。心中有底,話也就不慌不忙:“哎喲,來晚了,沉香已經是和尚了。”楊戩驚得上前一步,難道這孩子因為怕死,躲入佛家庇護?話裏也滿是訝意:“你什麽?”


    豬八戒演戲的功夫也是不錯,一副惋惜狀從階上下來:“哎呀,你早為什麽不來呀,他求我給他剃度,我心想給他剃了度,我不好向天廷交待呀,猶豫了好些日子呢。還以為,你們天廷已經銷案了。誰知道,剛給他剃完度,你就來了。”楊戩驚怒交加,聽到這裏才稍放了心,這時才剃度,定是知他來了的權宜之計。不過,不管真假,一旦剃了度,自己再報上天廷,沉香的安全是無虞了,可三妹呢?到底是就勢放過沉香,還是如何?楊戩一時也拿捏不定,隻聽豬八戒繼續道:“晚嘍,他現在是佛祖的人了。”不管如何,又看看再,吩咐哮天犬:“進去看看!”


    哮天犬應聲是,從豬八戒身邊想過去,被攔住。豬八戒也怕裏麵沒剃度完,心多拖一刻是一刻,再也不能太墮了我淨壇使者的威風,攔住哮天犬:“你給我站住。佛門清淨地,你進就進啊,你問我了嗎,問我了嗎!”哮天犬被他得一愣一愣地,不由地去看主人,見楊戩不高興地微微揚頭,膽氣立狀,衝豬八戒一晃腦袋:“我奉旨!”直管往裏衝。豬八戒攔不住,隻好衝楊戩抱怨幾句:“二郎神,這可是佛祖的地盤啊。”楊戩瞧瞧他,隻會拿佛祖壓人,既然如此,我自也有借口,回道:“我也是奉旨行事。”


    三聖母仍是對玉神神秘秘地笑好奇,從豬八戒身邊繞過,等待兒子出來,沉香和玉也跟在她身旁。


    才上了台階,就聽見哮天犬的大笑聲從裏麵傳來,玉已經先忍不住笑了,龍八在外也撲哧一聲噴笑出來,四公主也低輕笑不已,別人不知為何,更是奇怪。


    沒過多久,哮天犬後麵追著一串人出來,仍是笑個不停,豬八戒叫苦不迭:“還沒剃完……”哮天犬跑回楊戩身旁,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主人,主人你看……”


    這下三聖母也以袖遮嘴,難掩笑意。沉香以眉心為界,剃頭剃了一半,另一半長掩下,不倫不類。


    楊戩上下打量幾眼沉香,眉心深蹙,什麽怪樣子!雖然沒剃度成,解了心中一件難事,但豬八戒放心讓哮天犬進去,定是心中有底,在外麵耽擱這麽長時間,頭隻剃了一半,一定是沉香又在那猶猶豫豫,難下決心。沉香,做一件事,當斷則斷,像你這樣,事事顧慮,處處不決,能做成什麽?隻能做人笑柄罷了。聽得哮天犬還在大笑不止,更是心火上升,回頭冷斥一句:“有什麽好笑的!”頓時喝住了哮天犬。


    既然沒剃度,沉香,你還得給我走下去。楊戩轉向豬八戒:“豬八戒,你不是,他已經是和尚了嗎?”


    豬八戒也沒想到這麽久連個頭也沒剃成,心裏罵徒弟不省事,嘴中還得替他話,嗯嗯啊啊半天才憋出條歪理:“半個和尚……”楊戩也不插話,看他還有何話。豬八戒憋出這四個字,話也順暢了,摸著沉香那半個光溜溜的腦門:“已經剃度的這半是佛祖的,你不能動。另一半呢,隨你處置。”


    楊戩心中嗤笑,這樣的理由也想得出來,臉上神情不變,斥道:“我看你是無理取鬧。”


    沉香眼見事到這一步,無法可逃,不願連累龍八,更不願在心愛女子麵前露怯,一鼓勇氣橫眉立目:“二郎神,你要的人是我,把八太子放了!”


    三聖母正步下石階,聽他此言,心生驕傲,不由向龍八處望去。隻見楊戩伸手拍在龍八肩上,從龍八身後轉了出來,臉上帶著的,仍是叫她記憶深刻,又是不屑,又是嘲諷的笑意,向龍八看了一眼,又瞧向沉香:“放心,誰都落不下!”


    沉香恨恨地看著他的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雖然他現在再也不能帶給他威脅,可是午夜夢回,有時還會突然被那樣的笑容驚醒,一頭冷汗。在被他追得無處可逃時,在被他騙得失去法力時,這個笑容,是他心底最深的夢魘。


    “其實我膽子那時還是很,可是敖春被抓了,他又那樣看著我,好像在,你什麽也行,隻有乖乖聽話的份。我心裏又是羞又是氣,也許是急中生智,一下想到了救敖春的辦法。”


    隨著他的訴,眾人看去,沉香刷地抽出寶劍,橫劍在頸,在玉丁香的驚呼聲中威脅道:“二郎神,這裏的人你誰都不能動,否則我自殺在你麵前。”


    楊戩上前幾步,悠閑地道:“你這種威脅沒有用的,我抓你上了天,就是要處死你。”


    三聖母不寒而栗,扶著欄杆:“他怎麽這麽容易就出這樣的話來,沉香是他親外甥啊!之前,我還抱過幻想,他是不願失去地位,逼迫沉香,也是形勢所逼。可是他,他這番話,竟連一內疚猶豫也沒有……”


    那邊廂沉香打好了主意,哼道:“王母娘娘不是想當著眾仙的麵處死我,以告誡天上的神仙,如果我現在死了,她拿什麽告誡。”


    楊戩暗中頭,雖然不成器,到底有些聰明,我也好借此下台,放八太子一馬。本想著天篷那廝縱然不濟,裝腔作勢地扛上佛祖的招牌,再護住你們逃命,我來個追之不及也就是了。但現在不知出了何事,竟是這付站穩都吃力的模樣,還怎麽帶人逃走?就算放水也斷不能這般明顯啊。


    難道真的先抓他們回神殿?


    向沉香腰間一瞟,念頭一轉,沉香,你若果真聰明,就該利用上寶蓮燈了。回視龍八,再轉向沉香:“好,我放了他,你跟我走。”折扇打開,回身橫扇,龍八跌回豬八戒旁邊,豬八戒急忙扶住他。


    死到臨頭,沉香看著龍八,要澄清誤會。玉想到是因為自己,嫩臉微紅,聲向三聖母講了事情原委。原來在華山時大家認識了丁香,便結伴同行,龍八對丁香愛意暗生,丁香卻因與沉香指腹為婚過,隻傾心沉香一人。從此四個兒女之間平添了許多事端,最近幾日鬧得越不快。


    交待完這些情感糾紛,沉香便要向楊戩走去,豬八戒看不過眼了,搶過去擋住他:“慢著,徒弟,師父我還沒答應呢。”沉香叫聲師父,心中感動,但知道師父不是楊戩對手,道:“您就別管了。”豬八戒喘著氣:“不管,不管對不住師父這兩個字啊。”


    三聖母更是暗恨二哥:“淨壇使者為了這剛收的徒弟,都敢於擔事,你這舅舅,卻要親手殺了外甥。”


    楊戩斜睥了豬八戒一眼,不屑地冷哼道:“看你這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明顯的陽氣不足,拿什麽來管?”


    豬八戒嗬嗬強笑,口頭上絕不肯落了下風:“時間久了恐怕不住,三招兩式那還是差不多的。”楊戩更是好笑,他就是全無毛病,三招兩式也不過,還在這胡吹大氣。豬八戒擺出做師父的樣子,衝沉香催道:“我住二郎神,你們快走!”沉香叫著師父,不肯就走,豬八戒再催一聲,將釘耙橫於手中,鼓膽就上去了。


    楊戩連三尖兩刃槍也懶得化出,合上墨扇相迎,讓開豬八戒急攻來的一耙,衣袖拂出,化去招式,墨扇順勢敲在他耙上,金石之聲震響,豬八戒已跌退出老遠,險些連釘靶都失手落在地上。


    豬八戒鼓膽再戰,一耙築下,楊戩收扇,身向左旋,豬八戒隻覺眼前黑影中微有紅色一閃,已失了楊戩蹤影。心莫不是誤打誤撞打傷了他?大口喘著氣四顧,忽覺腦後有異聲,不及多想,握釘耙仰身反砸。楊戩收回扇,信步遊走,眼中卻隻關注著沉香。這孩子有些日子沒見了,三腳貓的功夫一沒長進,和龍八等人聯手對付哮天犬,居然還落了下風。心煩之下,再懶得與豬八戒糾纏,一揚扇,將他擊飛出去。


    沉香從戰圈中脫身而出,趕過去扶住師父:“師父,您沒什麽事吧?”豬八戒哼哼著:“沒事……”楊戩收了扇,側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哮天犬得意地回到主人身邊,一樣倨傲地看著他們。


    沉香靈機一動,問:“師父,您身上有沒有仁慈的法力?”豬八戒不解,有幾分自得地答道:“師父是佛祖封的淨壇使者,你我仁慈不仁慈啊。”楊戩心中一動,是終於想到寶蓮燈了嗎?立住不動,等他話。


    沉香急摸向腰間寶蓮燈,向師父:“用你的法力,加上我的口訣,對付他!”豬八戒應了,沉香吃力地拽他起來。


    豬八戒這付樣子,指望不了他能帶沉香逃開,隻能由著他二人動寶蓮燈,好找個台階退走。但寶蓮燈的威力非同可,硬受它一擊,既不能讓傷得重了,又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卻也頗有難度。楊戩暗自提氣準備,神色間卻絕不外顯,隻對哮天犬道:“看他們能玩出什麽花樣。”


    哪吒直叫奇怪:“他怎麽不這時動手,還等沉香慢吞吞地扶豬八戒起來,再擺好架勢拿寶蓮燈對付他?”


    沉香這時也不明白,想了想,道:“他是根本看不起我吧。”嫦娥搖頭:“不會,寶蓮燈的威力,他親身試過,怎會不知?”討論一陣也沒出個名堂,隻能存於心底,歸於沉香運氣好。


    沉香擺好架勢,豬八戒催動法力,叫聲來了,寶蓮燈光芒閃耀,楊戩墨扇打開,運法抵禦。


    僵持一陣,楊戩感受著手上傳來的力道,豬八戒陽氣不足,根本沒揮出寶蓮燈的威力,不過有這個就夠了,法力一撤,倒退數步,直撞到院中香爐上才停下來,嗆出口血,立時墨扇一揚,遮住臉麵。哮天犬已被擊飛出去,不見蹤影。


    沉香再沒想到寶蓮燈真這樣厲害,心好寶貝啊,愛惜地擦了擦,見楊戩倚在香爐上捂著胸口,趾高氣揚地過去:“念在你和我娘是兄妹的份上,我就放過你一次,下次再敢逼我的話,我就絕不留情!”楊戩雖有準備,但傷還是受了的,正靠在香爐上調息,沒想到外甥得意忘形,竟過來了這麽一番話,氣得直欲吐血。子,初次得勝,就這樣狂妄,今天詐敗,對你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環視眾人得意洋洋的嘴臉,楊戩不欲多留,在爐上扶了一把,忿然離開,身後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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